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谁家囡》慢小姐

35、洗澡澡

　　婴蠹身上的那张孩子的皮虽然薄如蝉翼，却可谓刀枪不入。不过这东西是有弱点的，就在腹部上的那个凹陷处。那里最初应是被当做寄主的孩子的肚脐，即神阙，噩蚕便是通过这里被埋于孩子体内，而后慢慢吸食孩子的血肉。
　　孩子很快就会死去，外表不会腐烂，内里却早就空了。这是一种何其残忍的秘术，孩子本就濒死，却不思救治，反而用他小小的身体用来饲喂噩蚕这种大凶的精怪，待到它长成婴蠹，更是不知要祸害多少条性命。孩子本无辜，却被这一道无妄之灾赘累得无法脱身，其肉身已被噩蚕鸠占鹊巢，魂魄无法归回黄泉，如今必在世间游荡，而世间多凶险，有食魂的妖兽作恶的道人，若侥幸逃过，怨气多半也是无法化解的，恐怕此时早已成为鬼煞。
　　究竟是何人做了这婴蠹？他为何要残害那无辜的孩子？
　　在婴蠹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的时候，洪宴声便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
　　可这至少五十年前的旧事，又要从何寻起呢？
　　此外还有那玲珑包子铺的五条人命，他们也同那孩子一样死于非命，虽时间不长，不至变成什么祸患，但肉身已被婴蠹毁坏，寻起来十分麻烦。
　　不过他暂时没有精力去想这个了，婴蠹倒下时，那些充斥在它身体里的银色物质从神阙处的伤口里喷涌而出，洪宴声来不及躲闪，被喷了个狗血淋头。那些粘稠的银色液体顺着他的身体缓慢地向下流淌，仿佛小溪一般在他脚下汇聚，顿时，他觉得人生真是够了……
　　阿楚知道师父现在的心情一定坏到极点，她可不想去触霉头。所以没敢笑出来，用力地憋住了。然后她想了想，做了重大决定似的从口袋里犹犹豫豫地掏出一条小手帕，慢慢地伸到湿嗒嗒黏糊糊的师父面前。
　　洪宴声简直哭笑不得。
　　此时已近拂晓，蔺县的百姓们几乎都听到了婴蠹临死前的尖啸，再加上方才的地动，以及每夜必至的夜哭声，没几个人能睡成囫囵觉，便纷纷跑出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洪宴声一点也不想被人看到自己一身狼狈的样子，见有人出来，便顾不上也没什么心情去收拾这庞大的残局了，而是趁着仍旧有些朦胧的夜色，带着阿楚一起悄悄地溜回了客栈。
　　现场便只剩下了那只已经瘪成一张空壳子的婴蠹以及一地的银色液体。百姓们有的惊呼，有的被吓得直叩头谢罪，有的胆大些，找了棍子去戳那婴蠹的空壳，却不会有人想得到，这是深埋在地下的隐患。
　　有人去找了县令来，胖胖的县令原本还在轿子里睡眼惺忪，到了地方一掀轿帘，几乎吓尿了裤子。
　　作为始作俑者的洪宴声没有那个心思去管外面的热闹，他只关心要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干净。阿楚则慢吞吞地跟在他后面，还是想要看那些百姓们的反应的。毕竟这认真算起来是她和师父联手除掉的第一只精怪，忘掉了方才的害怕，她便有些得意起来。
　　“洪阿楚，去看看灶房里怎么烧水，多烧几桶。”洪宴声一边吩咐阿楚，一边脱掉黏嗒嗒的外袍，还好那黏液只沾满了外袍，没洇到里衣上，但是半截裤腿和鞋子已经完全不能穿了。洪宴声正要解腰带，忽然眼风一带，就瞥见趴在窗口饶有兴致看外面热闹的阿楚。
　　……
　　“阿楚。”
　　……
　　“洪阿楚。”
　　……
　　“洪阿楚！”
　　阿楚终于回过头来，一脸茫然的样子，显然没有听到他刚才在说什么。突然窗外有人大叫了一声什么，她立刻又转回去看，片刻后再度转回脸兴奋地对他笑道：“师父你瞧那胖子被婴蠹吓的！他还穿着官服呢，八成是县令！师父，咱们就不该这么偷偷回来的，应该亮一个相，叫他们好好景仰景仰咱们！”
　　洪宴声板着脸指指自己：“你觉得你师父这个样子适合亮相么？还不快去烧水！”
　　“我……我还没看完呢……”阿楚意犹未尽。
　　“先烧水去！”
　　“……烧就烧……那么凶干嘛！”阿楚不情不愿地甩门出去了。
　　洪宴声总算松了一口气，把屏风拉好，宽衣解带。客栈的浴桶就在房间里，用屏风隔开。浴桶不能移动，但是有专门的入水口和出水口。入水口在外面，阿楚不必进房来添水。
　　阿楚在楼下找到了灶房，巨大的水缸是满的，足够烧出四五桶热水，柴也是劈好了的，整整齐齐码在外墙根。不过她赶着回去看热闹，懒得点火，便偷偷地，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
　　师父警告过她不许乱用符咒，除非非常时期。嗯，对她来说现在就是非常时期。
　　片刻后热水就来了，洪宴声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阿楚肯定用了小聪明，却也懒得怪罪。
　　放满水后，洪宴声把自己赤条条泡进浴桶，这才总算是让自己真正地放松下来了。
　　突然，“通通通”一阵脚步声，没等洪宴声阻止，阿楚又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洪宴声一惊，隔着屏风大叫：“洪阿楚！不是让你烧水去吗！”
　　阿楚觉得莫名其妙：“我烧好了呀。”
　　“再去烧！”
　　“五桶呢，你够用了。”她才不会告诉师父她用错了符咒，把整水缸的水都烧开了呢……阿楚凑到窗口，发现外面的人已经开始清扫那一地狼藉了，不由有些扫兴，晃回到屏风前。
　　“不够！”洪宴声看见她的影子就脑仁疼。
　　话音刚落，屏风旁边就冒出了阿楚的脸，洪宴声下意识地便往桶里一缩。阿楚的大眼睛冲他眨巴眨巴：“师父你是不是在害羞？哎哎，你脖子都红了！”
　　“……”
　　“哎哎师父你害羞什么嘛！
　　“……”
　　不是洪宴声面嫩，实在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个木头桩子一样的小徒弟。小时候没什么，吃喝拉撒睡他一手包办，略大些的时候他不好意思再代手，就开始慢慢让她自己独立去做，阿楚倒也乖巧地自己有样学样，可就是洗澡的时候不行，说什么都不管用，只要他不帮她洗就哭，可以哭上一整天不罢休。洪宴声有次故意找借口下山呆了一个月，本意是觉得阿楚应该只是在自己跟前的时候闹，自己不在她身边说不定就好些了。哪晓得等他一个月之后回来，阿楚居然把自己滚成了一个泥巴蛋，没办法，他知道自己的心肠对她就狠不起来，只好举双手告饶，一直面红耳赤地帮她洗澡洗到十三岁。
　　每次洗他都要一边尽量错开视线，一边苦口婆心地跟阿楚列举男女不同，奈何阿楚总是一句话把他堵回来：“可是，师父是不一样的啊。”
　　……现在回想起来，洪宴声觉得自己简直是每天都在无力中度过的。
　　直到阿楚自己偷偷下山去，他才总算是逃出生天，阿楚回来之后也没再要求他帮自己洗，他更是觉得阿楚真是长大了，甚为欣慰。
　　结果呢？现在呢？
　　洪宴声把自己又往浴桶里缩了缩，阿楚的小脑袋立刻向前又伸了伸。
　　“……你去看热闹吧。”
　　“不想看了，”阿楚甚至咧开嘴冲他讨好地笑了笑，“没师父好看。”
　　师父的确是很好看的。什么时候都好看，现在也是，虽然还臭着脸。师父面部的线条平时看起来总让人觉得十分凌厉，现在被水汽氤氲着却柔和不少，肩膀宽宽的，再往下……再往下就看不到了。墨色的发披散下来，在水里散开，遮住了她的视线。没得看了！
　　阿楚好不失望。她还没看过师父洗澡呢！
　　师父说他们小时候一起洗过，但是她那时候还是个奶娃娃，根本不记得师父的身体长什么样子。后来师父就只肯帮她洗，不肯跟她一起洗了，想看都没得看！
　　真是的，她都不知道被看过多少次了，师父却捂着不给看，好小气。再说，师父说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但是究竟有什么不同，她也不知道。
　　……哪里不一样真的很想知道！
　　阿楚抿着嘴唇想了想，脑子里冒出一个她自己觉得十分合适的借口，于是她一边继续讨好地笑着，一边从屏风后面蹦出来：“师父我来帮你擦背吧！”
　　光光的洪宴声顿时大惊失色：“站住！”
　　“不就擦个背而已嘛，师父你害羞什么，小时候不是都你给我洗澡么？我都不害羞，你羞什么？”
　　“……”洪宴声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徒儿平时也没做什么孝敬过师父您老人家，不如就擦个背吧！”阿楚的样子活像个登徒子，涎着脸地往前凑。
　　“洪阿楚你到底要干嘛！”终于发现了徒弟的执着，洪宴声觉得似乎苗头不太对。
　　“师父师父，你总说男女有别，可是怎么个有别你又不说，你就让我看看嘛，就看一眼也——”
　　洪阿楚没能把最后一个字讲出来，因为她被洪宴声用定身术定住了。然后洪宴声丢过来一件衣服把她的头整个儿地遮住，一个缝儿都没给她留下。

　　洪阿楚终于在今天模棱两可地知道了，不光女人洗澡的时候不能给人家看，男人也一样，身为男人的师父也一样。
　　不然……
　　不然师父会生气的。
　　唉，师父现在越来越会生气了，真是的。

作者有话说

　　刚刚写完辣么重口的一章，这章就这样那样的……这样好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