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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方寸亦红尘 槛外仍是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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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乾八年的末尾,新年将至,各国均派了使节前来朝贺。
我自那次的事后,一直托病躲在小楼。连将佛珠等想办法交给使节带回本国的事情,我亦没管过,只由着风媛和良瑗去做。
我在楼里,听看热闹回来后的风媛、良瑗跟我说起:
说净乐国国王也来了,很是英俊的样子,如同仙人,说着其他那些国家的使节,他们带来的珍宝,他们华丽的服饰,也说起了女儿国的近况,说起了母王和父后如今感情也渐渐的转好。
可是,这一切,我已经不在感兴趣了。
如今,母王的任务,我已完成,再往后的事——我原本想回去的,可是,还回的去么?
往后的事,不敢想,也不能想。
皇上似乎也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或者他从来就没记得过吧。
白天,我漫无目的的走在这个紫奥城里。
我的眼睛所见,随处都在的人群,没有灵魂的人群。
而我,正在渐渐变的同它们一样,一样的行尸走肉。
也许这里,只还剩一个地方,可以让我们听到灵魂的声音,带着痛苦和迷失的由灵魂呐喊出来的声音,从那一具具即将倒下、即将腐朽的□□里,挣扎着呐喊出来的真实。
我的脚步停在了那里——长门,紫奥里最寒冷的宫殿。
即使是夏天,这里也会覆盖着眼睛所看不见的十丈寒冰。
她们,被冰冻在这里,被封存在这里,直到花朵枯萎、化做尘埃。
“救我——救我啊——”一个又疯又老的女人,拉扯着我的裙角。我知道,我只要轻轻一脚,一定可以将她踢开,如一个瘪着的球一般踢远。
但是,我没有,我看向她,如同看到未来的自己。
“娘娘,带我走,我错了,带我走。”她依然叫着,口齿清晰,声音嘶哑。
“小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一个老妇人从里面走出,手里还拎着一个大木桶,散发着泔水的气息。
我下意识的掩面,本能的退了两步。
“唉!”老妇人看看我脚边那女人,叹了口气之后,却又啐了对方一口,“当日,就是她害我到了这里。算起来,她还是我的主子。可如今,我真不知道该恨她,还是该可怜她了。”
“她是?”我迟疑着问。
“不知道,”老妇人打量着我,“对了,这位小主,我看你倒眼熟的很。”
“是么?”
“该不是——”老妇人似乎想到一件久远的事,“你,你是——你的母亲可是女儿国的明王子?”
“你怎么知道?”
“因为,因为,我见过他。”老妇人笑着,回答我,“我的哥哥和他很好,好到同进同出。对了,我也不是大周的人,我是随我这个主子一起来的。我们都是净乐国的人,她是公主,而我,我则是宰相的女儿。”
我还记得父后以及其他人和我说起过,我的母后年轻时候确实四海游学,她想封后的那个人,就是她游学时候带回来的。
“对了,我哥哥现在还好么?”
老妇人的话令我一惊,一些不愿去证实的猜测,却又如此确凿了。
我只得撒谎道:“我,我很小就离开了皇宫,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
不能确定,这个老妇人有没有相信我的话。但是,她却没有再逼问,只是叹着气,告诉我:
“明王子,果然是谁都喜欢着的人啊。无论我哥、我还是她。”
我没来由的害怕起来,很多我所不知道的秘密,仿佛一下就能揭开,却又如此可怕。真相,原来真的令人害怕啊。
“再告诉你一件事。”老妇人欺近了我,“你想不想知道:知道他,明王子他,为什么把你送来?哈哈,只有我知道,知道他一定是骗了你!他骗了你!他居然连自己的女儿都骗,让你来当替死鬼!”
一时间,我无法确定这个老妇人是否也是个疯子,还是她说的确有其事。在阳光下,她的眼神变的疯狂、变的散乱,变的好象要杀了我。
“岸芷和凌霜,你还记得吗?她们都是我们的人!我记得她们的样子,在我离开的时候,她们还只是襁褓里的婴儿。”我被她的问话逼向墙角,听着她疯狂的言语,如果那都是真的,那么我所见的一切,又是一些什么?
“我们总会杀掉你们的,只要,我们还有人活着,只要,你们还有人活着!”
风媛、良瑗及时的赶来,将我架走。回头,我看向那个还在发着疯的老妇,心中已然被种下无数疑问的小刺,再拔不清。
她说的,都是真的吗?那么,要怎么解释?解释佛珠、解释任务,解释母后说过的同盟之事。难道,这真的只是一场骗局,而我,只是其中的一个棋子。
佑乾八年的末尾,新年将至,我却心意已决。
猫猫带着菊儿,想来劝说我的,却被我把菊儿也拐带了去。
只因为,我悄悄的、背着猫猫,问了眼前这个单纯的菊儿一句话:
“你想不想出去?离开这里。如果想,就来陪我。”
猫猫没听到我们说什么,只奇怪的看着菊儿对我点头说:
“璺姐姐,以后,我陪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陪你?”
我将风媛、良瑗托给了猫猫,因为,我知道:她们不可以。
风媛、良瑗终究会成为我逃跑的障碍。
而我,也是风媛、良瑗离开这的障碍。
从没有舍得过,舍得和她们分开,却又不得不这样了。
我,需要在将来逃跑时,有一个可以代替我的尸体——
所以,对不起了,菊儿。
我带着菊儿,进了宫里唯一的那一座庵堂。
静心堂,多好听的名字,只是我知道:那是骗人的。
在这里的人,哪一个能真的静下来。
在此之前,风媛、良瑗替我查明了一切,关于母王、关于净乐国,也关于那些佛珠的谎言: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原来,真相只是:他需要储君的位子不会有争议。
原来,净乐国与女儿国的同盟也不过是为了:
“派出女子,惑乱大周这个年轻的君王。”
所以,我们才会一个个的被各种罪名处死,因为大周的这个君王也不算太笨。
我冷笑,原来,我们都是棋子,不知道自己命运的棋子。
他居然没有和我说实话。
也许,我的父后也一样没和我说实话。
也许这个谎话救了我,使我留下命到今天,可我却无法感激。
那个老妇人,确实是一个疯子,一个不知道真相的疯子。
她大约确实在年轻时候喜欢上过女扮男装的我的母王,正如她的哥哥和我的母王两情相悦,又如她口中的“公主主子”对我的母王痴心错付。真相是什么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哥哥最后跟我的母王一起离开,却依然不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在我母王的心里,权力比之感情,永远是天平上胜出的一边。
那个老妇人的话,原来,比我们谁说的,都更接近一个真相——
后宫的真相!
王权的真相!
两群人,我们或者你们。
我们要杀你们。
你们要杀我们。
无法停止。
只要,我们还有人活着!
只要,你们还有人活着!
沄淑妃来看我,带着看穿我的眼神,她问我:
“你真不后悔?”
我笑着摇头:“我厌倦了。”
“我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沄淑妃笑着,四顾着寻找。
我知道,她大约是在找菊儿。我甚至可以想到,她已经猜到我的打算。
在我下逐客令之前,她又开了口,她问我:
“就这样逃避,难道,你不想报仇?”
我依然笑着摇头:“沄姐姐,我不傻的。这里,连你在内,没有人会想,想替别人报仇!关于渝贵人的秘密,关于其他人的秘密,其实我能知道的,你们也都早就知道。在这个宫里,谁都有秘密,以前我什么想知道。可直到现在,我才真正的知道:这些事情,我们知道的越少越好。因为,它们既不能拿来说,也不能用来报仇!”
前几天,沄淑妃和盈常在等的对话,猫猫听见了,猫猫身边的风媛、良瑗也都听见了。
原来,渝贵人是为了报仇才进的宫。
原来,她就是那个前朝被抄家、发配去云南的步太医的后人。
原来,她是带着祖辈的仇恨,来报仇的女子。
原来,她和雯婉仪,早都是皇后的人,不过她还是对皇后隐瞒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她就是给贞儿下蛊的那个,她就是钟粹东宫里的内奸,还有,也是她,伤了那么多人命。
原来,都是这个渝贵人,她这样做,只是因为——
她,想报仇。
所以,我不想,不想那些。
因为,报仇,意味着,自己的手,会沾上血。
我不想,我要的,只是逃,远远的逃开这一座看不见血的地狱。
沄淑妃看着我,也笑了,冷冷的笑容,凝固在她脸上,很陌生的样子。
“如果,我帮你呢?”
“那么,我也可以帮你、也帮洛姐姐一个忙。”
“可是?”
“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对菊儿怎么样。”
我淡定回身,我的手里,还抓着一张无意中得到的王牌。
原来,一切秘密的尽头,钥匙竟在这个静水堂——
起因,只是因为,那个古怪的师太,她太过熟悉宫中的规矩了。
我和菊儿被她罚去打扫,却正巧的将一个收藏了许久的秘密,碰了下来。
(第十七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