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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独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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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瓜觉得,他从未像今日这般快活过。
自记事以来,他和阿姊就活的瑟瑟缩缩。他怕阿爹,以及家里那永远昏昏沉沉的酒味;他怕邻里叔婶看着他的眼神,他说不清那里面有什么不同,但也知道他们从来不曾这样看过别的娃子;他怕天亮,只有每天夜晚躺在床铺上才觉得是最安心的,大家都睡觉了,他跟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说他生活里唯一能跟幸福扯上点边的,就只有自家阿姊了。阿姊好能干,也好温柔。但即便再全心全意的依赖着她,也有一些小秘密是连她也不能说的。比如他今天又没吃饱肚子,比如隔壁的小虎今天又拿着个鸡屁股馋他,比如阿爹又在他肋下踹了一脚,比如,铁柱那帮孩子去掏鸟窝,从来不带他……
但今天,他的阿姊风风光光的打下来了四只鸟!找遍全村谁有这个能耐?铁柱那大铜铃眼瞪得老圆,小黑英子和阿东他们都在偷偷咽口水了,别以为他没看到!
这山鸟肉可鲜了,但飞的太灵巧,猎户强子叔也只是偶尔在山脚下套个兔子什么的,等闲不射鸟。用他的话说,那鸟吃仙山上的露水长大的,飞的比他眼睛都快,咋个射下来?
白瓜手里拎着自家的两只鸟,只觉得步子都是轻飘的,脑子里一直在回顾铁柱他们发亮的眼神,一颗心兴奋地快要跳出腔子了!阿姊好大的本事,他,嘿嘿,他跟着也挣了不少脸面,还有,最重要的,他家里终于有肉吃了……
拐过一个小土坡后,白菘停了步子。后面的白瓜只顾着乐一时没防备,差点撞在她背上。急急刹住车,他迷蒙的道:“怎的了?”
白菘左右看了看,往地下一蹲,道:“现在时辰还早,不急着回去。趁着这四下无人,你把鸟烤了吃吧。”
“啥?”白瓜猝不及防的一愣,颠了颠手里的鸟,半晌犹豫的道:“咱自个儿偷着吃独食?不带回家给阿爹了?这……这,不……不太好吧……”在白菘的瞪视目光下,他的声音底气渐渐减弱。
白菘一脸无可救药的表情,看着自家小怂瓜手脚都不知所措了,哀声叹了口气,苦口婆心教育道:“瓜啊,甭跟姐说孝顺,姐现在听不得半个‘孝’字!他们这老古董思想要人命啊,你这根小瓜秧可千万别给愚孝祸害了,让那老混蛋百般作践,还给他磕头谢恩……”她一把扯过死鸟甩在地上,一边抓过几根干柴架火堆一边叨叨:“什么是独食?这东西拿回去,一准儿全叫那老东西啃自己嘴里了,咱姐儿俩连油都舔不着!我这正是本着雨露均沾的共产共销原则,防着独食才让你在这吃!”
白瓜睁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喏喏的道:“阿姊,你最近说的好多话,我都听不懂……”
白菘暗暗啐一口,自打来了这地方,她也在小心翼翼的适应这里生活的节奏,学着当地人说这些憋口的古话,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已悄悄的换了芯子,惹来无穷的麻烦。可是面对小白瓜时,她一放松,过去的习惯便会突然的冒出来一两句,幸亏小白瓜好糊弄,被她胡说八道一番也就搪塞过去了。白菘幽幽一叹,这样的日子,可何时才是个头?
火堆点起来,细小的火苗燃烧着一点一点变大,白菘瞥一眼蹲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抠泥土的小怂瓜,也是服气了。这里民风之淳朴还真不是盖的,父母可以不慈,子孙却不可不孝,看看,这孩子被洗脑的多么仁善啊!白菘抚了一把自己的小心脏,不生气不生气,差着几千年的代沟呢,不跟这帮乡巴佬的世界观生气!
她泄气的踹一脚柴堆,“行了,你他娘的给姑奶奶把脑袋拎起来!甭内疚了,不吃独食了,给那老混蛋剩回去一只,成吧?心里舒坦了吧!唉,人贱不是病,虐起来要人命呦……”
白瓜怯懦懦的抬起小脑袋,水灵灵的眼睛瞅瞅白菘,带着一丝委屈也不敢言语,乖乖的收拾起其中一只鸟来。白菘站在一边看着他鼓弄,只觉得内心的苦海翻浪,难以言喻。
不多时香气便散发出来,白瓜捧着半只肥鸟吃的头也不抬,白菘靠在一棵树下,慢慢的嗍着嘴里的鸟脖子,感受着久违的肉香。
清风微过,一片静谧之中姐弟俩各怀心思的咀嚼着。白菘双眼没什么焦距的仰着头看天,可眼角捕捉到的一丝诡异迹象让她醒过了神来,哇靠,这是什么鸟这么大?按这个高度算,身子恐怕都快赶上飞机了!一直偷偷关注白菘的白瓜发现了她略微的僵硬,含糊的道:“阿姊,你怎了?”
白菘故作淡定的指了指天,“看飞鸟,好大啊。”
“这有什么?”白瓜见怪不怪的低下头继续撕扯嘴里的肉,话越发囫囵,“山里的神鸟多了去,这算不上顶大的……”
“哦。”白菘面无表情的收回手,或许几千年后,物种进化或灭绝的变化还是比蛮大的。比如国宝那种生物,在古代不也是自己捕猎吃肉的彪悍野兽?哪会想到千年后的子孙后代会在保护区里被养成那副蠢萌样。这个社会的代沟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她还需要更强大的心里准备。
一只鸟也没几口肉,白菘把大部分让给了白瓜。怂瓜吃到后面都不好意思了,他小心翼翼的看着白菘的脸色,咧着自己油腻腻的嘴讨好的道:“阿姊,你可还生我的气?”
白菘收拾着残余的灰烬,淡淡道:“不气。”抬头看一眼白瓜忐忑的小眼神,身心俱疲的牵着他去寻些水来洗手洗脸。这馋久了开荤,吃相太差,当别人看不见他脸上的荤油吗?
手里的小手油腻腻,但却紧紧的抓着她,让白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瓜啊,你安心,姐再怎样不会生你的气,要气也是该气自己,本事养不出来,连顿肉都喂不起你。你本性仁善,这是多大的好事,我不该逼着你。好多人心肠冷硬了,损了福德,这一辈子都补不回来。只是孝心并非毫无底线的纵容,那人都这么渣了,你还处处供着捧着,你以为是在玩人渣养成游戏吗?从某种角度而言,‘放任’是比‘严苛’更大的造孽,你能听得懂吗?唉,姐只是担忧,你这性子太软了,你总有长大成人之日,到时候姐不在,你可怎么办才好?”
白瓜一惊,期期艾艾道:“阿姊,你,你别生我气,别……别离开我……”
“可是瓜啊,姐也会累,也会老,将来还盼着有一日,能享享弟弟的福呢!你可愿意养着姐,让我好吃懒做天天躺床上数钱?”
白瓜设想了一下那个画面,笑的小耳朵根都红了,点着头道:“那感情好,自然是愿意的!”
“愿意,可也得有那个本事啊!这不论山里还是外面,都是一样的规矩。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要想不被欺负,只有自己变强大。只有狠得下心逼着自己,才能长得更结实!你听懂吗?”
白瓜看着白菘的眼神有些迷茫,可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阿姊说他要变坚强一些,什么是强?铁柱那样的风光出头一呼百应是强吧?他也想要那样的“强”!
等兄妹二人回到家中,正午已过了两刻。白老爹饿的有些焦躁,看见他们进屋便劈头盖脸一阵骂。白菘视若无睹的晃了晃手里的死鸟便进了厨房,白老爹的聒噪不爽也看在肉的份上,减轻了几分。等用饭时,不等白菘把盘盏摆好,便夺过她手里的菜盘,将那唯一的肉菜撕咬进嘴里。
白菘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幸好她留了心眼,将鸟骨拆了出来,熬了一锅肉汤,跟白瓜用粗饼泡着汤吃,将将算是填饱了肚子。
当桌上只剩了杯盘狼藉时,白老爹一脸魇足的瘫坐着,丝毫没有吃独食的歉疚,还半睁着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收拾桌盘的白菘,意犹未尽的道:“这鸟是哪来的?赶明儿多弄两只来!”
白菘丝毫没有表情的道:“水沟旁边捡的。估摸是只伤鸟飞不动了,才叫我捡了便宜。这好事若是能天天有,村里大家伙们都不要种地了,静等着捡着吃吧。”
白老爹扫兴的啧啧两声,嘬嘬牙花子,拎着喝剩的酒进屋了。白菘在厨房里洗洗涮涮,感觉身后衣裙被一只小手拽了拽,头也不回道:“怎的?”
白瓜凑近了小声问道:“阿姊,明明是咱打下来的鸟,为何要说是捡的?”
白菘回过头,盯着他清澈的眼睛,犹豫一瞬,决定还是直白着说:“瓜崽子你想想,若说是我打下来的,给那老东西喂馋了,每日叫我去打三五只,岂不要累死人?若哪日天上无鸟了,他要吃甚?再让我去林子里打兔子打老虎?你说到时是谁吃了谁?”
“不,不,阿姊不要进林子!”白瓜急的直跺脚,抱着白菘的腿道:“阿姊不进林子,林子里有妖,进去就出不得来。阿姊也不要去打老虎……呜呜呜,阿瓜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可是,可是今天那么多人看见了,万一他们说出去……”
“不会。”白菘斩钉截铁道:“谁家熊孩子在外面偷了零嘴吃,会回家报告的?而且,连打四只山鸟,石子例不虚发。这种话,小孩子说说,只会被当做话本听多了乱编排,不会有人当真的。”
白菘淡定的收拾着厨房,她现在修炼已经初见成效了。等体内练出气之后,即便村民发现她的变化,也不足为惧了。现在这种力不从心的滋味很不好受,她还要再勤勉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