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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   怀里抱着一坛三十年陈的“醍醐香”,凤骋匆匆踏出醉仙居,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很高兴能摆脱点头哈腰的罗嗦掌柜。其实也不能怪掌柜的过分热情,拿二十两金子打赏的慷慨客人,即便是在繁华的天翔城,也太过稀少了。二十两金子,他三个月的薪俸,就这样被花掉了,凤骋难以置信的摇着头,他这一高兴就挥金如土的毛病,看来是越来越严重了。

      凤骋一直希望,自己能像大哥一样,跟随在凤青帆身边,保护殿下的安全,以尽凤侍之责。可是他空有一身武功,却每天在白苑中闲坐喝茶,完全帮不上殿下的忙。虽然凤白羽是他以血盟誓的主人,但是他的心中,凤青帆不仅是他的主人,更是他的兄长,是在五年前赢得了他的忠诚的人。所以他镇日守护凤白羽,苦练武功,凤青帆将最珍视的弟弟托付给他,他绝不辜负这份信任。

      数月之前,皇后代卧病的皇上临朝,开始大肆安抚收买凤氏皇族,加之原有的外戚身居高位,皇后一派的势力迅速强大起来。多数朝臣立场仍然摇摆不定,冷眼观望着皇后与皇储之间的权力之争,见皇后得势,便纷纷倒向后党。凤青帆被架空在皇储的虚名下,处境孤立无援,行事举步维艰。

      这些事情,凤骋都是从凤驰那里听来的。凤骋虽然对政事迟钝,也意识到了情形的严重性。凤青帆已经陷入了完全的被动,如此下去,即便可以保住太子之位,只怕也难逃皇后暗地里的龌龊手段。而此时若与长乐公主起兵,就算能在短期内攻陷皇城,不引发内乱,也要永远被烙上弑君篡位的恶名。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凤青帆是绝不会走这一步的。

      可是面对强敌的打压而平静自持的凤青帆,在凤白羽的冷漠疏离下却溃不成军。每次离开白苑时,那双曾经含笑的眸子里,总是充满了难言的失望和疲惫。看到这样的凤青帆,凤骋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怒潮般的愤怒,没有让自己颤抖的拳头打碎凤白羽脸上的寒冰。

      今日在醉仙居里,凤白羽那漠然的面具似乎龟裂了少许,他趁机将心中的疑问一股脑的倾倒出来。他知道自己是擅越了,不过,他已经忍了太久,那些话不吐不快。不论是不是因为他的一席话,公子的态度总算是有所转变,凤骋忍不住微笑起来,想像着凤青帆脸上将会出现的惊喜!

      平地里一阵风起,灰尘迷住了他的眼。一阵刺痛下,眼泪迅速涌了出来,他抬手想擦,动作却僵在了半路。

      ---“你已长成七尺男儿,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红了眼眶!”---

      公子在醉仙居里这样说他!凤骋眉头紧拧,失去记忆的凤白羽为何会记得他们儿时的事情?楚寒衣那阴沉冷厉的眼神再度在他脑海中闪过,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难道,所谓的失去记忆,根本就是作戏?楚寒衣进入逍遥王府是另有企图?

      ---“我恨的,不是他!”---

      凤骋缓缓摇了摇头,他相信不管楚寒衣有何企图,都绝不是要对太子殿下不利。毕竟,他要下手的话,机会实在太多了。相反的,他却数次救殿下度过难关,最后一次自己还几乎丧命。可是,他恨的,到底是谁呢?

      凤骋烦乱的叹了口气,所有的问题,只有一个人知道答案!他抬眼望去,却突然发现,那个修长的白色身影,并没有等在前方的巷口。

      窄巷中空无一人,大街上一切如常,完全没有楚寒衣的踪迹。酒坛自凤骋手中滑落,跌在地上碎成片片,美酒流了满街。酸苦的胆汁缓缓自腹中升至喉间,他瞪大了眼睛,恐惧的看着石墙上突兀的血手印,脑海中一片空白。

      远处,一辆马车转过街角,绝尘而去。

      逍遥王府青轩。

      留意到身后轻细而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无忧黛眉微颦,心下凛然,来人武功奇高,竟然可以避过她的耳力而侵入她周身七尺之径。她浑若无事,步履如常,暗中却提起真气,全神戒备。

      走过回廊的一处转角,趁廊柱遮住身后人的视线之际,她转身,拔刀,出手,动作流畅如行云,迅疾若闪电,斩出必杀的一刀。

      温雅的笑声低低响起,无忧玉腕一沉,水月刀劈在空处,抖震的刀身和着月华雪光,竟泛起水漾般的蓝漪,映在来人深如夜色的凤眸中。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叶允信轻轻拨开胸前的利器,淡淡道:“怎么,不请我进屋喝杯茶么?”

      无忧化了一钵雪水,在小炭炉上将水滚沸,沏上一壶新焙的“墨梅香片”,小心斟入桌上两个细瓷茶盏中。这一切她做的极缓慢,以掩饰自己微微发颤的双手,也趁机平定胸中狂乱的心跳。从回廊直到她的房间,两人都未发一言,叶允信默然坐在桌边,无忧虽然一直没有抬头看他,却能感觉到那深挚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自己。

      袅袅水气伴着幽幽清香,渐渐升腾弥散开来。叶允信浅浅呷了一口,阖目细细回味,半晌,方满足的轻叹一声,睁开眼来,悠悠笑道:“我在旭日城里作威作福的时候,最想念的,便是这‘飘香茶舍’的四季香片。”

      无忧点了点头,她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低首品茶,默然不语。叶允信笑容隐去,凤眸一黯,自怀中取出一方巾帕,掩口轻咳了数声。虽然他很快将方巾收起,雪白上一抹殷红还是没有逃过无忧的眼。

      竭力压抑的情绪渐渐翻腾起来,无忧拧起秀气的双眉,幽深的明眸中,含着掩饰不住的关切,纤纤玉指下意识的紧紧绞着衣袖。坐在对面的意逸精蕴的凤眸男子,曾是有实无名的西秦之主,亦是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可是她失去多年淡漠的冷静,却因为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浓得化不开的沉默,仿佛获得形质了一般,重重凝在两人之间,让无忧觉得窒息。她微微直了身体,略显迟疑的开口道:“师父…,母亲她…,和你…”积蓄良久的勇气在叶允信的灼灼注视下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突然局促起来,垂下眼帘不敢对视那双精华自蕴的凤眸。

      叶允信却明白了她没有道出的问题,叹道:“夕颜在天上宫中,这一世再不会见我。”语声里的苦涩,让无忧心中一酸,安慰的话语几乎脱口而出。然而藏在面纱后的苍白容颜在她眼前匆匆闪过,无忧狠狠咬住嘴唇,恼火自己差一点就背叛了母亲!

      叶允信突然洒然一笑,淡淡道:“她越是痛恨我,越是避开我,就证明她心里越是放不下我。”他清逸的眉微微扬起,带着说不出的傲意,眸光一片坚定。“这一世,我不会再放手,死生不计,我算是缠定了她。”他顿了顿,神情凝肃,正色道:“我这次来天翔城,却是要带你离开!”

      无忧猛的抬眼,俏颜已罩上一层严霜。叶允信沉声道:“凤青帆是冷泉挑选的继承人,以你为妻,便能得秦、滨两国之助。”凤眸中寒光冷厉,怒气森然,“那冷血的女人,居然利用夕颜一片负疚之心,全然不顾你的终身幸福!”无忧漠然无语,眸中却有凛凛桀骜。

      叶允信长叹一声,缓缓道:“上一代的恩怨纠缠,实在不该将你连累进来。你应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开开心心的嫁给心爱的人。” 他的眼神中既是慈爱,又有怜惜,无忧冰冷的神色渐渐温和下来,她低声道:“我已经嫁给了心爱的人。”

      叶允信淡然道:“是么?我还以为你喜欢的是楚秋恒的徒弟!”无忧娇躯一颤,眼神十分惊异中带着一抹哀伤。叶允信摇头叹道:“你如果是和心上人双宿双飞,怎会这般憔悴苍白?你对那盗剑的年轻人关切有加,我又如何能看不出来?”旧事前尘卷着无尽的伤痛突然袭来,他俊逸的五官微微扭曲,涩声道:“我就是被上代的仇恨蒙了心,结果辜负了你母亲,害她一生孤苦,我不想你再犯我当年的错!”

      那一刹那,楚寒衣温柔的目光,清淡的笑容飘过她的心头,无忧不禁恍惚起来。也许,她应该放下一切牵挂,放下一切思量,随她梦中的男子远走高飞,从此海阔天高,傲啸烟霞,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然而就在此刻,门外传来裙袂迤地的窸窣声,竹喧清脆的嗓音响起:“少王妃,殿下请您到折梅堂去。” 曾有的动摇犹疑,片刻间烟消云散,竹喧的话,让她痛苦的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冷静漠然的面具重新归位,她淡淡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待得竹喧的脚步渐渐远去,无忧望着叶允信,轻声道:“我不会离开这里的。”叶允信心痛的望着她神采尽失的眸子,许久,方深深长叹一声,振衣而起,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亦无话可说。转告凤青帆,让他不必再忌讳西秦的清王,专心对付曹后。”

      无忧也翩翩起身,眸中闪着感激之色,道:“多谢……”她不自然的顿住,“父亲”二字滚在舌尖,却怎样都叫不出口。她垂下了头,喃喃道:“对不起……”一根修长的手指搭在她的颌下,轻轻抬起她充满歉意的脸,直到她愧疚的眼对上湛然的凤眸。撩开无忧额上一抹乱发,叶允信淡淡笑道:“傻丫头,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你是我和夕颜唯一的女儿,这已是任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你是否开口叫我一声‘爹’,又有什么相干?!”

      无忧好想扑到他怀中放声哭泣,卸下所有面具心房,做个不谙世事承欢膝下的女儿。她死死咬着唇,拼命咽下哽在喉中的硬块,眼中水雾朦胧,她却生生不落一滴泪水。耳畔响起叶允信的叹息,温和的话语中无限怜爱,“傻丫头,女孩子不要太倔强,记住,你随时都可以改变主意的。”

      一阵清风过去,人影已杳,压抑许久的泪水决堤而下,催人断肠的抽泣声中,纠缠着不断重复的低语,“父亲……”

      逍遥王府折梅堂。

      看着王府的仆佣将最后一盏薄纱宫灯挂上七巧灯架,凤青帆满意的点了点头,略显倦意的脸上露出多日以来第一个舒心的笑容。整个厅堂布置得灯彩辉煌,堂前的庭院之中,红梅开得正艳。龙游飘香,明灯对酒,在这恁地冰寒的严冬时节,算是酣畅开怀的雅事了。他漫不经心的揉着太阳穴,随口问道:“阿驰,你觉得如何?”

      站在他身畔的凤驰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缓缓回答:“属下认为布置得很好。”如今朝中艰难,正值多事之秋,凤青帆却不顾自己心力憔悴,亲力亲为的操办这场夜宴。凤驰甚至怀疑,以他疲劳的状态,会直接在酒席上昏睡过去。

      凤青帆并没有错过凤驰的叹息,他淡淡笑道:“我知道你不赞成我为此事费心,可是我身为长兄,怎么能让白羽草草度过他的二十岁生辰?”笑容渐渐敛去,凤青帆叹道:“只可惜父王母妃必须留在天上宫,无法回来为他行加冠之礼……”他的语声微顿,目光飘向外庭,一个纤纤身影悄然立于花下,淡雅清韵,尤胜寒梅。深眸中闪过一抹怜惜,凤青帆扬声道:“外面天寒,快进来。”

      无忧翩然回神,清媚的容颜上尚带着淡淡的迷茫,缓缓走进厅堂,身后的雪地上,只留下了极淡的痕迹。凤青帆轻轻执起她的手,微微皱眉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长睫微颤,无忧抬起眼来,对着凤青帆勉强弯了弯唇角,算是一个微笑。那双幽黑的瞳眸空空洞洞,仿佛冬夜里寒灯已灭,只剩一片冷寂的虚无。凤青帆似是没有看到她的眼神,径自将她的双手包在自己掌中,淡然道:“你总是不知道照顾自己。”凤驰静立一旁,默然旁观,不知不觉间锁紧了眉峰。

      突然,回廊里传来一阵仓惶的脚步声,惊动了堂内的三人。凤骋脸色惨白,神情狂乱,踉踉跄跄的闯了进来。凤驰心中一紧,快步迎上,伸手扶住凤骋,沉声问道:“你受伤了?”凤骋反手一把扣住他的前臂,力道奇大,凤驰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却听得凤骋颤声问道:“二公子回来了么?”

      三人闻言全变了脸色,凤驰脱口道:“他不是和你在一起的么?”凤驰的话让凤骋心中仅存的希望彻底破灭,他呆呆的望着兄长,眼神绝望而恐慌,清秀的五官微微扭曲,面上却又隐隐透出一股怒气。凤青帆轻拍凤骋的肩头,道:“阿骋,你冷静一下,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白羽去了哪里?”他虽然极力控制着自己,嗓音却还是有些凝涩,想到白羽可能出了事,他的心已乱作一团。

      凤骋垂下头,不敢看凤青帆的眼睛,哑声道:“公子、公子不见了,我、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渐渐语无伦次起来:“在‘醉仙居’…他的生辰…我冒犯了公子…,…茶杯、他的手…,…我回去买酒…,…巷口没有人…,…墙上的血手印……”斜下里,无忧伸出一支春葱般的玉指,点上他右手肘的“清冷渊”,要令他暂且宁静片刻。凤骋灵台一清,稍稍平定了混乱的心绪,终于缓缓道出事情的始末。

      凤青帆脸色惨然,定定的望着凤骋,涩声道:“你确定没人看到或者听到任何打斗?”凤骋摇了摇头,始终没有抬眼看向凤青帆,低声道:“我查问了整条街的行人、商贩,可是根本没人留意到二公子。”

      凤驰皱眉道:“以二公子的武功,即便是被人暗算,也绝不会悄无声息的束手就擒。既然没有过任何打斗,那他应该没有遇到危险。墙上的血,是从他手上先前的伤来的。”他迟疑了一下,看着凤青帆黯然的神情,缓缓道:“也许,二公子是特意支开阿骋,留下印记,就此离开了。”凤青帆轻叹一声,疲惫的合上眼睛,这一刹那,他觉得体内所有的气力仿佛都被抽干,心中苦涩难言。

      “不,他不会不辞而别!”一旁默然不语的无忧突然开口说道。三月前大婚之夜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仍然就像昨日一般。楚寒衣的话,他的吻,他笑中的苦,他眼中的痛,都深深烙在她的心里。她绝不相信,他会连见她一面都没有,就这样离开王府。无忧的声音虽不大,语气却斩钉截铁,不容人置喙。凤青帆猛的睁开眼来,看着他新婚的妻,她苍白的颊上泛起一抹淡淡的霞色,明眸中光彩闪烁,似是雪夜中两簇苍白的火焰。

      凤骋沉声道:“那血手印的角度很古怪,应该是公子背靠着墙壁反手印下,用来示警的。”他慢慢抬起头来,正视着凤青帆,低声道:“公子一定遇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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