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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七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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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美酒、丝竹罗衣,夜光琼浆、絮舞纷飞。
云雨楼当家花魁今夜吟歌翻牌的消息不禁而走,惹得原先在厢房雅座里休憩寻欢的客人们也都凑到了前厅,不多时便人声鼎沸,人潮涌动。
翠帘一拉,一个红衣绒袍、顶花摇扇的贵妇便一步一摇地挪移到台前。她的妆很浓,浓地几乎抹去了她所有的原貌。雪白的粉厚厚一层,重得似乎一动就会崩落几块。但是除却夸张,她的妆容又绝非东施效颦,胡乱而来,用的是上好的粉妆,描的是细致妥帖。
“各位官人,今夜有福了。规矩照旧,三试留客。欲与青阳共度良宵的,可再莫错过,下次可是一个月之后咯……”
那调笑的语调骚劲十足,而且赤果果的通俗易懂。
“贞娘,你这调调越发和你那名字不搭嘎了。”
“是啊,贞娘,阳儿的价忒高了点,买不起,伤不起啊。”
“切,你这就不懂了,贞娘出了名的钱货两讫、童叟无欺,青阳自是值得那价。难道还为你这贱种自贬?”
“你……”
人还未出场,不过是云雨楼的花妈妈贞娘出来吆喝了一声,便已燃起了众人的兴致。听着大殿里此起彼伏的嘲讽喧哗,樾然反而噗嗤一笑,尴尬地地下头,抿了抿酒杯的冰凉。
“有什么好笑的?”陌风看着周围的人个个目光炙热,精虫入脑的模样,不由得觉得恶心。原本就混沌杂乱的思绪因而变得更加烦躁。“你不觉得她们很可怜么?”
“嗯……一半一半吧。也就是觉得作为买家在可怜货物,挺好笑一下。”放下手里的杯子 。樾然随意地掏出怀里的信笺,瞅着上面的名字,答道。“看来我们今晚也要当一次买家了。”
展开的牛皮纸上黄纸黑字写着三个字——袁青阳。
“第一试——闻香辩茶。”贞娘压着场子一声媚笑,下面就已经沸腾了。
这寻欢之地居然不是品酒,而是品茶?
看着侍女言笑晏晏地端着那红色的琉璃从众人眼前款款飘过,一直沉默地打量着四周的北堂朔微微勾起了嘴角。
“喂,这什么玩意儿啊!哪有茶是黑糊糊的!”
“难道是雨前龙井?”
“什么?只能闻不能喝?咳咳,那是仙台大白?”
“不不,这香气只可能是君山银针!”
“姑娘莫急,再让我闻闻!呃……九华毛峰?”
北堂朔伏在樾然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就见一清亮的合声乍然惊煞全堂。
“是千岛玉叶!”
“千岛玉叶!”
两个一样明亮清晰的声音在大厅的两端响起。掠过人海。樾然瞧着刚刚踏门而入的男子,勾起了嘴角。
“萧公子,别来无恙?”
“哦,没想到你也喜欢来这地方。”萧倾禹拽着身后的石雕往椅子上一摁,便懒洋洋地靠着邪笑。早已扔了银色雕花眼罩的他,如今走到哪都是一道惊人的风景。双色的眼瞳带着那倜傥风流、神秘魅惑的特质,回眸浅笑间自有股勾魂摄魄的妖媚倾斜而出。
随后自是有人零零散散地跟着附和了几声,有蒙对的也有蒙错的。
“怎样?这局算谁赢了?”斜睥了一眼台上的贞娘,萧倾禹指了指楼台上那微掩着的门扉,盯着樾然随意地竖起了尾指。
“答案确是千岛玉叶,勿论先后,答对的皆算过关。”那娇媚的嗓子一亮,落选的自然不忿。
“胡说!贞娘你真当老子不识货啊。千岛玉叶香气清高,内质清香持久不散,茶色黄绿明亮。怎会是这般灰败污黑的色泽。”
“哼,让你闻香没让你辨色,不过一个红色琉璃盏便扰了你的判断,还敢宵想今夜暖香在怀?”萧倾禹冷哼了两声,玩着侍女送来的香茗,递到自己身边那木头石雕面前。
“今晚这良宵可是替我家兄弟定的,这茶也当他来喝。”
“萧倾禹,你够了!”僵直了许久的冷莫晨终于惊醒,来到这种烟花之地的窘迫和苦恼逼得他几乎狗急跳墙,呼啦地甩开萧倾禹的手就想往外逃,然而还未来得及动身,便被他制住了穴道。但见萧倾禹微薄的嘴唇轻轻一扬,笑问:
“害羞什么?今晚小爷我就是要让你体验一下什么叫春宵一刻值千金。包你把不该记得的通通忘干净。”回头扫了一眼台上风骚妩媚的贞娘,“贞娘,还不继续?可莫让我这兄弟久候。”
“爷发了话,贞娘怎敢不从?这第二局么——当比眼力。”贞娘摆着扇子退到一旁,后面侍女们便推着一巨大的屏风款款而上。
“姹紫嫣红,怎敌万般风情。梅兰菊绘,何胜一腔暖意。两位官人,这幅青竹吟雪乃是我家青阳所绘,图经翻修,再现于世。青阳说了,哪几位能看出她修了哪些地儿,这关便算过了。”
贞娘此言一出,全场瞬间寂然无声。本来过了第一关的便不足十数,现如今更觉得这云雨楼的花魁果真妙趣无双,想见上一见都难于上青天。但见那一丈素绢之上青墨色的竹挺立,各色梅菊也傲然相邀,雪裹银妆。红与白,青与墨相映出一股傲而不伤的雅,别致脱俗。
然而谁也不曾见过前作,又怎能知道那浓墨淡彩间哪一处是锦上添花?
沉默许久,忽有一清润男声横插而入。
“竹节点墨,沉而不闷,素而不灰。这23处融墨晕染确实用得极妙。”在一片寂静中,那个温润如玉的声音显得越发清晰明朗。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复又一惊。但见北堂朔温和地望着台上那副水墨,轻声解答:“贞娘有言在先‘姹紫嫣红,怎敌万般风情。梅兰菊绘,何胜一腔暖意’。这已经是提示了。不谈明丽,只重风情,那画中极少数的几处色彩亮丽的点睛之笔自然不会是答案。梅兰竹菊四君子,单缺其一,妙处也必然在那。更何况,此画多藏于冷室,今入暖裘水气挥散,墨色加重的地方便一览无遗了。”
既然是要锦上添花,别出新意,自然不会是真添上其他图样,无非也就是运用同样的色调覆盖在原画上,既可以让表面上看不出端倪,也不会改变其原有美感,也有了足够的难度来考验看客,确实是一举数得。这样的情况下,只需寻着光线,看看画布上哪里得水迹较重便可轻易猜出结果,根本无需去知晓原本的图画是如何的。
话音刚落,忽见二十三根银针飞朔而至,直钉在画幕的二十三处竹节点上。顺着银针的轨迹望去,恰见萧倾禹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忽而拧眉而立,扫视四周。
“萧公子好身手。这边这位公子也是智谋无双。看来今晚青阳花落谁家还难说得很。也罢,莫让青阳和二位爷久等,如无异议,我们便进入最后一轮比试可好?”
“……”
萧倾禹一时沉默不语。樾然却是兴致勃勃地连忙点头称好:“比当然还要比的,这第三局还有什么有趣的快快摆上来。”
扫了扫又隐去踪迹的某人,樾然掩着嘴角的笑意,压低了声音冲身旁的陌风问道:
“风大哥,薛大哥出手前,你有发现他在这么?”
陌风摇了摇头,微拧着眉叹道:“他轻功很好,想不让人发现并不难。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也会来这种地方,还出手帮那姓萧的。哼,那纨绔子弟哪值得?”他知道薛祈不喜人群,所以对他这般委曲求全勉强自己去帮萧倾禹就更加无法理解。
除了一直注意着萧倾禹的陌风和樾然,旁人根本没有发现刚刚那二十三根银针根本不是萧倾禹发的。在北堂朔揭秘之间,有一道指劲恰好点中了萧倾禹手臂的穴道,击得他不自觉地伸手同时,从他身后甩出一簇银针,直击画幕。这手里功夫之巧妙,绝非常人。更何况天底下能拥有一眼而知春秋,一目而辨真假的眼力的,除了薛祈又有何人?
“这第三局么……”贞娘言而未尽,二楼便有一黄莺出谷般清丽的声音传出。
“这第三局,且让青阳出题可否?”
女子的声音很甜,犹若清泉叮咚,干净而舒服。她的语调很轻柔,有礼谦和,但柔而不媚。她的用词很精练,不卑不亢,却又略带风情。
纤细玉指拨帘而开,一袭紫纱从珠帘后娴然踱出。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齿如瓠犀,螓首蛾眉是怎样一种风韵?
脸若银盘,眼似水杏,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是怎样一种娇柔?
纤腰玉带舞天纱,回眸一笑胜星华。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
一顾倾城,再顾倾国,便是指得这般祸水红颜。
轻罗小扇白兰花,紫罗星幔缀袖眉。袁青阳踏绢而来,手持一青花玉壶,凤目流连间,第三局试题已现。
青花瓷酒杯,小巧精致,白如雪玉,蓝如海天,拿在手上小斟一杯必定惬意十足。
然而现在两只小小的青花瓷杯依言立在大堂地板上,没有人敢去触碰,却也没有人移开目光。
“美酒配英雄,谁能饮下青阳这一壶千媚劫,青阳自当奉陪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