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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云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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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切归于寂静,她依在他怀里,是二年来从未有过的柔顺。
“陛下,除了这孩子,其他人都死了。”孟月泠领着浑身发抖,怯生生的孩子过来,见楚灏紧紧搂着一名满身浸着血污与尘土的女子,小心呵护的姿态令他心中一惊,禁不住认真看女子掩于污渍下的眉目,除了一双灵动、黑玉般的眼睛,还依稀辩出那脸庞优美的轮廓来,原来这看不见本来容颜的女子便是永宁公主。
其他人都死了……
卫悠心颤了颤,回头,再一次打量身后,落英山下这片最狭长的地带竟然未有一块干净之地:目光所及处,血迹斑斑,人身、狼尸倒成一片,触目惊心。雪越下越大,轻灵飞舞中,眼中的画面渐渐模糊,转眼,雪便将血肉模糊的尸身掩埋。
战场,终于恢复了洁净。
“姐姐,我要回家。”孩子失去血色的嘴唇,干涩的眼睛,刺得她心头一痛。
“好,姐姐带你回家。”她想推开楚灏,却被他深沉的眼神所惊。
他不允,异样的感觉刚从她心底涌起,圈在她腰后的双手收得更加紧了,她避无可避,心怦怦直跳,那里全是异样悸动演化的不安以及失控的心跳带来的眩晕。
“月泠,此地不宜久留,带上这孩子,我们马上离开。”
不等她反对,他已拦腰抱起她放上马背,自己一扬身亦上马,胸膛紧贴着她的背心,姿态是旁若无人的亲呢,他一手握缰,一手搂着她纤腰,微生胡渣的下巴抵着她的脸颊,轻轻摩娑一下,低低道:“你累了,靠着我,什么也别想。”
她回头,瞪着他,或许确是累了,片刻之后,她便软软靠在他怀里,耳畔有他稳定有力的心跳。于是,她的心慢慢静了下来,思絮繁复难辨,明明,他是一切祸端的制造者,但此刻她却不得不依靠他。
他要带她同回南淮——一后宫,一个锁住无数女子爱情憧憬的“金屋”,而他会将她安置在其中一间,以华美的床榻证明他的爱情。
然,这却是她最初体味爱情时的鲁莽选择,她为自己织下最甜美、最悲哀的梦,即使再想留在梦中,亦不可能。
她明白,却无力制止。
楚灏率众折向西,行了一日,怀中人儿似乎越来越虚弱,他停下,探了探她的额头,眉头深蹙,指间是灼人的烫。
“悠悠,还撑得住么?”
或许晕糊涂了,她软软伏在他强健的胸口,嘤唔两声,小脑袋轻轻点了一下。
她的防备竟然因病消弥,心不觉揪起,有丝疼。
“月泠,入淮最快需几日?”
“三日。”
他目光沉了沉,率众按原路折返。孟月泠大惑不解地道:“陛下,为何不往西行?再往前,可就是燕国的边城了,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他低首看看额头已密布细细汗珠的她,狠眯黑眸,一夹马肚,反而加速而行。
那低首的一瞬,孟月泠明明白白的地看见了他的不舍,心下不禁大呕,原来他素来敬若神砥,绝情冷酷的男人心中仍有一个柔软的角落。
又行了片刻,天渐黑透,他在一个避风的山坳中命队伍休整,不敢生火,怕升起的青烟惊动武岩关的燕军,孟月泠指挥侍卫在角落上扫雪,然后铺上厚厚的羊毛毯。
楚灏抱着卫悠坐下,有风拂过,她滚烫的身子颤了颤,模糊地低嚷:“好冷……”
他搂得过于用力,弄疼她了,黑白分明的眸忽然睁开,那眼神,仿佛受惊的孩童,委屈地翘起红唇,“疼……”
明知她病了,可这般勾人的眼神离他不过寸许,他竟是生出了几分晕眩.....
“生火。”他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
孟月泠在他强硬的眼神下欲言又止,应了声是,便着人生火。
一时风过,孩子觉得冷,强忍心中的排斥,向火堆靠近。
楚灏示意在孩子他身边坐下,眼角余光则留意着卫悠,裹着厚重斗篷的她身形依旧窈窕,此时合目安睡,呼吸轻而均匀,秀发、衣衫在风雪中轻轻摇曳,宁静优美得仿佛水墨勾描的脉脉梅影。
“叫什么名字?”
“小虎……余小虎。”
“你和姐姐怎么会被狼群攻击?”他温和地向小虎一笑:“这么冷,你们还到处乱跑,多危险呀。”
他的笑容明亮,温暖,如同初雪般清朗,顿时泯去了小虎一路的戒心。
“我们在云上住得好好的,前些天一帮马贼闯了来,一进门就胡乱砍人,吓得我们到处躲,他们抢去了我们的食物,赖着不走,还想欺负小姨。”小虎眼圈一红,小脸满是恨意,“爹为了救小姨,和好几个叔叔反抗,结果都被他们杀死了。”
云上?从未听过的地名。
小虎虽叙述得不尽详细,但也条理清楚,楚灏眉略略一挑,再问:“云上是那里?”
“就是云上啊!”小虎眼睛亮了亮,又恢复了孩童的天真,“就是我们住的地方,这是姐姐取的名字,以前我们都管它叫小海子,姐姐来了以后,说这里美得象云上的仙境,所以就叫它云上了。”
他点点头,循着明亮的火光,他仿佛看到当年月下湖中的美好画面:湖面如碧,她披了一身水雾,如初开睡莲般隐约绽放于水央,剪水双眸,巧笑嫣然……
那画面今日想来,自然就是云上仙境。
“你喜欢姐姐么?”
想也不想,小虎立刻连连点头,开心笑道:“当然喜欢,云上的人都喜欢姐姐,她什么都懂。我爹一直病着,云上没有大夫,爹就只好拖着,我和娘难过得很,偏偏没有办法,但姐姐说她家中的人得过这样的病,她给我们画了草药的样子,二叔说在海子边上见过,第二天就采了来,没几天,我爹的病就好了。对了,姐姐身体不好,她晕倒在湖边,是二叔救她回来的。娘说有人让姐姐伤心难过了,所以姐姐才病得这样厉害,娘让我好好照顾姐姐,”
钻心的痛撕开刻意尘封的往事,生生冻结了血管中流动的血,他想抹去,但那悔,那痛却早已泛滥成灾。
他如此,她,想必更痛。
“姐姐身体好些了,就教我认字写字,她常常给我讲有趣的故事,云上的孩子都喜欢她。”小虎咧咧嘴,笑了。
“后来呢?”太远了,他将话题拉回。
小虎愣了一下,方才想起先前的话题,向卫悠望了望,道:“姐姐好厉害的,她说马贼人多势众,咱们不能力敌就智取,总之不能放过这帮坏蛋。她想了个好办法,我们往她身上泼水,把酒窖的酒坛通通砸碎,弄得地面全是酒,当那些马贼看见姐姐的脸,都兴奋得不得了,呼啦一下全都围了上来,她把他们引进了酒窖,我们立刻点上火把扔进去,那些马贼吓坏了,好多人衣服都烧了起来,他们一个个拼命往外逃。我们守在门口,力气大,胆子大的叔叔们看见浑身是火的坏蛋跑出来就给上几刀,一个一个,把他们全都解决了。”
他只觉呼吸骤然急促,明知她无碍,仍咬牙道:“她呢?”
“姐姐当然也跑了出来,她用湿衣服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脸薰得花花的。”小虎低下头说道:“姐姐怕还有余下的马贼报复,就带我们逃了出来,说是回燕国,回我爹的家乡。可是天气实在太冷了,雪又大,我们走了十来天才来到这里……”
楚灏举起俩人十指交握的双手,轻柔的吻密密落城她的手指,原以为他不爱,心便不会痛,但她痛了,他的心竟然更痛……
忽然,他恍惚听到有人马朝扑过来。一凛,警觉地抬首细看。果然,清冷月光下,大队人马正从远处急驰而来,在他们身后,马蹄扬起粒粒白雪。
“陛下,是燕军。”
他轻轻放下卫悠的身子,向愣愣的小虎命道:“好好照看姐姐。”
小虎郑重点头。
燕军背对着月光,他只看到领头之人闪闪发亮的盔甲,虽一时辨不清那人的细致模样,但那无以伦比的气势却非寻常将领可比。
侍卫们一跃而起,各自抓起一团雪,意图灭火。
“来不及了。”楚灏一扫众人强行克制惊慌的眼睛,自己反而悠然一笑,道:“别忘了,我们是普通的皮货商人。乍见燕军,惊慌难免,但过犹不及。”
一名侍卫目力极佳,借着火光,他看到领头那人银盔下的俊俏脸庞,一双锋芒毕露,强硬不屈的眼睛透出他熟悉的狠。怔了怔,忽然倒抽一口冷气。
“陛下,是燕国战神洛少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