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散记》月珏云际

1、睦月

　　啊，开了。
　　仿佛有“啪”的一声般的，一朵水仙的花苞倏地展开。包裹在花苞之外的略显丑陋的薄膜泄气般地垂下，隐藏在新生的柔嫩花萼之下。纤薄的花瓣是任何巧匠都无法琢成的半透明的白玉，花蕊的鹅黄色柔润过望月的光芒。
　　只此一朵新展容颜的花，在一旁观者的呼吸中，悠然自得地微微摆动。

　　适才出声的男子微直起身，展开扇子望向对面的人。
　　怎么了，博雅，仿佛很无趣似的？
　　被询问者仍是向着新生的花朵，眼中满是喜悦之色。
　　方才等的时候确是有些无趣……不过现在……晴明，我可是第一次看到花开呢。
　　博雅转头间，发现晴明已然将上扬的唇藏在扇子之后，只留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饶有兴味地望着他。
　　博雅这个样子，和蜜虫没什么两样。
　　说话间，晴明放低扇子，伸出手去向着俯卧在地双手支颐的博雅作摸头状。
　　晴明！博雅迅速起身挡开晴明的手，皱眉道，我很像蝴蝶么？
　　只怕……晴明大笑道，蜜虫为了与你相比之事还会很是委屈哪。
　　晴——明！你已然笑了我半日，还不够么？！博雅用双手撑起身子向晴明倾了过去。
　　不够。晴明快速回答道，眉毛微微上挑，眼睛却不再看着博雅。
　　唔……可怜的武士不满地从喉间发出些音节来，无奈地坐了回去。
　　对这个人，永远都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博雅这样泄气地想着，孩子气的曲起膝用手抱住，宛如适才由于花开而蜷曲隐藏的薄膜。
　　抬眼看看晴明正往自己这里看来似乎又要语出讥刺的样子，博雅赶忙坐正身，有些慌乱地向晴明身后叫道，蜜虫，为何香鱼还未好？
　　哦？博雅几时懂得使唤起别家人的式神来了？
　　也只你家的我敢哪……博雅随口说道。
　　诶，博雅却只会欺负老实人。晴明故作无奈地叹气道，顺手摇了摇扇子。
　　你这样哪里像老……博雅正要直起身反驳之，身后却突然传来珠落般的声音。
　　博雅大人怎能欺负完了蜜虫又去欺负我家主人？
　　博雅惊了一跳，转身却看蝴蝶化身的少女手捧一大盘刚烤的香鱼，眼睛明亮而狡黠得颇有乃主风范。
　　我何时欺负你和你家主人了……
　　博雅大人与蜜虫相提并论么，自是欺负蜜虫了……却又无故使唤主人家的式神，自是欺负主人了……
　　少女快速说着，将香鱼放于花旁，站起身来摇首道，在水仙旁吃鱼，有损风雅……唉……
　　小小蝴蝶，什么时候却谈起风雅来？博雅说道。
　　少女回首，忽然变作蝴蝶不加理睬地飞去了。博雅忽然觉得不好意思，回头望着晴明。
　　晴明抬手拈起香鱼一条，望着博雅笑而不语。
　　博雅便愈加手足无措起来，接着只得突兀地唤道，晴明！
　　嗯？
　　你今天用那只鸟儿叫我过来，只是为了让我看着水仙花么？
　　唔……晴明坐直身子，含糊应了一声，却把眼睛瞟向别处，缓缓地吃起香鱼来。
　　喂，“唔”这又是什么意思……博雅皱眉道，莫说只是一时兴起罢……
　　晴明转回头，微笑道，若我说正是一时兴起便想让你来看看这盆新得的水仙呢？
　　博雅老实道，一早便说了的话，或许就信了，现在晴明这般说，我却一定不信。
　　晴明闻言轻笑了一声，随即抑制不住般的大笑道，博雅真是好人……
　　博雅转身向着身旁的水仙叹气说道，我就知道晴明一定会这样说。
　　博雅。
　　博雅回转头，看见晴明正色望着他，似乎接下来便有什么样认真的话要说的样子。然而晴明的眼神像是有些飘忽起来，使得博雅心中忽然一动。
　　呐，晴明。他又突然出声。
　　嗯？晴明已然颇为习惯友人思维的跳跃，却隐约地觉出一些异常来。
　　前几天没来的时候，我在自家练习的新曲子，送你听罢。
　　当真？那我自当多谢赐聆。晴明扬起眉，随即微笑起来，眼睛有些半合着望向博雅的手。
　　博雅的手上，叶二静静的等待着它的主人。
　　博雅将叶二放于唇边，合了一下眼便吹了起来。
　　是古老而沉稳的旋律，仿佛烟波浩淼的洋洋水面，微微泛起的波澜也无法撼动平静。
　　曲调缓缓往上回旋着，回旋着。
　　仿佛细微的涟漪层层叠叠，进而来回着来回着旋转起来。
　　原本宁静而沉重的水面，被捶击了似的动摇起来，仿佛沉睡的精灵被唤醒，眉眼却因此鲜活起来一般。
　　晴明垂着眼，背着博雅望着庭院。
　　博雅在他的身后，吹着叶二，却一直出神般地看着面前之人的素白背影。
　　那盆适才盛放了第一朵花的水仙，正在晴明的手边。仿佛是被笛音撼动的风挑弄一般的，优雅而轻缓地摇动着，仿佛才醒的人儿一般舒展着淡雅却华贵的衣裳。随着旋律在庭院的四处流转，那花朵顾盼生姿。
　　于是仿佛和应着新生生命的召唤，笛声之中似乎也有种生命的呼吸开始流动起来。
　　无限奇妙的感觉。
　　却忽然，停止了。如同浪涛在在将至最高点的时候骤然下落一般，庭院之中的宁静一下使人有些眩晕。
　　晴明忽然轻吁一口气，转头来问道，博雅，怎么停了？
　　博雅出神地直视着晴明的眼睛，随即惊醒般的逃开了视线，说道，其实，没有想好之后的……
　　晴明有些游离地点头道，这样……么……于是停止了哪。
　　呐，博雅。晴明仰头道。
　　嗯。
　　什么名字？
　　……名字啊。
　　没想过么？
　　大概……博雅低头道。
　　很好的曲子呢，博雅。
　　嗯。……啊，真的？
　　真的。晴明一脸“你也太迟钝了这么严肃的时候我真是不想笑啊”的表情。
　　……喂，不要这样看我呀，晴明。
　　这回的曲子……我像是，变得清醒了哪。晴明笑了起来，摆弄起了手中的扇子。
　　诶？
　　像是故意在告诉我听一般的，呐，是不是在高抬我自己了哪？……
　　博雅抬首言道，晴明呀。
　　嗯。
　　这曲子叫作步流澜罢……
　　恰好，也给了这花罢。晴明点头应道。
　　是啊。
　　博雅抬眼，望向远处。
　　今日，还是这般清冷。晴明的院子里也没有热闹点……
　　莫要太贪心才好。若是嫌这里冷清了，等到春时再来罢。
　　我不是这个意思——诶，晴明，要赶我走？！
　　我可从来没有自己请你来过……
　　式神也算是你呀。
　　式神只是一个咒，理不理也是由你。天地万物，尽是咒中……
　　晴明，求你了，莫讲了……
　　诶，你每次打断我，我却哪一次不是安安静静听你的曲子。
　　你……
　　哈，博雅，来喝酒罢。
　　嗯。

　　霜天晓角
　　雕得白玉，翡翠刃寒波。只身独怜孤影，灵台阖，扶霜卧。
　　何处，有人歌，踏千丈雪落。乱搅琉璃忽破，问镜中，几时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