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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   楚寒衣淡然转身,看到凤骋也收功站了起来,一副戒备的神情。

      亭外池边的小径上,一个雪衣男子长身玉立,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这男子年纪甚轻,身材单薄,容貌清秀,眉宇之间却英气逼人,一双瞳眸神光四溢,顾盼之间别有一番震摄群雄的威仪。
      凤骋抱拳道:“白苑乃王府内园,宾客止步,请教阁下现身于此,有何贵干?”

      雪衣男子朗声一笑,悠然道:“江湖传闻,‘回雪’剑重现江湖,在下久仰‘伤兰公子’盛名,只恨晚生了二十年,如今只好来向他的传人请教!”

      凤骋冷哼一声,沉声道:“我家公子抱恙在身,不宜动武。阁下如不嫌弃,就由在下领教,如何?”

      雪衣男子笑容一敛,长剑出鞘,斜指楚寒衣,厉声道:“我跋涉千里而来,今日一定要与伤兰传人一战!”

      凤骋眉峰一挑,扬声道:“想和公子过招,先赢了我在说!”他正欲拔剑,右手却被身侧的楚寒衣按住,动弹不得。凤骋一愣,担忧的望着他,低声道:“公子,你不能出手,你的伤……”

      楚寒衣淡淡道:“阿骋,不得无礼。”他的目光停留在雪衣人的面上半晌,然后唇边浮起一个极浅的笑容,抱拳一礼,道:“参见公主殿下。”

      “精彩精彩!”凤青帆拍着手从假山后转了出来,身边跟着风驰,还有一个身着儒衫的俊美男子。凤青帆走到雪衣人身边,笑道:“雪眉,看来你的把戏被识穿了!”

      凤骋呆住,他张大了口,指着正在还剑入鞘的雪衣人,结结巴巴道:“难道你、你、你是,长乐公主?”凤青帆轻笑道:“阿骋,怎么这么没礼数,还不快向公主见礼!”

      凤骋这下是真的呆住,长乐公主凤雪眉,为女皇帝之长女,乃是东衡朝中的传奇人物。她虽贵为公主,却在十五岁女拌男装,投军西疆,从一个小小的马前卒做起,冲锋陷阵,屡立战功。在三年前剑河伏龙谷一役中,她杀入敌阵,斩得西秦主帅武王叶允义首级,因功晋升为破虏将军,这才恢复真正身份,成为东衡皇朝第一位女性武将。

      凤骋施礼道:“卑职凤骋,参见公主殿下。”他的目光移向那儒衫男子,微笑道:“这位一定是云将军,卑职有礼。”

      那儒衫男子容貌极其俊美,斯文谦和,闻言一笑,抱拳还礼。他正是长乐公主的夫婿,东衡皇朝的镇狱大将军,靖边侯云自扬。

      凤雪眉玩味的打量着楚寒衣,问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此时她已恢复女声,但她曾从军数载,从未被人识破是女儿身,自问女拌男装的功力炉火纯青,为何这少年人初次见面,不仅一眼看穿她是女子,还能一语道破她的身份呢?

      楚寒衣淡然道:“公主拔剑的手法,一看便知研习过迅雷剑法,那是家师年轻时所创。家师曾提起,他指点过先皇之女武功。所以我大胆猜测,碰巧蒙对了而已。”

      凤青帆笑道:“雪眉,你这下总该心服口服的认输了吧?”他转向楚寒衣和凤骋二人,解释道:“雪眉与我打了个赌,想试试白羽的眼力。”

      凤雪眉一笑,嗔道:“要不是我的武功漏了底,我才不信他能认出我是女拌男装!”她的容貌并非绝美,可是一笑起来,洒脱之中又有妩媚,竟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楚寒衣眸中现出暖意,轻声道:“在下取巧而已,让公主殿下见笑了。”

      凤雪眉笑容中难掩对楚寒衣的激赏之意,仅凭拔剑的手法便能看出剑意,这份眼力,哪里是取巧两字就能轻轻带过的?想不到他年纪轻轻,武功修为竟已高到这个境地,更难得的是他虽有傲骨,却不狂妄,行为谦逊有礼,果然不愧是“伤兰公子”的高徒。

      她走进亭中,豪气干云的拍着楚寒衣的肩头,笑道:“什么公主殿下,难道你不该叫我一声堂姊么?”她长年身处军营,东征西讨,行为举止一如须眉男儿,豪爽率性,心中鲜少有男女之防这些迂腐教条。楚寒衣却不惯有人近身,大感局促,俊颜微赧,嗫嚅道:“堂、堂姊。”

      云自扬随凤青帆走进亭中,不着痕迹的将凤雪眉揽在怀中,轻笑道:“你这男人婆,莫吓坏了别人!”他言语虽似责备,语气却充满宠溺。凤雪眉粉颊一红,倚在夫君怀中,露出本来的女儿娇态。

      几人在亭中围桌坐下,凤骋问道:“公主和云将军一直驻守边疆,怎么突然间返回了京师?”凤雪眉冷冷的“哼”了一声,道:“皇后假传圣旨,要解我们的兵权。”云自扬一手搭在爱妻肩头,淡淡道:“雪儿,不要乱说话。”

      凤雪眉秀眉一挑,不服道:“我哪有乱说话?皇帝伯伯一直卧病,不理国事,怎么会突然下旨召我们回来?这肯定是皇后的意思!哼,哪有那么便宜,如今我三万飞麟铁骑驻扎城外,看她能奈我何!这招如何,还不是吓得她不敢让我进城!不让我进城,我却偏偏要进来!”云自扬知道妻子满腹怒气需要发泄,也不再阻止她,斟了一杯冷茶,微笑不语。

      皇后一向觊觎兵权,却苦于长乐公主和靖边侯镇守边关,军功卓著,而不敢造次。半月前圣旨召他们夫妻进京,便是皇后按捺不住,即将发难的前兆。而长乐公主性烈如火,向来不擅于宫廷之中的明争暗斗,一怒之下率军进京。此举危险之至,极易被冠以谋反之名。幸亏靖边侯心思缜密,大军一动便飞骑上书朝廷,称此三万军士役期已满,须回京由兵部遣散。如今飞麟军驻扎天翔城外五十里,虽无异动,但足以让皇后忌惮三分,而公主夫妇也被禁止入城。凤青帆心中暗呼侥幸,好在靖边侯镇得住公主,不然公主若亲率大军杀回京城,那局面当真是难以收拾。

      凤雪眉发了半天牢骚,正觉口干舌燥,云自扬递上茶盏,微笑道:“娘子辛苦了,请喝茶润润喉。”凤雪眉一愣,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撇撇嘴道:“我晓得,你一定又在怪我口没遮拦。好,我不说了,反正我乔装进城又不是来骂她的!”她转向凤青帆,问道:“既然白羽已经回来了,怎么未见朝廷召告天下,宣布他的身份?”

      凤青帆淡笑道:“白羽的玉牒仍在府中,还没有送入宗庙。这半年来发生了很多事情,连父王母妃也中剧毒,避入天上宫疗养,我想等他们回来后,再公布白羽的身份。”凤雪眉一拍石桌,怒道:“那个阴毒妇人,竟然连王叔也不放过!”

      凤青帆神情凝重起来,正色道:“原本崇阳观已毁,皇后的势力一落千丈。可是近日来,皇伯父一直不能上朝,圣意全部经由皇后转达,我身为皇储,竟然都不能进宫面圣。宫内的情形,实在是让人担忧。”

      云自扬沉声问道:“难道宫中的消息,一点也透露不出来么?”凤驰点点头,道:“皇城禁军统领公孙原,是皇后的心腹,严格控制了进出皇城内宫的人员。所以皇上寝宫‘金梧殿’和皇后的寝宫‘碧凰宫’所在的内宫,消息完全封锁,我们对其中的情形全然不知。”

      凤青帆眉峰紧锁,沉吟不语。无法洞悉内宫动向,让他们处於被动的局势。即使真有兵变的一日,只要禁军坚守皇城,他们就无法速战速决,旷日持久下来,东衡必起内乱,到时北狄西秦若趁机兴兵入侵,东衡甚至会有亡国之虞。云自扬轻叹一声,也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心下开始盘算,一旦兵变,如何强攻皇城城墙。

      凤雪眉摆了摆手,大声道:“你们不要一个个板着面孔,好像败军之将!欲速则不达,办法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想到的,你们何必如此心急呢?”

      云自扬眸中一亮,转头看向公主。凤雪眉被他看得一愣,皱眉道:“怎么,我又说错了?”凤青帆笑道:“雪眉,这次你没说错,云将军是想夸你!”云自扬和凤雪眉相顾一笑,眼波交换间,流转着绻绻柔情。

      楚寒衣静静的看着,公主直爽率性,洒脱豪迈,靖边侯温和沉静,捷思多智,两人性情明明相差极大,偏偏相处起来和谐无比,周遭的人都能够感觉到他们之间夫妻情深。这种经历了生死与共的感情,是不是就特别的刻骨铭心,好像他对无忧,怎么都放不下,想忘也忘不了。

      凤雪眉道:“青帆皇兄,你的新娘子呢?我这趟乔装入城,就是为了要看看你这位太子妃呢!”楚寒衣胸口一紧,搭在石桌上的手青筋一现。

      凤青帆笑道:“刚刚进白苑时,我已让竹喧去请她了,应该很快就会过来的。”他话音刚落,楚寒衣忽然剧烈的呛咳起来。

      凤雪眉扶住楚寒衣,关切道:“你怎么了?”楚寒衣止住咳嗽,脸色更显苍白,轻声道:“我没事,只是气息有些不顺。”

      凤青帆点点头,道:“天气寒冷,你重伤初愈,不宜在外面久坐,快回房休息吧。”楚寒衣不再多言,向众人略一示意,起身离去。视线凝结在楚寒衣的背影,凤青帆眸色转暗,关切的目光中似有深意。

      天翔城西宝兴坊,醉仙居。

      这座全京城最出名的酒楼里,人满为患,客人们都是冲着这里名满天下的美酒“醍醐香”来的。可是二楼临窗的雅座,却坐着两个不识货的人,来这里不喝酒,只点了一壶茶。

      凤骋把玩着手中的细瓷茶盏,努力抵御着满楼扑鼻的酒香。他现在也没搞明白,本来只是说和公子出来透透气,可不知怎的,东一转西一转就转到了这里,然后他就莫名其妙坐在这里,悲惨的和自己的酒虫对抗着。

      凤骋清清喉咙,开口道:“公子,我们已经出来很久了,还是回府吧。”

      楚寒衣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目光清冷,望着窗外的长街,半晌,突然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凤骋一愣:“今天,是腊月二十五,还有五天,就是元夕!”

      楚寒衣转过头来,瞳眸幽深似古井,静静的看着凤骋,许久,才淡淡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凤骋一震,只觉得那双黑眸寂寞无限。楚寒衣自幼体弱,少时离家,身世飘零,想来每年生辰之日都是一片凄清孤单。想到此处,凤骋不禁心中一酸,眼中一热,几乎落下泪来。

      凤骋眼里的同情,让他倍感狼狈,难堪的扭开头,他试图云淡风清道:“你已长成七尺男儿,怎么还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就红了眼眶!”

      凤骋胡乱在脸上擦了两下,哑声道:“我是被风沙迷了眼!”

      冬日虽冷,但一丝风都没有,点尘不惊,不过楚寒衣没有戳穿凤骋蹩脚的谎话。两人很有默契的举杯,埋头装做在品茗,却都没发现盏中的茶已经凉了。

      过了半天,凤骋才打破他们之间尴尬的沉默,他放下茶杯,正色道:“生辰,是应该和家人共聚一堂的日子。公子你干嘛偏偏要躲出来,跑到酒楼里坐上半天?难道你是特意避开殿下?”楚寒衣握杯的手一紧,眸中露出苦涩之意,沉默不语。

      凤骋盯着他,不解道:“我知道你记不得自己的身世,忘记了殿下是你的同胞兄长。可就算你什么都不记得,殿下如此诚心待你,你为何一直不肯接受他的好意?”他顿了顿,不顾一切的问出来:“为什么你看他的眼神,不但毫无兄弟之情,反而充满恨意呢?”

      楚寒衣脸色一寒,目光冷厉,“啵”的一声,手中的瓷杯被他生生捏碎。凤骋一惊,低头道:

      “属下逾矩了,请公子处罚!”他知道自己问得尖锐,却没想到公子会有这么大反应。半晌,他听见楚寒衣极低声的说:“我恨的,不是他。”

      “什么?”凤骋抬起头,却看到鲜血自楚寒衣的掌沿缓缓流出,已在桌上积了一小滩。他低呼:“公子,你的手?!”

      楚寒衣此时已恢复平静,将手缩入袖中,淡淡道:“皮外伤,不打紧,我们回去吧。”凤骋不敢多言,匆匆结账,随他一同离开醉仙居。

      两人转入一条僻静的小巷,楚寒衣缓缓停下脚步,转身望着远处醉仙居鲜艳的布幡,若有所思。

      凤骋小心道:“公子,什么事?”

      楚寒衣神情漠然,随意道:“我们没有买酒。”凤骋一头雾水:“买酒,买酒干嘛?”

      楚寒衣幽远的目光转回凤骋的面上,似笑非笑:“庆生的家宴,没有醉仙居的美酒,岂不扫兴?”凤骋眨了眨眼,愣了稍顷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心的笑了起来,道:“公子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这就去买。”

      楚寒衣点了点头,看着凤骋匆匆而去的背影,目中淡淡的欣悦之意,渐渐化为无奈。数月以来,他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对王府众人漠然以待,这种态度,深深的伤害了身边的人。凤骋的话,点醒了他,该面对的无法逃避,他不该再只沉浸于自己的悲喜了。

      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行来,横停在巷口,车夫跳下车来,向楚寒衣躬身一礼,道:“这位公子,我家主人有请阁下上车一叙!”

      楚寒衣冷冷的扫了那车夫一眼,漠然道:“我没兴致!”他对故作神秘之辈向来没什么好感,也没有多余的好奇心去探个究竟。

      那车夫被他冷冰冰一句话堵了回来,尴尬的立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楚寒衣不再理会他,径自向巷口走去,车夫期期艾艾的跟在他身后,却不敢随便开口。

      经过马车时,忽听车内有女子道:“公子,请留步。”这女子嗓音柔美,咬字清晰,语气却生涩得很,有一股奇怪的口音,显然不是东衡人氏。楚寒衣停下脚步,剑眉微皱,心中已有提防之意。

      车帘一挑,探出女子的纤纤柔夷,指若春葱,肤如凝脂,腕上一只墨色的玉镯,映着一小段光洁的藕臂,甚是动人。楚寒衣凝目向车内望去,光线昏暗,影影绰绰只看到一个长发披散的女子。

      蓦的,那女子玉指轻弹,一片淡粉色的烟雾突然爆了开来。楚寒衣立即闭气,向后疾退,他身后的车夫低喝一声,五指成爪,向他的肩头抓下。楚寒衣背后仿佛生了双眼睛,身形微沉,间不容发的闪过了那一爪,右肘一抬,撞在车夫的肋下。那车夫闷哼一声,吐了口血,手下却不停歇,双爪齐发,合身扑上。

      楚寒衣眸中杀气一现,正要一掌了结了对方,突然真气一泄,竟然无法聚力。大惊之下,他勉强躲过这一击,却被逼入窄巷。他心中骇然,连提数次真气,都只发现丹田一片空荡。他明明及时闭住了气,没有吸入迷烟,为何却还是中了毒?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四肢也渐渐酸软,他狠狠握起拳,掌心的割伤尖锐的痛着,让他勉强维持着一点神智,凭着本能躲闪着疯狂的进攻。只要,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坚持到凤骋回来,再坚持一会儿……

      “砰”,他的背心重重撞在院墙上,随即肩头一紧,随之而来的剧痛让他的视野清楚了一些,他看到自己的右臂无力的垂在身边,那车夫狞笑着伸手探向他的左肩。在分筋错骨手卸掉他左肩的关节之前,他将受伤的手掌按在了身后的墙上。陷入黑暗前的一瞬间,他听到车内的女子幽幽道:“‘桃花缠’沾衣蚀骨,难为他支持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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