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C12 海因里希 ...
-
C12 海因里希
《你想要什么好宝贝》
劳改营里的改造对象不只是德国人。乌克兰与白俄罗斯都曾对被迫加入苏联心生不满,我和多位战友都以德国解放者的身份受到过他们的热情欢迎,可如今身处劳改营里的他们只能对我们抱以失望和怨恨。还有些是日本关东军,全都短腿短手、木讷呆滞,再加上没有一天正经的意大利人,大家都不禁感慨,元首怎么净挑了这样的盟友?
次日晚间下工归来刚进入营房,突然外面又传来刺耳的刹车声,院内灯光雪亮,无聊的人们又怎肯放过这睡前的娱兴节目,纷纷努力踮起脚,争着从半地下的板房窗户往上看——军卡卸下满满一车的新犯人,负责接收的军官一通训话,围观的我们又错乱了,这些竟然是曾被德军俘虏过的俄国军人,他们好容易从德国人的战俘营里活下来回到祖国,但勤劳的内务部又将他们甄选为祖国的叛徒,打发他们来与我们作伴儿。
我们意犹未尽地刚躺下,舍门咣一声打开,直接滚下来几个俄国战俘——德俄双方互相对峙了一会儿,各自默默躺下,昔日战场上的敌手,此刻阶下的囚友,人生再没比这更讽刺的了。
毕竟心里起了隔阂,大家都尽量回避着俄国舍友。鲁道夫呼唤我:“海因茨。”我正要答他“还活着”,他就身手矫健地爬过我的肚子睡到内侧去了,可耻地把我暴露在对俄一线。我肚子正疼,无法计较,只好与这不请自来挤到面前的新床友(没有床)互相比了比眼睛的大小、鼻子的高低以及仪容的整洁,我自信还是略胜一筹,又比他年轻又比他英俊,可惜阿芙罗拉也不能当场献个吻……
第二天德俄联军向着暗不见天的矿井前行,我的新床友——尼基塔·库兹涅佐夫,前红军大尉,显示了他对新环境的不适应,抡又抡不动,凿又凿不准,被带队士兵骂得很惨,挨了不少鞭子。我跟鲁道夫都叹了口气——其实我们都好似看到了一个多月前的自己。
总算捱到领午饭——又是一成不变的跟煤炭差不多硬的黑面包,精神压力大的人很容易吃错好不好。我也是有追求的人,肚子痛着,身上冷着,这种东西怎么吃嘛,但是不吃又好像在质疑社会主义优越性,很容易引起带队士兵的不快。
大家都在狼吞虎咽,我却进退两难,也正因这样,听到了空气中隐隐的鸣声,似远处的轻雷,又像开锅前的水滚——我突然想起一个老劳改犯讲过的事故征兆,这是透水啊!“鲁道夫!”我无暇解释,一把拉着鲁道夫就跑。他的黑面包没吃完就掉地上了,正要揍我,轰,一声巨响,巷道侧壁被外来的大水冲塌,很多来不及反应的人都给溃水冲倒卷走了,我俩一边跑一边水就追上了膝。
“海因茨!去哪儿?”
“再往前跑,前几日见过的硐室,在2号井附近。”
“记得。”
我俩奋力跑着,终于赶在溃水齐腰前爬上一处高地的水平坑道,这里原本是用来堆放设备器械的。水越涨越高,间或漂来一个难友,有些自己游了上来,有些我俩帮忙拉了上来,最后看到水面上似乎还有个人漫无目的地挣扎着,大家齐齐喊:“这边,这边。”
那身影呛了两口水露出头来——是尼基塔!他拒绝了我们的好意,继续顺水流荡。若是平时,落个水也只当游泳锻炼了,可这西伯利亚二月的天气,这冰冷的地下暗河,哪怕再多浸个一两分钟,都可能丧命。
“上来啊,这边,”被俘后我头一次说起了俄语,“我们不是敌人了,上来吧兄弟。”我趴在硐口边上,尽量把手伸向他,他终于转而游向我们,依稀看见他目中的泪光——嚯,我一把将他拽了上来。
“原来你会俄语……”鲁道夫感觉被我欺骗了,心灵受到了伤害,“妈的还说得这么溜。翻译小姐知道吗?”
废话,她当然不知道,不然她就不会天天来了,这也是为她好,免得她丢了差事,当然也是为了我好……
尼基塔哆嗦着脱下湿衣,团着身子蹲下。硐室里避难的七八个人,除了我和鲁道夫只褪了裤子,其他人都只能全-裸。我和鲁道夫把衣服借给旁边的人披一会儿,随即再要回来,不然我俩也得冷死。有人从器械里找到了一盏手提老马灯,竟然还是德国Arara的老古董,品质一如继往,如常使用,大家为德国造欢呼,不久之后矿井里的照明完全断了,众人便紧紧守在这唯一的明亮与火热旁。
鲁道夫高兴了一会儿,肚子就开始叫唤了,“海因茨,赔我面包。”
“唔……”我反正也吃不下,就给了他。
“咦,你还真给啊……”鲁道夫也不客气,一口咬下半块面包。
“咕咕。”这回是尼基塔的肚子,新人好像头一天是没有东西吃的。
鲁道夫捧着面包看向我,我笑而不语,他咬咬牙,将那剩下的面包又分了一小截递给尼基塔,对方忙不迭地抢过去就送嘴里了。“海因茨,你怎么啦,累也得吃呢。”鲁道夫坚持要我进食。
“海因里希,脖子上的宝贝给我们瞧瞧。”伙伴们虎视眈眈。
“唔……”我晕乎乎的,慷慨地解了下来,没什么要藏着掖着的。
“咦?”
“哇。”
“呕呕。”
“怎么是日本人?”
“中国。”鲁道夫代我回答。
“希姆莱可不高兴。”
“豪塞尔也保不住你。”
“随便。”我以一句应万句,简洁有力。
妈妈,我有个愿望。
你想要什么好宝贝?
你猜一猜!
你想要个爱人吗?
是妈妈是,
你真正猜着了我的心。
你真是一个好妈妈,
真正猜着了我的心,
叮咯零叮叮。
鲁道夫哼着该他妹妹唱的歌,还叮咯零叮叮呢,这家伙小时候一定是娃娃玩多了。
“很漂亮。”一片德语声中传来一声俄语。
我得意洋洋,感觉有点飘,“有哥哥吗?”看到俄国俘虏就想起他该有个彪悍的兄长,捷列金给我造成的心理阴影是终生的,妈的。
“没……只有个弟弟。”
好极了,我讨回自己的外套,站起来从工具堆里找了把镐,“鲁道夫,过来搭把手。”
“挖哪儿。”鲁道夫一向干脆。
“喂,别浪费力气瞎折腾。等人来救吧。”伙伴儿们光着身子劝阻我。
我披着外套,潇洒地赤着两条健美的长腿,指点鲁道夫,“这边,好像有风透过。”等人来救?谁会救一群死了都没人看第二眼只配砌墙的战犯?
咣,我一镐下去……
“海因茨,海因茨!”
“嗯……”怎么这么黑,我迷迷糊糊应着,“……”我全身火烫,“灯呢?”
“烧完了。”
“好吵……”我躺在鲁道夫怀里焦躁不安。
“是尼基塔还在挖。”
“海因茨!”
“……”
“海因茨!”
“……嗯。”
“答应我不能死,”鲁道夫好像哭了,“你是从明斯克陪我活到现在的唯一一个了……”
“……”
“你看看这是你的翻译小姐。”
这么黑我哪儿看得见。
鲁道夫用链坠敲着我的心房,“海因茨,活下来,去找她。”
我无力开口,重又堕入黑暗,却始终紧紧握住链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