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青梅》卟叱

89、流放地的相聚

　　草原的气候是不合常理的寒冷，一年四季里，寒风自北方吹来，呼啸之中似乎还夹杂着凛冽的冰碴；只有到了春夏之季，气温回升，状况才稍有好转，但是居住在草原南部的部族仍会因受到昆仑山冰冻万年的风雪席卷而在夏季北迁至中部。是以，草原才有了“寒北”的说法，也因此成为了安国数代皇帝选择流放罪犯时的一处佳境。
　　只是草原上部族众多，安国几百年来忙于吞并李唐与吐蕃，还未能将草原的各方势力统归于皇权之下，只在间歇之余，以财物与少许兵力劝降了几个中小部族而已。而其中之一，恰巧常年驻扎在流放之地附近，于是自然而然地，那个部族里的男丁与安国派去的将士便成了看押流放犯的守卫。
　　流放地的环境也颇有些奇妙，西北面是草原的一处尽头，万丈深渊，望不到底；北边与东边则是立着三座大山，高耸入云，突兀地仿佛是当年被愚公移开而丢弃在此一般，守卫们天亮之后便将流放犯们一齐锁了带到此处凿石，太阳落山之后再一齐押回牢房，白天只需守着南面的出入口即可，倒也从未担心过囚犯们逃跑。

　　这一日，在寒风中艰难凿石的囚犯们终于等来了中午进食休息的这一刻。
　　一位女子慢慢地踱到山底的一块石头上坐下，虽是天寒地冻，她的额上却仍是起了一层细汗。她轻缓地抬起右手擦了擦汗，细嫩的肌肤顿时泛起一片粉红，也不知是凛冽的寒风吹惹的，还是因为粗糙的麻布衣袖不小心地蹭过。
　　没多久，两名男子各自捧着四枚馒头走了过来。
　　女子接过了一枚，一点一点掰着往嘴里边送。
　　“咱们真的要在这里老死了吗……”其中一个男子丧气地抱怨着。
　　女子微抬眼睑，朝着山上瞟了一眼，然后又缓缓吞了一小口馒头，才冷然回道：“等到哪天皇上心情好了、大赦天下，你还是有机会离开这里的。”
　　男子面上一赧：“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女子没有回应，继续低头吃着手中难以下咽的馒头。旁边的另一个男子一边咬着口里的馒头，一边问道：“要喝水吗？”
　　女子摇摇头，却是没有再吃，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里的馒头，然后柳眉微蹙，似是不悦。
　　“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男子问道。
　　女子没做声，抬眼看了看周围，只见其余的囚犯三三两两地，大多跟守卫们聚在出口处，他们这边的山底下只是零散地坐着几个孤零零的老囚犯，安安静静地啃着分来的馒头，并没有注意他们这一边的谈话。女子略微松了口气，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沉声说道：“出来。”
　　那两名男子有些诧异，朝着四周看了一看，紧接着，一个黑色的身影倏地从天而降，落在三人身后。
　　两名男子俱是一惊：“你、你是……五竹？！”惊讶之后，两人立刻又面露惊喜，而惊喜过后顿时紧张起来，但见守卫并没有看过来、立刻挪了挪各自的位置，将黑衣少年挡在中间。
　　“见过亲王。”黑衣五竹拱了拱手，一对黑亮的眸子眨也不眨地对上了女子美丽淡漠的双眼。
　　面前的这位女子正是昔日的媖亲王施天怡，她的表情变了变，看着五竹的黑瞳，顿了顿，才开了口：“你违背了当初许下的誓言。”
　　五竹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睛，说道：“意外。”
　　施天怡也没再追责，但语气仍是不悦：“施叶也来了？”
　　五竹的面色一沉，剑眉微蹙：“……没有，那天听闻府里出了事，她本也想一起的，但是却被绑去了吐蕃。”
　　“什么？！”一旁的罗羽鸿忘了眼下的形势，忍不住惊呼出声，所幸风声呼啸，守卫又离得较远，并没有听到他这一声叫唤。
　　施天怡瞪了他一眼，五竹却没理会他们彼此之间的眼神交锋，抓紧时间继续说道：“属下奉命来救三位离开这里，只是这里易守难攻，属下花了一些时间才从山的另一侧找过来。”
　　“胡闹。”施天怡此时毫无半点欣慰的神情，反而更加生气：“她知道皇上给我安的是什么罪名吗？她竟然还想要救我出去？”
　　五竹想了想，说道：“只要诸位活着就好，至于什么罪名嘛……”五竹挑了挑眉，没有说什么，但神情却是一脸的无所谓。
　　“你们是真想坐实了咱们媖亲王府谋反的罪名了是吧？”
　　罗羽鸿忍不住说道：“五竹，这个罪名可不是说笑的，你别管我们了，如今皇上只是判了流放，我们暂无性命之忧。你快去把小叶救出来吧，谁知道那些吐蕃人存了什么坏心思？”
　　说到施叶，五竹脸上的无所谓顿时便散了个干干净净，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担忧与焦急，说道：“等属下将三位带出草原，会立刻奔赴吐蕃、救她出来。”
　　一直闷不做声的姜书柏小声地说道：“离开也好，总归还有条生路。”
　　施天怡没有看他，冷冷回道：“你也要跟着小辈一起胡闹吗？既然皇上留了余地，咱们在这里至少还有条活路，可一旦咱们逃了，那就只能真的反了。”
　　“如果亲王不跟我走，那属下也只好留下来了。”
　　听了这话，施天怡不怒反笑：“我差点都忘了，你们一个一个的，早就被施叶给带坏了。你竟然还想着留下来？”
　　五竹认真地点了点头，竟不是在开玩笑。
　　施天怡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次的事情虽然有些突然，不过府里的人想必也都知道停止所有的走动，隐匿在寻常百姓的生活之中。这个施叶啊……”
　　“小叶一直都是个孝顺的孩子。”姜书柏难得的夸赞了施叶，罗羽鸿听了心中虽然感叹，但面上却是惨然一笑，神色复杂地说道：“可是……这么一大顶帽子，就这么被皇上扣下来了，你真的打算一直忍到底吗？”
　　施天怡垂下眼眸，却难掩脸上的那一丝怅然：“皇上在位这些年，并无什么大过错，虽然她心里一直对我有所介怀，但我还能真的反了她吗……”
　　“说的也是，如果反了皇上，咱们又能逃到哪里呢？虽然王府里有些势力，可无论吐蕃还是李唐，终究不是长留之地。”姜书柏灰心丧气地附和着。
　　施天怡瞥了他一眼，然后才看向五竹：“这里你也看过了，我们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施叶和府里其余人，你先想法子联系上吧，别让这丫头脑子一热，莽莽撞撞地就带人冲过来了。”
　　五竹皱皱眉，领命道是，但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施天怡一怒：“我现在已经吩咐不动你了是吗？”
　　“属下不敢。”
　　罗羽鸿担心再僵持下去会被其他人发现，于是劝慰道：“小叶的心思我们都懂，但是之前事发突然，府里的人眼下肯定都躲起来了，各方的消息也都断了，小叶现在是生是死我们都不知道。五竹，你看我们在这里有吃有喝的，可是小叶呢？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你可是她的贴身护卫啊。就算你想要救我们出去，可至少你得先去打听打听她的消息呀。吐蕃的那帮野人，该不会真的伤了小叶吧？”说着说着，罗羽鸿便要哭起来。
　　五竹本就担心得要命，此时见罗羽鸿这模样，心下更似生了火一般，烧得他坐立难安，只想立刻飞奔到那遥远的吐蕃。“那……请亲王保重，属下过几日再来。”说完，五竹便拱手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霎时便踩着山石，飞入了云雾之中。
　　施天怡挑了挑眉，将手里的馒头扔向了罗羽鸿：“这好吃的就留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