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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 ...

  •   公元18世纪中叶
      日内瓦湖东岸之贝尔日维

      瑞士有一则童话说:“西欧中部有一小块土地特别贫瘠,
      什么矿藏都没有。
      上帝于心不忍,给了它巍峨的高山、壮观的冰川、
      瀑布、湖泊,以及密茂林木和幽深峡谷作为补偿。”

      早就忘了童话的出处,但这句话自是将瑞士的湖光山色,
      将这些元素全都凝聚到空气中,只要静下心,细细嗅闻一番,
      竟连这种无形的东西也变得甘美起来,
      像是已经喝下的,在喉咙处翻滚的加糖红茶。

      能喝下空气,真是奢侈的享受。

      又话说,什么叫‘忘了’?
      噢,不去深究它好了,就让它停在脑海里。
      他的脑袋里出现太多这种莫名其妙蹦出的东西了。
      再说,这种记忆并不坏。谁说瑞士找不出矿藏,难道说这些风景也不能代表着富有?

      这是威廉所在的国家,他属于这里。
      他出生在日内瓦,那是位于莱蒙湖(日内瓦湖)西南角的地方。
      关于威廉的诞生,似乎是特别令人扼腕之事——有关于他的母亲。他不愿想,也想不起出生时的情形。
      之后。他便回到了他的老家生活,一座属于弗兰肯斯坦家族的乡间大房子。

      这座特属于他们家的大房子是按照巴洛克建筑风格建造的,整体显出一种宏伟壮阔的气派。棕色的外墙包围着几幢用高材质砖瓦砌成的别墅,像是一座庞大的庄园一般,远远望去,如同一群昂首挺立的的卫兵,外表庄严内里却满含宽慈,因为这座围墙内的景物着实令整座大房子增色不少。

      他记得上次,有来过一名建筑师,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伙子,特意来拜看这座房子,作为设计的参考似的,他不厌其烦地将建筑领域上的专有术语反复捣鼓着念叨。

      威廉还记得当初是管家先生接待了这位情绪特别激动的年轻人。
      那位年轻人有意卖弄自己在建筑上的‘见地’,其实却更像是在照本宣科。他看见管家先生微微笑着的同时,已经把这位热血的年轻人‘请’出了大门。
      那位还在手舞足蹈的建筑系学子在仆人们的镇压下,痴呆地遥望着这座房子离开了。

      真的有那么厉害吗?他们家的这座大房子,他一直是看惯了的,所以也没觉得特别在哪里。这只能说明他们家至少看起来是很富裕的。
      反而是觉得外观看起来尤为沉重,庞大而使人压抑。他对建筑可没丝毫见地。
      是啊,一个仅五岁半的小男孩。

      在他看来,这座建筑还没有管家先生厉害。
      管家先生似乎没有名子,好像所有人都叫他这个称呼。
      但怎么可能会没名字呢?这位看起来很沉闷,关键时刻手腕却很老练的老人。
      也许是因为有人在叫他名字的时候,自己都不会在场的缘故。

      而谁会直接称呼他的名字呢?
      只有他的爸爸埃尔方斯·弗兰肯斯坦,大哥哥维克多。
      威廉倒真的想起来,自己很少和这两位家人说话。真正的说话。
      其实他还有个哥哥,大他十岁的欧内斯特,但也不熟,想想他也被爸爸送去日内瓦公学就读,并且是寄宿制学校。除了节庆日外,一些被准许被规定的日子中回来。

      想想,他似乎没和家里任何人聊过天,玩过耍。
      没人会陪他玩的,除了会照小主人指使做的佣人们。
      他的家人仿佛都没有特别在意他。

      威廉记得管家先生在那次‘建筑家事件’后,小小的他正扒在老人裤脚后面,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对方着实讶异了会,接着将他抱起来,温声说;“威廉小少爷,需要我为您做点什么么?”

      【少爷!您在这儿干什么来了!快点回去睡午觉!】
      【少爷可别让我难做,快点把晚餐吃完。】
      【少爷,别在这里玩。上小花园去,那里有秋千和蚯蚓。】
      ……

      似乎只有管家先生会来征求他的意见,亲切地问他需要些什么。也只有这位老人会称他做威廉小少爷,在他心里,是不想让人混淆称呼的。
      少爷有很多,你叫的是谁?
      他知道很多话都指向他,但是他更想听别人叫他名字。
      除了伊丽莎白外,还需要更多的人。

      【我想荡秋千,先生。】
      他记起了老人在听到他话后眼角笑起的皱纹,真好。
      这种麻烦别人也不会令人不快的感觉。
      随后威廉便享受到了这位老管家的特别服务——充当秋千推手整整四十多分钟。接着,又因为别的事匆匆离去。
      事后他总想着再找管家,想跟他玩,想跟他说说最近他脑袋里冒出的怪东西。
      但是,自从那次后,管家就很忙了。
      似乎他一直是很忙的,只是那仅有的一次,是自己的幸运。

      往后,威廉便不再想着去劳烦他老人家了。
      父亲也因为忙于公务而顾不了他,大哥哥维克多去了大学念书,欧内斯特也随着去上了学。
      他正式成为一个幽灵。

      ***

      这座大房子养出了一只小鬼,这只小鬼此刻正走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那些女佣们来来回回从他身边溜过,她们戴着女佣标志的白色头巾,穿着那种荷叶边的大裙子,像一阵阵风,不停来回旋转。
      就像人形的排气扇。
      “噢,我们的小天使,去花园那玩吧,现在我们需要大扫除,在这里谁都照顾不到你。”一个年轻女佣正提着一桶水从楼上下来,她是贾斯亭莫里兹,是个蛮漂亮的姑娘,一双碧绿色的眼睛里,洋溢着很青春的活力,那是独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好动活泼,片刻都不能停歇的以劳动为乐趣的生活作风。
      当然,她的工作就是做女佣。

      在这个家里,除了伊丽莎白,就属她和威廉说的话最多了。
      “好的,贾斯汀。但我现在想睡一会儿,我不会妨碍你打扫。”

      贾斯汀低头看着他,笑:“小宝贝儿,你那么懂事,我想没有一个小孩会像你那么善解人意。”说着走过他身旁,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又道:“等你睡饱了,我会帮你做草莓味的布丁,还有你最喜欢的奶酪烤饼,到时我想你就不用为错过伊丽莎白小姐的下午茶而难过了。”

      威廉看到她向他眨了眨眼,随即也笑了:“谢谢你,贾斯汀。我想我可以多睡一会儿了。但要是一会儿吃晚餐,我若什么都吃不下的话,你可要帮我说话。”

      贾斯汀无奈地耸耸肩,道:“谁都知道你最喜欢吃零嘴了。”说完便下楼,继续忙忙碌碌起来。

      威廉便继续走到楼上,在与楼下大厅可见的交汇处,这是令他感到很突兀的一块地方,‘为什么这里不挂点大壁画呢?’,既然他们家的大房子是那么豪华,为什么不在墙上放上些名家画作呢?一般人不都会那么做吗?

      风景画也很不错啊。
      这是他的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认为。或者挂上主人家的肖像画。父亲的,母亲的……
      ‘母亲’,他想到了……
      这个有点禁忌的,显得很沉默的词眼。
      像是被家里人都忌讳着似的,那种有令大家立刻从欢乐转到沉重气氛的魔力词汇。

      ……
      是因为不想对着死去的她的画像而再次感到悲伤吧。
      不仅仅是那块地方,所有走廊,墙壁上都没有挂上那种想象中裱了框的画。
      要是挂着曾祖父祖母,祖父祖母,父亲的画像,而唯独缺了母亲。
      才更令人觉得突兀吧……
      所以,就连相片也没有。

      威廉摇了摇头,觉得这种猜测是很合乎情理的。他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

      在到达他的卧室前面,要经过一间大书房,这间书房里摆着很多名人传记,大家著作,小说类文学类哲学宗教艺术类等等的藏书近万余册。家里的几位主要人物若是要读什么书,或者查询一些资料,便会到这里看一会,取下一本几本的走了。

      他的大哥哥维克多不像伊丽莎白那样专挑一些爱情小说或者优美的散文诗集来打发时光。他选择的书每次都是那种厚重的砖头大小的精装本的科学专著,有关物理化学生命人体学等等等等的,还有一些或有名或冷僻的科学家的论文集合。

      那些书籍他以前看到过一眼,是他大哥启程去英格尔斯塔德大学就读的时候,仆人将他需要的书成捆地打包进一只大皮箱,他在仆人们都为了书目伤透脑筋时,偷偷翻到一本,他还记得作者的名字是科纳柳斯……什么的,姓氏忘记了。内容瞥到几眼,但那时他还小光是搬下那本书,摊开来就已经很吃力了,何况还要他去认这些艰涩难懂的呈大段大段排列的文字。

      但他现在有点想起来,有一个呈粗体的铅字印刷的名词——‘炼金术’。
      他现在知道了这个词汇。
      事实上,他认为他现在能够看任何一本大人觉得他绝不会看懂的书了。具体原由就是因为他的脑海正不断跳出新的不可言明的事物。
      既像是知识,又像是记忆,更像是种经验阅历在其中徘徊更替着。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再次对书本产生了兴趣。以往没人跟他说话时,他不是选择在床上睡觉就是吃各种各样的甜点,然后吃完了就继续睡下。

      似乎小孩子都很容易进入睡眠状态,或者说是,是不是爱做梦就是孩童的特权呢?
      他踏进了书房,它原本便打开着,但是就算是在家里,它也有它的开放时间段,正式开门在早上7点,正午关闭1小时,到1点钟,便从1点开放到下午4点。
      这种规定有点奇怪,要是有谁突然很急切地需要一本书去看,但是却不在开放时间内。那该怎么办呢?书房这种东西不就应该一天到晚都开着大门迎接那些急于获取新知识的人么?
      所以他不敢苟同这个规定。

      也可能是因为这个时代还没有发明电灯,应该说,这个时期还没有谁真正定义电的存在。
      事实上,富兰克林当初也只是利用一个简单的风筝实验才刚提出电流的概念。
      也就是说,现在人们对于电的认识其实并不先进。
      要是只用蜡烛油灯,晚上看书一定很不方便。

      今天又因为是大扫除,所以就算现在离开1点还有半小时,恩,就是要选择这个时间段打扫吧,不过一般都只是掸掸灰或者拖拖地,擦擦窗子之类的。没有仆人会去用手接触书本,仿佛那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书房很大,他进去的地方正是被一排排高大书架层层围住的中心,而他的两边各有10排大书橱,靠着墙壁,对着窗子的门两边也有8只中型书架。
      进去这里,就像是踏入了令人感到肃杀非常的知识殿堂。
      有很压抑的感觉,但是,那种压抑并不讨厌。
      反倒是很新鲜的,这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他要好好独享这个时刻。

      若是要好好地享受书能带给人的愉悦,那么一个人在此间旅行是最好的选择了。
      他走向右边的书柜群,发现柜子的侧边一成人等高的地方都用银质钉子钉着的羊皮方块纸,有的大些,有的小一些,那是用来编书柜的号码还有书籍的类别的。右边第一个书架都是文学一类的,他看到有博卡丘的《十日谈》,但丁的《神曲》,米盖尔的《堂吉诃德》……蒂尔索的《塞维利亚的嘲弄者》?
      不认识,也没听说过的书……副标题上还有写着《有关于<唐璜>的创作来源》。

      这个他知道,但是……也不是很熟,仅仅只在听过和看过名字这边徘徊。
      除了许多其他他看不懂的,不认识的书。还有近期出版的《格列佛游记》的精装版本,他似乎只认得这些,还有其他很多不清楚的。
      或者说,他所认得的都是脑袋里本身就保有的。

      他拍了拍脑门,似乎想把这些东西赶出去,接着他走到了后面几层书架,分别看到了学科类,这个包含了物理化学医学生物学农林学等等等等的学科;还有外文类的,有古籍类的,神学类等。
      他一边走马观花地看着这群书,一边无意识地,走到了其中一排比较怪异的书柜处,说它怪异其实并非只说它那种与其他简朴庄重风格的书柜截然相反的,由繁复的木头花纹雕琢出边缘的柜子。
      他是被香味引到这里来的,这种制作书柜的木头带着一股特别的香气,他细闻了下,是玫瑰花的香气。

      书的类别标签上写着文字——
      ‘无论是否为歪门邪说,那亦是推动着真理的诞生。它等着被真实埋骨。’
      看着还挺拗口,不同于一般简明的分类。有点特别不是吗?他对这层书架到底装了些什么书很感兴趣。
      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或许会发现什么很罕见的东西呢。
      他穿进这层书架的隔逢中,皱着鼻子咳嗽几声,刻意忽略那无数的细小浮尘,开始用他的小眼睛扫视着书目。

      《灵魂与人体的分割术》……嗯,作者帕拉塞尔瑟斯。……光看名字就知道是很啰嗦的家伙。
      《由化学实验来研究人能经由材料不同的结合发展出新物质》……好长的书名,作者阿尔贝斯特·玛格努斯。这一样令人嫌烦。
      ……
      他发觉这里的书大部分都是那种被尘封已久的,过去很久才出版的读物,那些中世纪时专门研究炼金术的著作,初步发展化学学科时的种种不同的理论集,或者关于中古时代最特别的产物——《说女巫的巫术在性行为方面的影响》……的等等,
      就算是这种字眼也将渐渐在威廉脑海里成型了。

      这些可能就是被现在科学界所唾弃的歪门邪说吧。
      那些过去可能非常流行或者同样在当时遭受到无情反驳的理论,到科学体系逐渐完善,支持发明创造的工业革命时期,那些理论都如同婴儿躺在巨人面前那般不堪一击,或者说是可笑到极点的。
      被完全架空了的,不被现世所需要的无用谬论,为什么这样的书籍还要在这里保留着呢?
      他有点奇怪。
      或许,负责编制这间书房书目类别的人也不知该如何收拾他们吧,所以类别标签上的那句话,可能代表着一种想舍弃却又无法真正割舍的心情么?
      就算是旧有的空中楼阁般的邪说,却也是历史的一种遗迹,一种发展的见证,那也是推动着真理前进的。
      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陷在这个被无数书籍包围的世界中,确切而言,他仿佛看到了过去一些科学家在大力争论着的场景,那些理论在现代将被遭到冷酷的打击。

      “《人体的长生不老——炼金术所能创造的极限》……,”他抬头看到了一本墨绿色书脊的大开本的书,接着不由地惊讶了一下,“作者……科纳柳斯……科纳柳斯?科纳柳斯·阿格里帕……?”
      “科纳柳斯·阿格里帕?!”威廉叫了一声,但随即又捂着嘴,他听到这间大书房多少能传出些回声。
      但这本书怎么又回到了这里呢?
      他明明看见帮他大哥维克多整理书目的仆人将它塞进皮箱的。
      怎么又会回到这里来呢?
      莫非……是被抛弃了吗?
      他不禁踮脚,抬手摸了摸书脊处,他想着,或许它当初被选中是拿来当一种闲书笑话看的,看完了,便又退了回来。
      但是,就算这是相当正常合乎情理的,他也觉得有点悲哀。
      不知为什么,却总是会同情那种动也不动,没有灵魂的死物。
      特别是凝聚了一个人一定智慧和努力的成果,每当他看着一本书,就像是在听一个人说话,听无数人说话,因为没人与他真正地谈过话,所以他只能看书,从阅读中满足自己虚空的思想。
      因为他觉得,在头脑方面,他已和那些大人差不多了。
      他还在摸着那本书籍,想了想,又再次踮了踮脚,用食指头划动书籍上方,想将它弄下来。
      这本书被两边的书狠狠的挤压着,中间仿佛全无空气可漏出。
      威廉咬了咬牙,抬膝跳了一下,想更准确地找到着力点。
      一只手盖住了他的小手。
      温热顿时传遍了他的手背,威廉转过头,看到他背后站着一个身材瘦高的老人,他看着他,张了张嘴,立刻放下手,对老人道:“对不起,管家先生。我看这里没人在,想进来看看……”

      这位管家走路仿佛悄无声息,还是他自己太过沉浸于书籍中了呢?

      老人一头银白的短发,呈淡灰色的眼眸里溢着沉静的神色,他看了男孩一眼,并没答话,却直接将他刚才要的书拿了下来,稍微用了点技巧和力气。
      威廉惊讶地盯着他,再将视线转向了那本书,书脊虽然是一种墨绿色,但封面却是很鲜艳的大红色,边缘有金色烫金的花边,书名被银色包裹着,副标题的‘炼金术’是一种很显眼的很花哨的字体。
      老人此时说话了,用一种有条不紊的语调道:“这层书柜是老爷的父亲亲自编的,用哥特风的花纹装饰着整个柜子,木头的来源是巴西的玫瑰木,老爷的父亲曾经说过,‘哥特风在建筑领域上并无实际大用,就用这种特别的花纹装点在这类书柜上’。”
      “威廉小少爷,您对书很感兴趣吗?”
      威廉楞了下,低下头,有点慌乱地回答:“嗯,我喜欢读书……我,我是说,虽然我还很小,但是,我还是能看懂一些的……”
      “这没什么,”老人将那大本书夹在腋下,道,“埃尔方斯老爷3岁就能读莎翁的《仲夏夜之梦》。”
      威廉更加羞惭地垂下头。
      老人却将手掌轻轻抚上男孩的脑袋,说:“当然,是在我的引导下,一字字地将它念下来。而且有看没懂。”
      “嘻嘻,”威廉掩着嘴笑了。但是就算是这样,那对三岁小孩来说,也实在是很有难度的不是吗?哪个小孩会有那种耐性,他又问,“管家先生是爸爸原来的启蒙老师吗?”

      但紧接着,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唐突感,他还是头一次这样和管家说话。

      真正近距离地认真谈话,似乎显得有点紧张,但多的还是兴奋。

      “启蒙老师倒是说不上,”老人像是在回忆着很多年前,道,“倒是,那时他总安静不下来,脾气骄躁得很,几个男仆人都制不住他,不是说力气,而是他总能有法子让那些听命于老主人的忠仆转而受他的蛊惑,让他无数次逃掉各种课程。”
      “真的吗?,”男孩觉得很讶异,父亲对哥哥们都很严厉的态度,当然,这从一些教育方式,细节上能看出来。
      他实在很难想像他也有顽皮的时候,当然说的是小时候。
      说到这里,倒是有些仆人会说,父亲对最小的威廉相当的‘宠爱’,因为是最小的男孩的缘故,可能也由于他刚出生便失去了母爱,便逆向加倍对他‘宠爱’起来。
      但这种‘宠爱’与严格对待其他两个哥哥的方式比起来反而显得过于淡薄了些。
      可能是埃尔方斯只会用放任的方式来表现自己所谓的疼宠。
      因为平常公务繁忙,威廉很少能真正看到他闲下来的样子,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严肃表情。
      所以也从来没有和他父亲说什么娇纵的话。
      ‘娇纵’的话他从来不会说,或者过去说给过奶妈和仆人听。
      大致上,连一些日常父子的对话都很鲜见。

      要是父子俩在午餐上见到了。

      【噢,威廉宝贝儿,你怎么就喝些汤水,吃点面包吧。】
      【老爷,威廉少爷刚吃过些甜点。】
      【甜点?饭前吃甜点对身体不是特别好。最主要的是,不能就把甜点当饭吃,要注意营养均衡。】
      【爸爸,我吃不下别的了。】
      【噢,是吗。那就别吃吧。】
      隔了一个礼拜,再次在晚餐上碰头。
      【威廉,你怎么尽挑些面包吃?那样肚子不会太涨吗?喝点汤水缓一缓吧。】
      【老爷,威廉少爷前面错过了和伊丽莎白小姐的下午茶。】
      【下午茶?和伊丽莎白?威廉,你平常和伊丽莎白在那时间做什么呢?】
      【爸爸,没有做什么。我就很喜欢吃甜点心。】
      【噢?小宝贝儿你很喜欢吃甜食?你那两个哥哥像你那么大时倒不是对它们特别有兴趣。】
      【老爷,威廉少爷一向很喜欢甜食。】
      【噢,是吗。那可真是很好的品味。】
      ……
      就是循环着这些对话,埃尔方斯似乎总是忘记自己最小的儿子在口味上的偏好,事实上,每个像他那么小的孩子差不多都会喜欢甜食吧,不过他的两个哥哥倒真的被他们父亲教育得中规中矩。
      有时威廉也想着,什么时候父亲会把他狠狠的骂一顿,无论以什么理由,就算是责备他爱吃甜食也好。就像他对待有的做事不检点的仆人,或者在功课上出了差错的欧内斯特哥哥,他想着,就算是那样,多少能多和他父亲近距离接触一会吧。
      哪怕是要承受那种大发雷霆的震怒也好。
      “爸爸小时候会那么顽皮还真看不出来。”威廉有点羞涩地笑了,像是在为他方才的走神作一些歉意似的。
      “噢,是的,实在是超乎任何人想象的顽劣,所以每次他使坏,我都会负责把他揪回来,这是过去,埃尔方斯老爷的父亲给我的特权,”老人也像想起了什么轻轻笑了起来,但也是那种嘴角周围崩得紧紧的笑容,一丝也不会松懈,他转而看向威廉,道,“但是,他小时候虽然说有他那种特有的聪明,虽然也对任何新事物产生浓烈的兴趣。但那也似乎很短暂。不像您那么持之以恒。”
      “……是说我吗?管家先生。您说我持之以恒?”
      “是的,小少爷。在阅读方面您表现得非常有毅力,或者说,您已经能看懂很多书了。”
      “……不,我,我只是受伊丽莎白姐姐的耳濡目染,学会识了一点字。”
      “噢,耳濡目染。我可不觉得一个小男孩会用这种词汇,”老人狡黠地盯了他一眼,威廉面红耳赤地低下头,“而且……科纳柳斯的《人体炼金术》?这可更不像是小男孩的喜好了。您是如何对它产生兴趣的呢?”
      “嗯……因为,我看到维克多哥哥在去念大学之前,佣人把这本书放进他的皮箱里面……不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又会在这里。”
      老人听后想了一会儿,对他说:“维克多少爷在两年前进了英格尔斯塔德就读,期间,他也回来过。可能是那时候拿回来的吧。”
      威廉微微垂下脑袋:“嗯,我听说他是回来过,但是从没机会的见到他。”
      老人眼光里浮现了一丝温和,他再次摸摸男孩柔软的脑袋,道:“他只是特别忙,来不及见你。他现在不仅是相当出色的学生,更是位优秀的学院导师,在很多科学研讨会上都会作为代表发言演讲,并且在很多实验上获得到一些大学权威教授的认可,这是很难得,也很了不起的事。”
      “我该为他感到自豪?您是这个意思吗管家先生。我知道他很忙,但是,我从来没有正面与他见过,我是说,平常最多只是擦过他的衣角裤管,他总是很匆忙地来很匆忙地走……”
      “小少爷……维克多少爷可能当时正陷于最危险的状态吧。”
      “什么是最危险的?”
      “人要是天才到某种程度,总会偏离某条轨道,”老人道,“对什么表现得太过狂热也像是一种病症吧。”
      威廉没有说话,但也许是听懂了对方的话。
      他很配合地选择沉默,小孩子不懂沉默,但他懂。
      他不该很任性地说那种会令他们伤脑筋的感言。
      难得的,这位老人再次出现,并与他说那么多话,看起来也不是把他当作特别幼稚的孩子对待,他该珍惜这种时刻,想办法将它维持下去。
      所以,他觉得管家仿佛是故意说出那种看起来艰涩深刻的话来将话题搪塞过去。
      具体搪塞的是什么。
      威廉摇了摇脑袋,对老人道:“我知道了,管家先生。要是下次见到了他,我是说,要是时间很凑巧,我想跟他说会话。不管是什么……因为,什么话都没说过的兄弟不是太奇怪了吗?像是早安,午安,晚安问候什么的,什么都行。”
      老人微笑着看他。
      威廉红了红脸,又说:“当然啦,要是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回来,希望您能及时告诉我。”
      他幻想着,要是下次和从来没说过话的兄长见了面,要是……要是能够和这个人谈些什么,这样的聪明人所抱持着的应该并非那种很寻常的对孩童的偏见吧。
      要是,能真的和谁对等地,真正地心交心地谈论聊天……
      与其是这样枯等着远望‘长大’这个目前的终点,还不如,现在主动点,只是一点点,并不会太超过的。
      他看着管家腋下的那本书,眼睛亮了起来,像是通过它,看到了某些希望似的。
      “噢,小少爷,我想您并非要等待下次维克多少爷归来的日子了,”老人有点神秘地道,“因为他今天就会回来。”
      威廉吃惊了下,说:“可,似乎谁也没听说……”
      老人眨了眨眼:“是突然决定下来的,似乎会回来住一段日子。”
      “他在大学的课业不管了吗?”
      “那可是维克多少爷自己的事儿。要是您担心——,”老人转了转眼珠,门边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它隔着多层书柜远远地飘过来,脚步的主人似乎看到了这里有人的影子正在地板上晃动着,便道:“布鲁斯先生,是您在那里吗?”
      年轻人的嗓音有点低沉,带着些许磁性,但古板公式化的语调掩盖了这点在声音上的惑人。
      威廉有点发楞,‘布鲁斯’?他可终于知道管家先生姓什么了。
      布鲁斯却再次朝他眨眨眼,将方才未说完的话接下去:“要是您担心,您可当面对他说。”
      说完便走出这层书柜过道,对青年微微鞠了一礼:“欢迎您回来,维克多少爷。”
      “我正在找您,布鲁斯先生。莫里兹太太说看到您到书房这儿来了。”
      “是的,大少爷。老爷要我来这里找一点资料。”
      青年点点头,又再次转向方才布鲁斯在那层书柜,他看到了那儿有人在微微移动:“谁在那儿?”
      威廉不由紧张地吞咽了下,但接着像是下定了决心般,他慢慢走了出来,整个小脸红彤彤的,矮小的身子看起来似乎有点摇摇欲坠。

      他出来想面朝面地对着他的大哥,但是,无论他方才说得再兴致勃勃,但如今看来,他却有点太害羞了。
      一直不敢抬起头来面对他。事实上,他觉得简直太紧迫了,完全没给他点准备,所以一时半会还没想到该怎么和他大哥打招呼,开场白代表着第一印象,而第一印象很重要不是吗?
      不过在威廉心里,一直想着的是自己该‘怎么说怎么说’,倒完全没考虑到对方会‘怎么样怎么样’。
      他的眼睛像要撞进地板似的,视线要在地毯上挖出两个洞。
      场面似乎僵持了几秒钟,但只在片刻后——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布鲁斯先生,我有事儿要找您帮忙,您帮父亲找完资料就来我房间吧。我先去等您。”话一说完,便又一阵急速离开的步伐。

      无论此后威廉心底如何埋怨,他也怪不得谁。
      实际上,他不会埋怨任何人。
      压根,他就觉得那一定是自己的错,一定是自己造成的。
      或许,是他不该到这间书房来……
      是啊,一个小孩子到这里来做什么呢?用书本搭积木吗?
      无论是否对方真的反常得无理,只留下那阵规律得尤其刻薄的,像是在惩罚着谁的‘无理’,‘毅然’离去的脚步……
      对方也没有‘怎么样怎么样’,而是威廉把他想得太‘如何如何’了。

      ……
      布鲁斯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但并不是作安慰的样子。他温言道:“威廉小少爷,要我帮您把这本书送到您的卧室吗?”
      威廉的小下巴仿佛要将胸口戳穿,半晌,他终于抬起头,说“……好的,谢谢您。我真怕拿着它会砸到自己的脚。管家先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CHAPTER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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