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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龙钓 ...

  •   三 龙钓
      天色刚刚有亮起来的意思,一夜不得入睡,令人心生倦怠,花妖爬在花中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忽然间天旋地转,被人抖落下来,他一心的委屈绝不敢抱怨,听容慕之唤他昙夜,应了一声说:“师傅有什么吩咐?”
      “你去买这样几件东西。”容慕之递给他一张单子,上面七扭八歪的画着一根横杆,左边好像是个太阳,还有一堆黑乎乎说不出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昙夜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也没看出来这里面倒底有什么深刻的含义,他知道容慕之不识字,没想到画画的水平也烂到了极点。
      “师傅。”昙夜不敢问他,提起笔来说,“我记性不好,不如你来说,我拿笔记下来才稳妥是不是?”
      “怎么连这点东西都记不住。”容慕之看了他一眼说,“鱼杆一根,要七月七日砍下来紫竹木的。”
      原来那太阳竟是这个意思,昙夜暗暗庆幸自己太机灵,不然谁能参得透那幅天书。
      “鱼饵一包,这倒用不着太好的。七月七日紫竹木的鱼杆只有城南一家名叫海天的杂货铺里有卖,你去了提我的名字,老板自会卖给你。”
      昙夜领命,出了容府还是有些昏沉,一路半闭着眼晴,待到城南打起精神一看,密密麻麻的店铺,只好从头寻起,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在墙角处看到极不起眼的一间店铺,上面招牌破破烂烂,只有一个海字,而那个天……昙夜无论如何也寻不到,只好探了半个头进去轻声问:“这里可是海天杂货么?”
      许久也不见有人应声,昙夜只好踏进了屋里,一进门便觉得阴沉沉凉意袭人,在面外看这间店顶多不过方寸大小,然而往里走却有无限的天地,似乎无穷无尽,一直可以走到了天荒地老。
      忽然有人在他背后出声:“小兄弟,你要买什么?”
      昙夜吓了一跳,回过头与那人面面相觑,他贴得他极近,呼吸几乎要喷到他脸上,昙夜一边往后退了几步,才看清这人不过二十岁上下,脸带着病容,一抹幽火燃在深黑色的双眸里,有说不尽道不明的前尘往事,他说话声音极低,似乎是为了让别人听得清楚,所以字字都要靠到对方的脸上去:“买什么?”
      昙夜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突然踩到一个人脚上,那人叫了一声:“呀,走路不长眼晴的。”
      昙夜忙不迭的道歉,进屋来的客人是一对年轻兄妹,男的一袭紫衣,眉眼间显得英气却倨傲,妹妹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好大一双眼晴,唇红齿白,娇俏可人,她揉着被昙夜踩痛的脚,不等他开口,便抢着向老板说:“我要七月七日生的紫竹杆。”
      昙夜一呆,这正是容慕之交代他要买的东西,急忙说道:“我先来的,我也要买这个。”
      那少女瞪了他一眼:“你踩我,还抢我东西,是故意跟我过不去么?”
      昙夜没想到这美丽的少女这样刁蛮,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板靠近那年轻男子,低低的喊了一声越大人,便开始咳嗽,一群人都等着他,眼看他从前台一直咳到后面,又从后面咳回来,好容易平了喘息:“越大人要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那年轻男子正是越海川,淡淡地说:“也没有什么大用处,是舍妹琴九想要去钓一条龙玩玩。”
      “钓龙?”昙夜惊呼。
      越琴九瞪他:“你还说不是跟我抢,连是做什么用的都不知道!”
      老板又咳了两声说:“此物珍奇,用来玩实在是浪费了,这位小兄弟又是要做什么用呢?”
      昙夜是奉命而来,便说:“是我师傅容慕之让我来的。”
      话音一落,几个人脸色都是一变。许久越海川笑了一声说:“国舅大人还真是无处不在。贺老板你看着办吧。”
      那老板一块粘布似的贴在他耳边,说:“越大人见谅了。”
      越海川轻嗤一声,他本就看不起容家以色侍人的这对姐弟,又一向护短,不管妹妹琴九有什么要求,都必定做到,而今见这老板不肯卖给他紫竹杆,竟有些恼羞成怒,一声不吭拉起琴九就走了出去。
      昙夜目光追随着他们,问那老板:“哪家的小姐?”
      老板微微一笑,将紫竹鱼杆交到他手里,声音轻似耳语:“你喜欢她么?”
      昙夜大窘:“我……”见那老板笑得诡秘,急急忙忙地拿了鱼杆,鱼饵,一声也不敢再多问,赶回了容府。
      正午时候,太阳正当空,那小院里仍然是一派清凉,昙夜推门而入,吱呀一声门响,见容慕之背对着墙壁而坐,听他进屋也并不回头。昙夜叫了一声师傅,把紫竹杆放在地上,再去看容慕之,他手指间有透明的丝线,一缕缕在日光下闪烁着异光,昙夜不禁问:“这是什么东西?”
      “鲛人丝。”
      “咦,就是传说中的东海鲛人么?他们的采的丝?”昙夜凑过去想细看。
      容慕水淡淡地说:“是从他们的骨肉里抽出来的丝。”
      昙夜一怔,人肉?抽的丝?胸口顿时一阵作呕,爬到门前干呕了几声。
      空慕之抬了眼帘瞄他:“你有身孕了?”
      昙夜恼羞成怒:“有也只能是你的。”
      容慕之冷冷道:“我可不要那种东西。”
      “我是男的!”昙夜冲他怒吼,“也不可能有那种东西!!!”
      容慕之不再理会他,任他一脸忿忿地坐在旁边,将那细如发稍的鲛人丝接到紫竹杆上,放在手里掂了掂,似乎还算满意,于是挂上了鱼钩。
      这天夜里,昙夜就觉得不会安稳,刚合了一会眼,果然就被从花中倒了出来,他头晕目眩,好容易站稳了脚,却见容慕之少见的一身劲装打扮,白衣似雪,在暗夜里越发显得惊魂动魄。
      夜深人静,那暧昧的夏日里,走在路上可以闻到潮湿的浓重的花香。昙夜跟在容慕之身后,一直出了容府,往前去,重重叠叠的黑色永远没有尽头似的,昙夜只觉得走了许久许久,渐渐有凉意扑面而来,湿气更重,穿过了密密麻麻的树丛,终于豁然开朗,原来竟是山凹里的一处水潭。
      昙夜向四周看去,水潭边立有一面石碑,上写着偌大的楷字:黑龙潭。
      山里的水池无非是青龙黑龙之类的叫法,并没有人会当真,但昙夜猛然想起白天那少女的哥哥所说的话:“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只是舍妹琴九想钓一条龙来玩玩儿。”
      不禁心头发虚,昙夜是小妖,气邪,身不正,最畏惧的就是龙凤之类的正神,忍不住去叫容慕之:“师傅,这水潭里是真的有龙么?”
      容慕之把鱼饵粘好,在水里放下了鱼杆:“慌什么。”
      昙夜擦了一把汗,他知道容慕之的脾气,不想说的时候,如果多话那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不敢再追问,蹲在他身后静等着。许久不见人声,静的直让人发抖,昙夜本来有的一些睡意已经被这奇异的静惊的飞到三千年之外:“师傅,为什么要用鲛人丝做鱼线……”
      “结实。”
      “可是……”他还想说话。
      容慕之反手在他脸上的一拍,他只觉得嘴一紧,已经被什么东西封住了,一时间喘不过气来,又急又气又惊,跟自己打起了罗圈仗,正忙的不亦乐忽,忽然见水中有细小的水花翻卷上来,他着眼看去,那水瞬间就如同被烈火煮沸,一层层惊涛骇浪扑打上岸,扑天盖地,他衣服被淋得透湿,想往后退却,容慕之一把抓住了他,将鱼杆递到他手里:“抓紧!”
      昙夜本来胆子小,再一想这鱼杆后面钓的是什么东西,更加惊恐,直想丢了东西就跑,但容慕之抓着那鱼线往上一甩,轰然一声巨响,黑色的躯体在水里露出了一些征兆,那东西摆头摇尾,巨大的身躯将水砸得四下里飞溅。
      昙夜吓得冲破了封咒,惊叫声瞬间就被水浪翻滚声淹没,那龙头逼得近了,一直到他面前,他终于忍不住转头就跑,那黑龙追着他,他边跑边叫:“师傅,救我……”
      容慕之当头一掌按在了那黑龙的双眼之间,掌心有淡金色如火如焚,那黑龙全身震了一震,风息浪偃,整个身子渐渐瘫软了下去,爬在水潭边上,水也平息了,依然是个清凉夜,悄无声息。
      昙夜从容慕之身后探出头,那黑龙像是脱了水的菜叶似的,巨大的身躯慢慢缩成一团,越来越小,容慕之捡它起来,揣在了衣袖里。昙夜简直惊悚:“师傅,你要带它回去?”
      “那自然。”
      “可是……可是它醒过来,会……会吃人的。”
      “脱了这潭里的水,它就是条虫罢了。”
      昙夜惊魂未定,两只脚都是软的,拖拖拉拉地往回走,待到了容府,天已经大亮,日头顶在头顶上,越发感到昨晚的一场恶斗像是梦里神游一般。他爬回花里睡了个昏天黑地,正做梦,听见娘亲喊他的名字:“阿夜。阿夜……”
      “娘。”他一惊而醒滚落到了地下,见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屋里没点灯,伸手不见五指,他摸着黑想把灯点着了,忽然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他吓了一跳,那东西竟也叫了一声。
      “疼啊。”
      “啊?”是谁?这屋里容府的人是不肯来的,自从昙夜被容慕之变成一朵花之后,就从未见过其他人
      难道竟会是鬼么?
      虽然昙夜并不是人,可他却份外怕鬼,手忙脚乱的找到火石,点燃了灯蕊,往声音来处一张望,他呆住了。
      那人坐在唯一的张凳子上,神情高贵如同坐着金銮宝座,他身着一袭黑衣,做工,料子,无一不精良,而他的样貌,更是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容慕之虽然貌美,与他相比却显得过于刁钻精致,缺了一些大气。
      昙夜看了他半晌,终究是觉得他不像一个鬼:“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叹气的样子也十分动人:“我也不知道我在这里做什么。”
      昙夜更加纳闷:“那你就走啊,这又不是客栈,难道还可以随便住人的么?”
      那人份外忧愁的蹙紧了眉头:“我也想走,可就是走不了。”
      “没有人拦你的。”
      那人目光转到他身上,看了他一眼说:“那烦劳你,能不能把门上的那道符咒揭下来,我就不会坐在这里烦你了。”
      昙夜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有一道符咒贴在门楣上,他走过去试探着碰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反应,刚要往下揭,忽然被人一掌打回屋里,摔在了地上,他是一朵花,哪禁得起这样粗暴的对待,痛的全身发抖。
      容慕之冷冷道:“你想死么?”
      昙夜怒极,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声反驳:“反正我已经死在你手里一次,还怕第二次么?”他一转头扎进了花里,花的叶子还在瑟瑟发抖。
      容慕之随手抄了一杯热茶,朝着花盆里泼过去,那花惨叫一声,连抖也不抖了。他目光微转,那黑衣人吓得直往角落里躲。
      “你知道我最讨厌的事是什么?”容慕之自言自语似的说。
      黑衣人见他美丽绝伦的眉目透出一种暴戾之意,也不敢接话,陪笑了一下。听容慕之轻声说:“我最讨厌的,就是不听话,要你做什么,你乖乖做什么就是。”
      黑衣人唯唯喏喏的应了一声:“那……我……你……让我做什么?”
      容慕之道:“我要你听话。”
      黑衣人低下头应:“我……我听话就是了……”停了一停,见容慕之再没有往下说的意思,他站起身来,朝他深深作了一揖,“先生,我本是一条龙,自幼长在水池里,从没有作奸犯科害过人,不管先生有什么差遣,我自在从命,可……能不能在事成之后……放我回去?”
      容慕之不应声,黑衣人抬起头来,目光殷切的望着他:“先生……”
      容慕之道:“事成之后,我留着你也没有用。”
      黑衣人大喜,又一连躹了几个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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