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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妙春行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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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妙春被唤醒给贾母请安。过了年,族里的亲友多半散去,妙春行动也自如了许多,李奶娘在十五的时候又回到她身边照顾,照例看到妙春上下仔细摸过,难得欣慰的说:“姑娘会这几日好像白胖了许多,难得奶娘不在您身边想是年里吃多了可是?”
“……”只要是女子都忌讳胖字,只是奶娘好像将她当过年的小猪一样贪看着。一旁的彩霞正在给妙春套上一件沉香色的云缎袄笑道:“平的只有妈妈侍候姑娘得力了?倒把咱们说的没出儿放!”
翠儿忙不迭的符合,李奶娘发窘,连忙笑道:“姑娘知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姑娘到底是太太身边的人,这几日也要回去了吧。”她见彩霞办事得力,心下就有几分要挽留的意思。
这府上,哪个哥儿姐儿身边每个得力的丫头侍候着?且不论宝玉身边有太太拨的老太太拨的一二等的丫鬟,就是那庶出的环哥儿和四姑娘探春也少不得有一两个办事牢靠的奴才。
再瞧自己姑娘这边,虽是从太太肚里嫡亲出来的,怎奈没一个老实稳重的,翠儿勉强算是伶俐但还是小孩儿心性办事哪里牢靠,更别说院里粗使的婆子两个,要么年纪稍大,要么就是歪瓜裂枣半天打不出一个屁来。
真真这公侯之家最是水深。
彩霞将妙春长发从衣服中拨出披散在云缎之上显得格外乌黑柔顺,李奶娘的话她听在心里,也不敢去接只道:“今日难得的好天气,但昨夜刮了一夜的北风下了一地的雪姑娘还是早些去,别误了时间。”
妙春头发还没梳,翠儿呀的一声连忙把妙春按到椅子上,熟练的挽起鬓来。
宝玉养在老太太处,元春和探春一向住在王夫人那边,妙春的闲趣阁在西北角,离贾母的屋中最远,要乘车才能去。待妙春到时,院外早已侯了宝玉元春探春等人的丫鬟,阿照和伴鹤也在那边。
“老太太唤您进去呢。”是一个脸生的丫鬟出来喊的,细挑身材,容长脸儿,穿着碧绿色的袄子腰间伴着一条粉色汗巾,长得白净伶俐。
妙春不由多看几眼,彩霞上已前问:“怎么以前没见过妹妹?”那丫头有礼的朝妙春行了个万福笑道:“姑娘,姐姐好。我是老太太屋里新来的丫鬟,叫花珍珠。”
袭人!妙春不由的多打量她一番,还没以后的稳重干练倒透着一股翠儿的活泼,只是以后是老太太太太身边的得力丫鬟,妙春也不在说什么,朝她笑了笑往里走去。
刚进屋,就觉得气氛不对。贾母素来不爱香屋内飘着一股淡淡的瓜果香味,贾政和王夫人陪侍在两旁,宝玉照例是挨着贾母坐的,元春和探春随在王夫人身边,众人见妙春来不甚关心,目光又全部转到大厅正中央的贾珠身上。
只是一夜未见,觉得他又消瘦了许多。
“你身子不好要去别庄歇息,叫我如何放心的下?老太太和老爷也替我劝着他才是啊。”王夫人含泪点点捧心问。
元春连忙抽出丝帕擦拭母亲脸上的泪珠,探春欲要替她抚胸王夫人摆手摇头,握着元春的手低眉擦拭眼角的泪水。探春眸色一暗退到一旁,贾环好不得意的觑了一眼她。
妙春走到贾政身边,离贾珠最近,瞧着身影虽消瘦,但面色与往日无异还是有些红润,她心下渐安。
贾珠依旧低着头,背挺的很直,轻声安慰道:“母亲莫要伤心,是儿子不孝,还请儿子容禀。”
宝玉已有些不耐烦的玩贾母手上的玉戒指,只是碍着贾政在不敢吭声,贾母轻敲了他一个手背,转过身对王夫人道:“孩子也大了,你且听听他的意思。”
贾珠这才回道:“一则年内喧嚣,孙儿心情浮躁想去乡下的庄子里住几日再回来,那里山清水秀少了许多应酬于孙儿身子也好;二则也是为了寻一个清静之地能安心读书,三则以往也去过别庄修养过,那里干净又妥当虽比不得咱们家但也是极好的。”
贾珠依礼慢慢道来,王夫人只一味的掩面,又知晓这个儿子她素来说不通,于是转头向贾政道:“老爷好歹也要替我劝劝他,叫他住在外头我怎么放心的下?”
贾政抚须,沉吟一会儿问:“你母亲的心思你也知晓的,她不放心你。只是我道这样也好,唯有一条你功课一刻都不许落下,开春后我请了新老师来教习。”说罢也不看王夫人,起身作揖对贾母笑道:“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贾政素日以孝持家,贾府内,贾政做主还不算数,一切大小事务均得问过贾母的意见。
贾母皱了皱眉,一边拍着宝玉的肩膀一边对贾珠道:“既然你老子做了决定,我也没什么异议,只有一条半月后你姑母便要回来探亲到时你可得在。”
王夫人正掩面哭泣,猛地听到贾母这么说,也忘了哭:“姑娘要回来探亲?”
“你不知,是昨晚捎来的家书,说要带黛玉一同回来看我。你将她以前的房间打扫出来,好好整理一番,我可得亲自看过点头了才算好。”
贾母笑的高兴,不曾察觉王夫人脸上一暗,贾政脸上也是喜气,忙问:“怎生的这时候回来?那林姑爷也曾一同来?”
是了,黛玉的母亲便是贾敏了。贾母生了两儿唯独只有这一女儿,几年前嫁给姑苏林家,那林家也是世禄之家。这林如海着实厉害,考中探花之后迁为兰台寺大夫。
妙春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到贾母这么一说这才记起自己是在红楼的世界中。
贾母摇头道:“她来信说你妹婿钦点为扬州巡盐御史,现已在上任路上,她不舍我故以这次临上任前带了黛玉来见我,只是这玉儿身子也不大好,现过了年比宝玉还小一岁,也有六岁了吧。”
想到贾敏贾母是又喜又悲,喜的是贾敏来探亲悲的她素来体弱,竟还未能给林家留后,便是有一个黛玉终究只是一个女儿顶不了什么大事。
贾政如何不知她心事,眼下长叹一口气对贾珠元春道:“你们先退下。”众人行了礼纷纷肃手退下,宝玉蹑手蹑脚的跑到妙春身边,拉住她的手:“妹妹,你知道老太太说的黛玉是谁吗?”
妙春盯向宝玉,见他美如冠玉的小脸,摇头。
左右不过是孽缘罢了。
“女儿都是水做的,姑母长得好看黛玉妹妹也应该像妹妹一样好看吧。”宝玉缠着妙春不放,出了屋子没有贾政在身边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妙春看着走在最前面的贾珠还想着能上前跟他说几句话,只是这般被宝玉缠着,心下有些焦急。
又想着红楼梦中黛玉死前那一唤,忍不住道:“烦。”宝玉嘟嘴,亮晶晶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妙春,妙春着实是不喜欢他一个男孩每日只混迹在女儿堆中,现下宝玉再怎么看她,妙春也无动于衷。
跟在两人后的探春上前拉住宝玉笑道:“二哥哥莫要心急,她未曾见过黛玉妹妹如何知晓?二姐这是哄着你呢。我那边有好玩的东西,二哥哥要去不?”
探春只比宝玉和妙春小几个月,却很是聪明,生下来后赵姨娘一天也没喂养过就抱到王夫人这边养着。
贾环凑上前,涎着脸笑嘻嘻问:“姐姐什么好东西,怎么不与我这亲兄弟看?”宝玉不待见贾环,板下脸:“平白谁屋里许多玩意儿都要送于你不成?”急着拉探春一起走。
贾环被独自留下,越想越气,干脆一股脑坐在地上哇的大哭:“你们一个个看我是姨娘养的净欺负我!”
这还没出老太太的院子,贾政和王夫人还在里头,元春回过头连忙叫了旁人拉她起来。
众人本来就看不上赵姨娘母子两人,现下哪里肯动?只有贾环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又拉不住,跟在妙春身边的彩霞哎了一声上前帮忙拉起,那贾环见众人目光都注意到他这边越发的满地打滚,彩霞手臂上被他抓了好几道红痕。
彩霞被贾环踢的差点摔倒,妙春扶住她,那彩霞也是个死心的还要再凑上去。
妙春拦住她的去路,自个儿上前,就站在离贾环不远处又不让他打到的地方盯着他。
那贾环哭叫着厉害,被妙春盯得怪怪的,气的狠抓了地上一把雪扔向妙春:“你个傻子看什么!”
他也才五六岁,年纪还小,虽下了狠劲但雪是散的妙春并未被扔到,彩霞气急:“真是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
“你,你!”贾环瞪去,又要再抓雪砸彩霞。妙春不等他动手,先踢了一地的雪到他脸上。
那雪水冰冷刺骨,落进他领子里,贾环冷不禁的打了个寒战,呆呆的看着妙春,眼中满是惊讶。
见两个小人要打起来,元春赶忙上前拦着却不料贾珠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臂,目光落在妙春身上摇头:“看她怎么办。”
“要是打起来怎么办?要是被老太太知道又得生气了。”元春担忧问。
贾珠眉目清远,笑道:“打不起来。”落在妙春身上的目光满满的坚定,元春不由的停下脚步。
“起来。”妙春平淡无奇的说,声音与往日一般,只是蹲了下来揉起了雪团。
贾环原还有些忌惮,不由得想依照妙春的话做,只是再抬头看她,见她眼神空洞呆滞,胆子不由壮大许多:“你,你……不对,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贾环歪头,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迎面已经砸来一个雪球,直接朝面袭来。
贾环啊的一声,蹦起,一边抹掉脸上的雪一边指着妙春怒极了啊啊啊的乱叫。
妙春依旧蹲着,手边上已经揉好了雪团,她慢慢的抬起头,小嘴一笑:“说了……”众人一愣,只听她扁了扁嘴巴,面无表情道:“说了……起来。”
她已经说了叫他起来的。
贾环心下不甘,但还有些忌惮妙春手上的雪团,彩霞见他怯生生的样子,哪里还有刚才的无赖?忍不住笑着拉妙春起身,拍着她膝盖上的雪粒笑道:“姑娘是姐姐,怎么可以打弟弟呢?”
妙春斜眼看去,挑起眉:“听话?”
好好听话,就不挨打了!
贾环噎住,嘴巴里不知嘟喃着什么,妙春手里的雪球已经团的很扎实了,这一下打起来更疼,贾环不由的怯步往后退下,心下仍是恨:“傻子!”
妙春微眯眼,一个雪球正好送出去,贾环猛地趴在地上躲过来势汹汹的雪球,欣喜喊道:“你打不着我,嘿嘿……”
嘿字还没出来,那雪球嘭的一声砸在他身后的树干上落了,大树上的积雪哗啦啦全部掉了下来,贾环灰头土脸这下浑身都是皑皑白雪。
妙春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众人皆默,元春回过神来,疾呼:“快,快把环哥儿从雪地里扒出来。”
那雪虽不多,但贾环被扒出来时已经灰头土脸,哪里还有刚才的气势?只一味指着妙春对元春哭道:“大姐姐,那个傻子欺负我!”
元春又好气又好:“谁叫你一直骂她傻子。”但见他快跟雪人差不多了,也不忍心苛责只得叫身边的大丫鬟抱了贾环回去。
走至妙春身边,贾环要把手上抓的一团雪洒向妙春,妙春回眸,眼神茫然中带了一抹……犀利?
贾环犹豫了下已经错过了。元春走时还点了她的额头:“你这调皮鬼,以后不敢再跟环哥儿这样玩了。”妙春笑嘻嘻目光他们离去,回过身去。
贾珠纵容的神情,扫开她鼻尖上的雪粒:“你是故意的吧。”
妙春也不答,只是笑。
“真调皮。”贾珠蹲下拉着她的手,末了皱眉:“这么凉。”妙春趴在他肩膀上,搂着他的脖子,彩霞阿照伴鹤跟在他们身后,是往闲趣斋的路上,雪路难行。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肩膀上的味道,有墨香有梅香还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
“怎么不说话了?”贾珠问,声音从他胸前传出,妙春贴在他背上感受着震动,过了湖边过了凉亭过了梅园,妙春才道:“大哥……”
“嗯?”温柔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尝试着灵活的舌头:“我,不想……你,死。”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很艰难,到后面冒出的音调都有些古怪,第一次妙春完整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贾珠驮着她微微一怔,呼出一口气看着它在冷冽的北风中凝结成白雾,他笑道:“大哥怎么会死呢?你这脑袋瓜里又胡思乱想了。”
“嗯,陪我。”妙春贪恋他身上的温柔,虽然很自私可却已经让她难以舍弃。
长久的沉默,墨绿色的裤脚已经在雪地里沾湿,快到闲趣斋的时候,贾珠忽然开口低低的唤了她一声:“妙春。”
“嗯?”妙春打了个哈欠,睡眼迷糊。
“大哥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怎么办?”似带着试探,又似乎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两人停在空旷的地方,阵阵北风呼啸而过,刮得人皮肤生疼,妙春越加靠近贾珠,想也不想的说:“不怕。”
因为她要的不多……只要对她一点点好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