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ＣＨＡＰＴＥＲ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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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是‘什么’。
对威廉而言，那是一只上了锁的陈旧铁皮箱。
无数把各式各样的钥匙都在锁洞里停留了片刻。是的，只是那会儿功夫。
他就得再换把钥匙去试着开启它了。
五岁男孩的头脑里都装了些什么？
是咖啡巧克力慕斯还是奶油甜饼？是讲述中古时期骑士传说的羊皮故事书还是形状各异的木质拼版？被好吃的甜点与建筑类益智玩具塞满了脑壳。
说错了，孩子的脑袋永远不会有满员的那天。
或者，孩子也有属于孩子的梦，他们幻想的东西总是令大人摸不着头绪。
带着世界上最原始的感情，那种不被后天经历影响的强烈好奇心。
可能是这样，他对自己脑袋里的那只箱子究竟装了些什么产生了很多奇异的联想。
他会想到工业革命这个词眼，想到让·雅克·卢梭，有时候伊丽莎白会在下午茶时间，叫佣人将她的一本精装硬皮的《爱弥儿》随送餐车上的甜点一起推过来。
威廉会对那些点心乱抓一气，小嘴左右翻滚的同时，他的小眼睛也分神到那本厚书上。
男孩注意到书脊上的署名，他将手臂磕在了桌上，一手抚弄起下巴，另一只手掌则托在腮帮子旁。这时的男孩会力图表现出大人的老成——就依靠他平时所见着的那群故作深刻的成人，他们也会于某个时刻做出卖弄某些自以为了不起的事情的模样。
威廉会告诉他的姐姐，说他知道卢梭先生的《忏悔录》。
伊莉莎白则会瞪大眼睛凝视男孩一会儿，然后捻起一张丝帕轻柔地来回抹拭着对方嘴角边沾上的奶油，再摸摸他有着金灿发丝的脑勺，帮他整理着发。最后，她又将视线转到书本中去了。对她来说，世界上有很多事，无数小事。譬如一个小男孩会知晓卢梭的著作，她的反应仅仅是惊讶，但惊讶之后是否该追究些什么，这位性格喇咧的女子便也不再去琢磨了。所以有时，她连自己为什么会吃惊也不知道了。只觉得，那是理所应当的。
威廉等着这次的她有什么有别于‘惊讶’的反应，可对方仍如过去一般，并没有深入探查男孩的意思。他只好把脑袋转回台子上，双眼游移在各种呆板的盛器上。台子中央的那张呈钟状的三层式雕花木架，这是装点心用的。每一层都有一碟瓷盘置放着，整只架子从上而下分别摆着三明治，松饼配奶油，几只色泽香艳的小蛋糕和西瓜口味为主的水果塔。
这种样式的餐盘容器，过去他在杂志上看过，电视上一些时尚怀旧节目也有介绍过。
过去？那是什么呢？杂志，电视节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认知，为什么他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他有一些零碎的临近这时代的认知，比如，他知道伊丽莎白女王，知道下午茶是在维多利亚时代大肆普及的，知道卡尔·马克思的资本论……
没人跟他说过英国皇室的历史，维多利亚女王却是在19世纪出生的，同卡尔·马克思一样是远超于现时的人物。
据说吃下午茶的习惯是从17世纪开始的。而英式下午茶则是在19世纪维多利亚时代兴起的。为什么这个认知会突然钻到他的脑袋里。
点心架子的周围则围着一只两人用的瓷器茶壶，一组配套的蓝色花纹的杯具。再外围则是一只银制的糖罐。接着是奶蛊瓶，是一只菱形的细身容器，这是专门用来在茶里加奶喝的。还有滤匙的小碟子，茶匙茶刀，7寸个人点心盘，叉子都并排列在一起。
那些精致的茶具下面是蕾丝手工刺绣的桌巾，每只小盘子下都有一只做工精细的托盘垫。
所有的这一切，似乎都和正统的英式下午茶息息相关着。
既然英式下午茶是源自19世纪的，为什么现在会有这样细致的器具配备呢。
或许，本来在这个时代就该是如此的。
那为何会产生那种意识？
都是臆想么？头脑里编造出的一些匪夷所思的人和事。
或者，他体内住着另一个人，这些无法解释的东西都是另一个人的。
……
他想不透，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他脑袋里出现了这么多别人不知道的怪东西。
他摇摇头，转念被点心盘中烤得喷香腻人的松饼所吸引，威廉伸手掰下一点松软，手指头也变得油油的，像被施与了香甜魔法，看着也变得好吃起来了。他舔舔拇指，为其后而至的美味做着浅尝辄止的准备。
威廉刚使嘴唇贴向那瓣松饼，伊丽莎白却抬起了头，有点埋怨地说：“我真受不了阿莎丽那个过于古板的姑娘，要知道，谁会特别在乎这个三层点心瓷盘的食用顺序是该由下而上，而不是由上而下？想到她那公式化故作优雅的话语和举动，我的胃就有点翻腾。”
“我也要那么做吗伊丽莎白姐姐？嗯……从，第一层的三明治开始吃？但我现在想吃些松饼。”
伊丽莎白·拉温瑟是威廉的大哥哥维克多的未婚妻，她本来不是他们家的人。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已失去了双亲。她的父亲是一个来自米兰的贵族，她母亲是德意志族人，在分娩的时候不幸去世了。她从小就由一对农民夫妇收养，直到威廉的母亲无意中发现了她，可怜她的身世，便领养了她。就这样，她成了弗兰肯斯坦家族的一员。
“不，我的小宝贝儿，”伊丽莎白笑着说，“我只是突然想起阿莎丽那太故作正经的样子。当然，你不知道她是谁，她是一个喜欢来回流连于各个沙龙舞会的姑娘，但是，活泼开朗，善于交际的人才能在此间如鱼得水不是吗？而她，仿佛太过注重一些细节了。”
威廉歪着头，咬了口点心，说：“细节也很重要啊，最好是大体小体一起顾到。但我还是想先从松饼吃起，并且，我再吃不下其他的了。那个阿莎丽小姐，是不是会把点心餐盘里的东西从下而上全部吃光呢？她很肥胖吗？”
伊丽莎白听后好笑不已，道：“这种时候，只有宝贝儿你总是能让我开心起来。”
‘这种时候’是时值正午四点钟——是品味下午茶最正统的时间，但最闲适的时光有时却不光需要甜美的餐点和红茶，更需要像样的伴侣在旁打发和享受阳光。
过去，都是威廉的大哥哥维克多陪着伊丽莎白的。
但是，他现在一定忙着各种实验，无数多的研究报告，所以，换成了最小的威廉陪伴着她。
他也乐于陪她，据说她有点像他的母亲，不是指长相，而是气质和脾性。
威廉的母亲卡洛琳娜生他时由于难产，刚生下他便去世了。
他没见过母亲，也没见过她的像片。
但想象中的她应该就是和伊丽莎白一个样子，同样是温柔并且不失奔放的那种热情和气的女子。她一直向他讲述着他母亲过去的点点滴滴，他从她追忆的眼眸和神态中，仿佛看到了那个对自己来说，很陌生的女子，想象着她抱着自己，温柔地在耳畔说话。
威廉摇摇头，对伊丽莎白说：“这种时候，也只有伊丽莎白姐姐把我看成对等的聊天对象。”
谁都不会听他说话的。
他在所有人眼底下，就只是个小男孩，是个很幼稚的浑身被天真的愚笨装点着的儿童。
他有权利作出无数蠢事，说所有令别的人会感到蒙羞的话。因为他是小孩，大人们绝不会与他计较，更不会生他的气。
但只有一点，无论他说什么话，没有人会拿他当真。他有言论的自由，或许这也等到将来会消失。但是，却没有受尊敬的权利。
伊丽莎白会对他说话，说一些平常小孩子根本无法理解的事，可能她也并非是真的了解他，他真实的想法没人会知道。她只是在排遣寂寞，要一个不会轻易与她争论的倾听者陪她，只要用耳朵就好。
威廉在心底想：要是，一个像他一样的小孩，突然间丧失了听力；平常他所说的话也得不到任何人关注；那么，他往后该怎么与人交往呢？
不是一个完美的聊天对象，那就勉强当一个聆听者吧。
还好他不聋。不然就没人与他说话了。从何时起，他不愿别人拿他当孩童看待呢？
就跟那些新奇的怪事物渐渐在脑袋里浮绘出来的时候。
慢慢地，那些东西越积越多。他就不再需要像别的男孩那样大哭大闹吵着要佣人背他，玩骑马了。
真正了解他的，有时可能只有他自己。但大多时候他是不了解的。
‘回忆’这种东西，应该是针对有着成熟思考能力的人，那么，这东西就可很清晰有条理地表达出来。就算一个5岁小孩有那种记忆，但那种记忆的渊源到底来自于何方，那种古怪的认知恐怕没谁相信。
他也从没跟谁说过，他知道电视机洗衣机微波炉，知道肯德基麦当劳必胜客……
他也只有在自己脑袋里对话，想着该循序渐进地摸清那些奇思妙想究竟从何而来。
【嘿，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那可能不是想法，而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我难道不能胡编乱造吗？】
【你知道这个时代的过去，但你之前从没人跟你提起过，你再聪明，也不可能捏造历史。】
【那我从哪里来？】
【不知道，大概是很遥远的地方。】
……
无论换了多少把金钥匙，银钥匙，铁钥匙……他的那只特属于回忆的铁皮箱还是牢牢锁着。
伴随他成长的不仅仅会是特属于孩童的好奇心，还有随着认知的东西的增加，那种原本还有点幼稚的脑瓜渐渐趋向于些许成熟了。
或许，那种寻根究底的好奇也会被那种莫名的熟度给蒸没了罢。
安然度日。不是一向如此吗？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ＣＨＡＰＴＥＲ１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