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散记》月珏云际

2、如月

　　晴明，晴明。
　　你在做什么？
　　怎么又是一个人呢。
　　难得，今年我垂绯又来了，你却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真不像，晴明你呢。
　　若不是你的母亲前日又忽然提起了你，我可不想再来了。你这儿呀，这样的乱，好多的藤蔓在我身边，让我很困扰哪。
　　葛叶她说呀，觉得你好像有点古怪——你说，葛叶这小狐狸，就算她法力再高，也不能有这种胡乱感应的事情嘛。结果，她还死不承认，所以只好要我来看看了。
　　哪，晴明，我说了那么久，你却连看也不看一下。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迟钝了？再这样，垂绯可就不理你了，再也不来了哟。
　　诶，怎么又皱起眉来了。晴明啊，就算你到了这个年岁也不见老，总是皱眉会有抬头纹的呀。这么漂亮的脸毁了，葛叶可不知道该怎么闹了呢。若是她拿我的元神开玩笑那可就糟了。
　　所以晴明啊，不要再皱眉了——欸，叹气也不好。
　　喂，我说，我可不想这么早就做絮絮叨叨的老太婆呀，垂绯我才六百岁，还年轻得很。你老是这般让我一个人呆着，就算葛叶说过不要让你发现，我可忍不住了呢。
　　哟，终于看到我啦。怎么样，今天我穿了新裁的衣裳呢。葛叶说，不爱看我老是一件一件地换着却还是看不出什么大变化。人家毕竟还是换了不同的式样嘛。那颜色？那当然了，这色儿就是天生要这样的，若是我要换成别的颜色大概整个京都会乱作一团了。我可不像那些小妖精似的闲着就出来到处捣乱，垂绯我毕竟还是有道行的前辈嘛。你看我什么时候给你添过麻烦？
　　怎么了，向我举着酒盏？我可不喝酒。你知不知道，我们一喝酒会很麻烦的。看你这孩子脸有些红了，必是喝了好几坛了罢。喝了这些多的酒，就莫在廊上睡着。这一时还未尽春暖呢，尤其现在这个时辰，风寒得很，着凉了垂绯我可是会心疼的。毕竟人家也是每年都来看着你，不像葛叶，要来看要犹豫上好几年准备上好几年——你别看你的母亲这般从容自若的来，哼，在我这儿可全然不是这样。有一次不小心让我碰上了，差点没笑死我呢。——好啦好啦，不说你母亲的坏话，你这孩子和葛叶一模一样，皱眉啦，叹气啦，生气啦，连喝酒喝醉的样子，也像个八九分。原来连这样的事情都可以从娘胎里带来，真是有趣。
　　你说什么晴明？我可听不清。笑起来的样子，却也像。
　　你和葛叶，都不是真正地笑着呢。在我的面前，这些事却瞒不过我。
　　今天那只小虫儿还没能出来么？都已经快春天了，这小家伙怎么还是贪睡着。晴明呀，你把她叫出来，陪陪我说话也好。你看你不说话都一整天了，垂绯可是闷得慌呀。
　　还要呆上几天呢。
　　上次那个黑乎乎的孩子，不知道还来不来呢？
　　我喜欢他吹的笛子。我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信太森林的某一个夜晚，垂绯我记得的最美丽的景色。
　　那个人，这样倒在我的脚边，我却必须要一动不动。
　　葛叶有时候想起来，会玩笑说我这颜色全是那个人给弄的。
　　京里，是有过这样的传说罢。
　　可是我宁可不信，不然，我就不喜欢这颜色了。垂绯的颜色，是天生出来的。并不是那个人这样容易就能染上去的。
　　不过上一次那孩子的笛声，倒是真让我想起来了，那天夜晚，那个人，身上有着相同的颜色。
　　大概，也有不好的气味。可是我一直用力嗅着自己身上的味道。
　　所以，也记不起来那个味道了——目的达到了，却还是有些害怕呢。
　　想起来，那不应该叫害怕，是叫做伤心是不是？
　　可是，垂绯我不能做些什么事情呢。想起来的时候，为他落些花儿，也就罢了。
　　我见过那样多的鬼魂，却从来没见过他的。是他生气了么，垂绯可不是故意不理他的呀。
　　啊呀我又想到哪儿去了。
　　晴明，我想再听一次那孩子的笛声。
　　哪，不行么？
　　看你这院子的样子，已经好多年没有像今年这般杂乱无章了。
　　你这孩子就是太懒，你说，光靠那个小蝴蝶儿，能管得了那么多花花草草么？那些小鬼可不像我垂绯这般好说话呢。
　　诶，莫要走呀。我也没有说太多的话么，况且，那样悄悄地，又没有吵着你。
　　还有呀，我一晚上没有听见你的声音，好生失望呢。
　　你也不走近来看看，垂绯我可是特地为你穿上的这身衣裳。
　　这几百年来，除了你，我还给过谁这样好的待遇？
　　哟，真听话，真的过来了呢。
　　你呀，不要这样看着我呀。
　　你那脸是怎么回事？
　　诶，我可不想承认葛叶那只小狐狸猜对了呀。
　　莫要伤心呀晴明。不是垂绯惹得你不高兴了吧？
　　我可，没说什么错话哟。
　　莫伤心，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婆婆妈妈起来，简直和葛叶一个样了——诶，你们两个人，真是让人不放心。
　　莫要这样子看着我。
　　等过了几天，天气好了，垂绯我给你跳舞，怎么样。
　　那个时候，春天就真正到了，人家也该回去了，送你一件礼物，也不算过分嘛。
　　那时，你要是能为我笑一笑，我就能向葛叶炫耀上一年。
　　哪，怎么样晴明？……莫忘了，为我笑一笑罢。
　　就当是垂绯为你带个春天来，欸，这样的好话我可不多说，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诶呀，一下子这样晚了。
　　你要去睡了么？
　　这夜晚，却留垂绯一人为你看着这庭院哪。
　　今日的月光，也一般的好。
　　静下来想想，就算晴明你不搭我的话，倒也不是特别的闷呢。
　　不过我可没有准许你哟。
　　好好地，去睡罢。
　　这院落里，只要我在，便好了。
　　我会陪着，等到花儿们都被你见到，这样也算尽到一份责任——诶，你何时感谢过我。
　　只是春天之前，垂绯我呀，我这寒绯樱，只想为喜欢的人们做这件事情而已。
　　以前是葛叶，后来是你。
　　你们两个孩子，真让人放心不下——唔，这样说，葛叶可要不满意了。没办法，她就是比我大。比我大变是比我老，我可不在意。
　　等到过了这几天，我可就回去了。
　　明年我还回来。明年的明年也是。
　　垂绯会每一年都来看看你，可爱的小晴明。
　　不过你可要时时看见，庭院里呀，那寒绯樱，每年每年，都为你开放着，舞蹈着，散落着。
　　每年，每年，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