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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鹊桥仙 ...

  •   (一)
      丙申年,二月初二。
      话说这二月二正是龙抬头,民间里传作是龙母落泪,若能作庆抚慰神灵,这一年中便得风调雨顺。因此这日苏州城太湖边上,众人正作庙会祭奠龙母,那支摊的、杂耍的、卖卦的,沿街摆的一溜,人声鼎沸,摩肩接踵,老少男女,都因即将来临的春日而喜气洋洋,若真个有神灵,见了这情形,想也会怜恤这世间,多苦少乐。
      就在这众人之中,只见一个小儿郎,五六岁年纪,一身月白锦衣,一头乌发只在头顶结了根小辩,余下的顺顺垂了,正映了那对点漆样的星眸。这小子也不知怎的,身形轻灵的,只一味的在人群里左冲右钻,闹的行人走不稳路。
      “云瑞少爷,慢点儿慢点儿,小心摔咯……”
      那小儿郎身后十余步外跟了个中年家人,步履甚是稳健,想来是跟的久了,说话时有点见喘。忽的那小儿郎分开人群,一把抓住一个年轻人的衣角,声音清亮唤了一声,“爹爹,找着你了。”
      那人低头看了看,一勾唇角,抓了小鬼的后领子提起来便往随后赶到的家人那边一丢,“不是叫你们别跟来,白福,怎么看的云瑞。”
      “五爷,云瑞少爷闹着非要找您,小的哪犟的过这小祖宗。”白福听自家爷训斥,忙不迭地诉苦。
      哎,谁叫他们早不到晚不到的,非今日到了苏州,正遇上这庙会,便是赶也没这般巧法。也不知五爷究竟动了什么心思,这番回老家探望,从金华回岛上一路风尘仆仆的,到了此地本该休整,不想一听说有庙会,便又说要来瞧瞧。
      怎么也不顾惜一下云瑞少爷呢?
      “爹,我要去那边看耍猴戏!”话说白家小爷白云瑞的嗓门,比台子上那正抱琵琶唱曲的粉头可响亮多了。
      白福叹口气,父子俩一个德行,都是别人累死他倒生龙活虎的。
      只见那小鬼又扑过来,两只小手死抓了自己衣摆,看来不随他去是脱不了身了。白玉堂伸指轻弹了他脑门一记,“就你事多,去就去罢,还不放手。”
      白云瑞那粉团脸上立时便咧开笑容来,放了一只手,另一手仍扯着白玉堂那副雪白衣摆。
      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便逆着人流前行,白福少不得跟在后头——
      罢了罢了,只要五爷高兴,他就是跑断了腿又如何,说起来,有些年头未见自家主人有这般兴致了,这笑脸露的比去年一整年加起来都多些……
      “这位公子——”有意拉长了语调,嗓子也是尖的叫人寒颤,白福一看那拦住去路的人便觉得没好气。
      布衣破落,跛着左脚,偏还留了三分须,手捻着作出风雅样来。
      “何事?”白玉堂看了那人一眼。
      “公子请看,”那人指着一旁的摊位上竹竿挑着的布幅,一字一字念来,“铁——口——直——断,我看公子心里有事,今日在此相遇,你我便是有缘,何妨在我处测上一字,也好就此走出迷津。”
      这人不但是个卖卦的,还是一狂卖卦的,白福听了他这番表白,直翻白眼。
      白玉堂看了看那布幅,略一沉吟,竟扯开白云瑞,径自去卦摊旁坐了。
      五爷这是做什么哪?!白福瞠目结舌,卖卦卖卦,转回说话,五爷是从来不信这一路的,道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今个儿怎么转了性了?
      白云瑞也是不知就里,上去又扯着不放手,“爹——!”
      白玉堂这番再不理会他,那测字的也归位坐定,“这测字前,先请问公子,所问何事?”
      “问个故人,如今他身在千里之外……”
      听到自家主人这般说,白福即刻上了前抱了小主人,“云瑞少爷,别闹,跟福叔看猴戏去。”
      白云瑞本还不死心,抬头再看爹爹,只见他眼也不往自己这里瞧,便腮帮子一鼓,挣了白福,自个儿一溜烟跑的没影了。
      白福自去追赶,那边卦摊上白玉堂只侧了侧眼,再不理论。
      “如此,还请公子赐字。”
      他踌躇了些会儿,到底伸手沾水,在桌上落了一个“昭”字。见了这个字,他心中竟也有些涩涩起来。
      一直都想着,要忘了去的……
      但其实这个字,何曾从他心中淡去过片刻?
      算卦的伸头看了看,一手捻须,煞有介事沉吟起来。半晌过去,忽的猛拍了桌子,“公子请看……”他方要说开就里,不想那小魔星的声音又响亮至极的冒了出来,“爹爹!”
      白云瑞拨开人群时用力过猛,几乎是跌了过来,亏的白玉堂一手扯住了才没摔个狗啃泥。
      “你是去看猴戏的,怎么闹腾的被耍猴儿样子?”白玉堂斜了他这儿子一眼。
      “爹爹,球挂树上了。”
      什么球,怎么又冒出个球来,“叫白福再给你买一个。”
      “那是人家的……”白云瑞嗓门总算低了下去。
      这小子也就惹祸这一点最像了自个儿罢……又伸手弹了他一记脑门,白玉堂起身,“带路。”
      那小鬼立刻又钻人群里去了。
      依旧逆了人流前行,走了好一会儿,人流稀了些,想是快到庙市的头了,只见一处空地正中一棵极高大的紫槐树,一个藤球挂在细细的一根枝条上,随风晃荡着,偏就是不落下来。
      槐树下头,一个小童正仰头看着那球,看身量与云瑞差不多,只是面目看来年岁还小些,“你以大欺小了是不是?”白玉堂看着自家那小子。
      “我没欺负小展,他把球踢过来,我就这么一拐,球上了树就挂着了。”白云瑞倒像受了什么天大冤屈,眉眼鼻子都皱作了一团。
      白玉堂哼了一声,看了槐树,心中略一忖度,纵身借力,几下踏跃枝条,转眼已攀到那藤球,一捞在手,旋即身形变换,稳稳落地。
      半空里只见他白衣当风,直如白鹤一般,看的树下两个小的张口结舌,满面惊谔。
      “自个儿的祸自个儿收拾,”球被丢进白云瑞怀里,那小子方才醒了神,抱着藤球便去那孩童身边,“小展,球给你……我没瞎吹罢,我爹爹可厉害着……”
      “我爹也行的。”那孩子接了球,小声嗫嚅了一句。
      “能有我爹行么?”
      虽然不接茬,那孩子神情里分明不怯气,白云瑞白小爷也不易与,“你爹要这么能,叫他来与我爹比试比试。”
      好小子,敢情爷是专程来给你长脸的?白玉堂又好气又好笑,正要抓了那小鬼的后领回去思过,却听身后有个人唤了一声——
      “骥儿。”
      本要迈出的步子硬生生地收住,这电光火石片刻,他凝神屏息,恍惚中竟以为方才听到的那个声音不过是错觉。
      倘若不是,那便再说一句罢,任是什么都好。
      只要再说一句。
      那抱了藤球的孩子看向白玉堂身后,见了来人便喜笑颜开起来,“爹——!”拖着调子一路小跑过去,开头一句竟是不依不饶的较劲,“爹,那边那个叔叔也和你一样会飞的上树,你和那叔叔谁厉害?”
      “骥儿。”声音是有些无奈的,还有,些微的慌乱。
      你何时也会乱了?
      猫儿?
      “那自然是我爹爹厉害了。”白云瑞也跑到自家老子身边来。
      “小子,这你可错了,人家爹爹的轻功不知比你爹好了多少去……”白玉堂拍着白云瑞的头,慢慢转过身来,“他只要一动身,便跑去了十万八千里外,叫你连个影儿也找不到,除非他自个儿想,不然你一辈子是再见不着他了……”
      他挺直了背,稳了身形,微微扬了头,挑了眉,看向那方十几步外的蓝衣人。
      不想,在这里遇见……
      那人,正侧了头躲避他的目光。
      (二)
      虽则如何也想不出一个人怎能一眨眼便去了十万八千里,但是听自家神人一般的家严这样一说,白云瑞立时便对那蓝衣的叔叔肃然起敬。
      他是小展的爹,那么自然也姓展咯?呃?姓展?
      “爹!他是不是那只猫——哎哟!”话未说完,白家小爷脑门上已经挨了前所未有的一弹。
      “没大没小,叫展叔。”猫儿也是小兔崽子你叫的?一边安分去。
      “展叔叔。”说起来白云瑞小爷这一天受的委屈大约比这辈子加起来的都多。
      教训完了劣子,白玉堂又抬头看了那人,这次他不再躲避自己的目光,多少叫他心中舒坦了一些。
      罢了罢了,既能相见,又何必如此……
      只是心下到底还是有些怨愤。
      看着眼前这人,便想起当年情好之时,想起当年二人携手共办的那一案,中途展昭接了家书说道老母病危,他便打发了那只猫回常州老家去。
      那人走时,红着脸在他脸庞上的轻啄也是记的清清楚楚的,只是当时没想到一别就是这般的久,隔了这般的远——
      展昭遵了亡母遗命,往丁家与未婚妻丁月华完了婚,又自请去了丁将军驻地沧州,做了边关将士。
      待得白玉堂赶去,却连他影子也未见到。
      完婚,请职,赴任,他办的一气呵成。
      竟连一刻也不容缓给他……断的利落,断的决绝,虽知他是母命难违,可是……
      到底怨愤。
      于是那一声猫儿,就是叫不出来。
      展昭看他脸上神色忽阴忽晴,再听了方才那番高论,便知他心中定然还是对当年之事,无法释怀。
      果然,六年时光仿若漫长,却决磨不了他锦毛鼠心中芥蒂。
      玉堂,对不起……
      如今他也只剩下这句可有可无的话能偿还了他,他自知道是不够的,远远不够的。
      可是,又能如何?
      “玉堂,别来无恙?”展昭神闲气定,一如任何一个久别的友人。
      “还好。你呢?”他看了看那个孩子,眉目间确有几分像那个少年玩伴,于是笑了笑,“似乎也不错。”
      展昭只勾了勾唇角。
      “你不是在沧州边关,怎么有空回江南来?”白玉堂一时间也不知当说些什么,便问起这话。
      “带骥儿回茉花村。”
      “哦……”他听也就听了,没细想其中的意思。忽见那人转身欲行,“怎么,要走?”
      展昭点了点头。
      白玉堂不言,倒是白云瑞蹦了出来扯住了展骥,“你怎么要走了?再玩一会儿罢?”
      展骥没说话,只抬头,晶亮眸子企求地看着自家爹爹。
      “骥儿,上路要紧。”展昭温言道。
      却不想那孩子小嘴瘪了瘪,金豆子就这么下来了。“爹……”稚嫩童音里夹了三分哭腔,好不叫人生怜,旁边路过的年轻媳妇,花甲大娘,都往这边看过来,指指点点的。
      弄的展昭好不尴尬,只得矮下身来,“骥儿,要赶路呢。”
      “小展你别哭,”白家的小爷还嫌这局面不够乱的,“展叔是我爹的旧识,你们今晚就住我家么。”
      展昭不由得看了看这小魔星。
      真个和某人有些相似,想那人少时,多半也这样我行我素来的。
      玉堂……已是成家立室了。
      这孩子的娘亲,不知是谁家的闺秀,怎样的人品,方匹配的了那样一个人?
      只是展骥也不听父亲的话,也不承白家小爷的情,就是自个儿在那边哼哼。
      和月华丫头一个德行。
      白玉堂在一旁冷眼看着,那孩子面上清隽文雅的样子,却边哭边漏眼色看他父亲,活脱当年的丁月华——那丫头打小是无赖的,缠着与他比剑,打不赢了便哭,引的丁家兄弟去卢家庄告状。着他叫禁了足,她又偷偷拿了好酒来看他,非叫他承她情不可。
      鬼精灵养的儿子也自是鬼精灵,只苦了那只猫,怎么说来着?自作孽。
      白玉堂不由的笑了,出声调侃,“猫儿,月华呢?你堂堂南侠的儿子怎叫她养成了个泪包?亏她当年还来书朝我夸口定好好照料你,如今人倒没影了?就把你爷俩照顾成这样子?”
      他言语一落地,便觉出四周的空气,不知怎的异样的沉静起来。
      展昭此刻正背向了他,白玉堂看不到他脸上神色,只看见展骥的小脸先是变的刷白起来,末了他忽然就放声大哭。
      “爹……我要娘亲……”
      这回再不是扮假作耍,而是哭的痛切,这情形只叫白玉堂心中一惊,再细想了一番——
      难道月华出了什么事,不然她如何能丢下这两人?
      才要动问,展骥却不知为何猛的止了哭声,伸手去牵了展昭的袖子,抽噎了道:“爹,骥儿不要娘亲了……爹你别哭……”
      那人背向着他,他什么也看不到,但就只展骥这一语,也能叫他觉得一阵恍惚。
      猫儿,你怎么了?
      此刻他知道这对父子定是遭逢大变,不然如何无缘无故离了边关回乡?
      “爹爹。”只见白云瑞一副无措样跑了过来,牵了他衣襟便将他往那边扯,口里极一本正经地念叨着,“爹,展叔也哭了,我哄着小展,你去哄展叔罢?”
      白玉堂听了这话不禁斜眼看自家这小魔星,这般叫人跌脚的话他也能说的义正词严的。他不由得心下盘算当初江宁婆婆总数落自己是个胡搅蛮缠的主,过些日子他将这小子送去,也叫奶娘开开眼看看究竟什么叫做“胡搅蛮缠”。
      眼角余光瞥见白福在一旁诚惶诚恐候着,便示意他过来,“带了云瑞别处去。”
      白福领了命,却见云瑞过去拉了展骥要一起去,展骥抹了抹脸,仰头看他父亲,“去罢。”展昭站起身,放了两个一同跟着白福走远了,他才回过头来看着白玉堂,呐呐说了一句,“展某失态了……”
      白玉堂只看着他,一言不发。
      阔别六载,当是有许多话要说,只是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终还是白衣人走上前去,伸手牵了他的手,他初时想挣开,白玉堂只笑了笑,“猫儿,这久别重逢,陪故人走走可好?”
      这言语,竟是软语相请的意味。
      再也没有狠心肠去拒了,只的任由他拉着,沿着街,慢慢走出街市,往太湖岸边上去。
      苏州地属江南,本就是湖光山色之地,这太湖更是苏州的景中之景,此刻将近黄昏,即落红日依着湖岸山峦,天光水影,天地间都是昏黄。
      白玉堂看看身边这人,看夕阳将他清朗面目镀上层金色,不由得想起多年前汴梁城金明河畔,两人何尝不是这样走过,若即若离,情意暗浮。
      如今,人也好事也好,却都不一样了。
      “月华……怎么了?”思索良久,他终还是单刀直入地问了。
      “年前病故了。”展昭仍是避了他的目光,“自生下骥儿,月华的身体便一直不好,年前边关突然起了疫病,她染了病,只一个月就去了。”
      那个娇俏可喜的女子,那个自幼相交的少年玩伴,如今竟已天人永隔,白玉堂只觉胸口一闷,虽然猜测了几分,但消息坐实,仍免不去痛惜。
      “我已向茉花村去了书,今日正是扶灵回乡。”
      展昭说了这一句后,两人之间又是沉默,湖边本是少人,他二人这一无言,四周就只闻风声水声,更觉寂寥。
      (三)
      白玉堂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与这人无话可说。
      “猫儿,这六年,你……你们过的可好?”沉吟半晌,只捡了这一句来问。
      展昭神色中悲伤之色缓和了些,“很好,在丁将军帐下听命,守得边关安宁。”
      不错,于这个人来说,这样便是好了。
      “虽然那处的日子不比京城,但是月华处处用心,也不曾埋怨任何事,这六年,我们二人……相敬如宾。”展昭沉声道,“只是,时日太短。”
      这四字如大石重重压住了白玉堂,叫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月华,我知你会好好照顾这个人,我知你自会待他好甚,只是你待他这般的好,偏又早早地离去,你所有的好,便只是更添他的苦痛罢了。
      他看着展昭微微侧过去的脸庞,夕阳微光下,竟见那道未干的泪痕,他心中一动,抬了手想替他拭去。
      却听身后白福的声音,“五爷,丁家有人来,说是来接展爷和展骥少爷的。”
      那只手,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两人回头看去,白福带了云瑞与展骥,身边立着个精壮汉子,那人见了展昭便拱手一揖,“展爷,大爷接了书信便着小的前来接应,方才遇见了白五爷的人,才知道展爷也在这里。”
      来的还真是巧了,白玉堂在心中暗道。
      展昭旋即便过去,领了展骥,与那汉子说了几句,那汉子先行离去,展骥也向白玉堂依晚辈礼辞行,白云瑞虽是一脸的舍不得,但看自家爹爹的面色不佳,也知趣不多话。
      叙话完毕展昭自带了展骥离去,行得几步,却有些突兀地回过头来。
      “玉堂,对不起。”
      说罢,他又匆匆而去,天光正暗,两个身影迅速的便没入了苍茫暮色里去。
      对不起……
      不过三个字。
      好金贵。
      六年时光,你却只与我三个字。
      你就不觉得少了么,猫儿?
      白玉堂望着那人消失的去向,脸上,只余了苦笑。
      这夜里是晴夜,勾月细细的挂了天边,星子也是稠密,太湖西山处白玉堂本有一处别院,这夜里他也不论早春二月夜寒犹重,自己提了女儿红在廊下独斟独饮。
      脑海中满满的都是那个人的身影。
      相逢草草,争如休见……新欢不抵旧愁多,倒添了新愁离去……
      黄昏时太湖边听那人说起六年光阴,他听着,面子上平静无波,心里却是翻腾,看着那人,竟想不顾一切上前拥住那副劲瘦身形,问他这六年军旅可曾珍重自身,身上可曾添了新伤?那次中毒落下的旧疾有没有复发?
      那人只是那样淡淡的说了几句,却也惹的他心绪缭乱。
      空地上一声唤,六年中他曾那般努力去忘记的,又鲜活明朗起来。
      只要是与他相关的事,便能惊他白玉堂的心,动他白玉堂的魄。
      听那人说起月华去了,说话间脸上虽不曾露出哀色,只是那眼中落寞,却还是叫他心上紧着。明明那人已娶了妻,有了子息,茉花村也会待他如家人。可在他白玉堂的眼中,却依旧觉着他如当年为武林所鄙时一般,孤寂一人,飘零自身。
      直教他,忍不住的想随在他身侧。
      饮下一杯女儿红,逸出的却是一声轻叹。
      “爹爹,你叹气了?”白云瑞又不知哪里冒了出来,也学他样子在廊架上撂了一条腿坐了,奈何人小,另一条腿踩不着地,凌空悬着。
      白玉堂冷哼了一声,“你倒闲的很,那‘十段锦’练了没有?明天早上我可要考较。”
      “爹,刚吃了饭就练拳容易放屁,福叔说的。”
      白玉堂险些喷出口中酒,放了酒盏他望了望天,心道当年自个儿到底什么迷了心窍,自雪地里把这小崽子捡了回来,这几年中也不知弄出多少哭笑不得的事来。
      还是……丢了了事?
      白云瑞却未觉着自个儿的危险处境,只跳下廊架,蹦到他这边伸出手来,抓了白玉堂衣袖,额头凑上白玉堂下巴,不住摩挲,细细的发弄的白玉堂只觉着痒。
      只是义子这撒欢的样子,却叫他心绪平和了些。
      当年捡回那个奄奄一息的弃婴,他丢给大嫂便忘了这茬,待几个月后游历回来,进正厅只见三哥抱着个哭的震天响的小鬼正不知如何是好,见了他便丢过来,说也奇怪,那婴孩入了他怀竟就不哭了。
      大嫂笑着说到底救命恩人亲些。
      彼时那小婴孩伸了小手蹭他的脸,叫他心念一动,便收了这么一个义子。
      “爹,你说小展好不好?我觉着他真好,别人总不和我玩,今个儿我们头一回见,他就好亲近……”白云瑞小声嘟囔着。
      一年前白玉堂开始教他习武,小子骨相非凡,甚是材料,一年下来,就是大他几岁的孩童也不是对手,他又是个要强的性子,末了倒落了个形单影只的命。
      小鬼……
      “你少逞强些,自然有人陪你玩了。”白玉堂轻弹他额头。
      “爹,我想小展哩。”
      你爹我还想小展的爹呢……
      “爹,小展说他要去茉花村哪,我们回去了去找他们好不好?”敢情他小爷是惦记着后会有期这档子事。
      “找见了如何?他还能一直陪着你?”他没好气丢给义子一句。
      白云瑞扑闪了几下眼,咧嘴笑了,“爹爹你说差了,哪要一直的,想见的时候见了就行。”
      他也不贪心么,他还要练拳念书将来变的和爹爹一样成个人物,哪能天天玩儿呢。
      想见的时候,见了就行。
      这小鬼头……说话倒通透。
      白玉堂念着这话,竟有些怔忡。不由得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义子,想起自身情形,那个人……若是想见时就能见着他,也就罢了,就罢了。
      他夫复何求。
      数年思念入骨,他竟然,已经想那个人到了这样地步。
      只要能见着就好。
      白云瑞看自家爹爹不知在想什么,沉默又沉默,他自己也无趣,偷偷举了一边的酒盏抿了一口,立时便呛着喷了出来。
      “你还没到时候。”他的爹爹话里带了三分笑意,伸手收了酒盏。
      白云瑞抬了头看过去,只见廊上灯火明灭不定,映了白玉堂的脸。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义父方才究竟想了些什么,怎么才这片刻的工夫,脸色神气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直到后来许多年,白云瑞才明白那时他的义父,究竟定下了如何的心意。
      “五爷。”
      是白福回来了,白玉堂向他那里看了看,“人走了?”
      “是,小的相帮雇的船,看展爷和丁家那人上了船小的才回来了。”
      白玉堂点点头,“一会儿你去知会船家,我和云瑞明天动身。”
      白福领了命就退下了。
      “爹,我们明天就走?”白云瑞那眼都亮了。
      白玉堂一笑,“是,找小展去。”
      (四)
      二月初三。
      想是热闹庙会到底哄得了龙母开怀,这日早起便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日。苏州离陷空岛已是极近,自可从城中水道入河,早上白玉堂父子到了水边,船家早已等了许久。
      眼见云瑞已跳上了船,白玉堂正要动身,却有人喊了一声,“公子且慢。”
      他转过头,见是昨日庙会上那个跛足的测字先生。
      “公子昨日的字,未听详解便走了,不想今日在这里遇见。”那先生还是捻了须,慢悠悠说了。
      白玉堂知他意思,一挑眉,“请讲。”
      “公子所赐‘昭’字,这‘昭’左右拆开便是个‘日’与一个‘召’,”先生边说边拿拐杖在地上比画,然后又指了那个“召”,“这‘召’加个走字底便是个‘迢’,千里迢迢——公子说你那故人正在千里之外,依此看来,此人正千里迢迢而来,想来公子与他,不日便能相见。”
      这测字先生一番说,也不知是天缘巧合还是其他,竟这般应景。
      白玉堂不禁露出笑容,自怀中掏出个银稞子放进那先生手里,“承你贵言了。”
      然后,他纵身一跃上得船去,白云瑞又扯了他衣袖要说话,只听船家一声喊,竹竿点开小船——
      一径顺水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鹊桥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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