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南磷雨》迎椿禾

4、第四章 沉木烬

　　谢斯南瘫坐在窗台旁的塌塌米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里的俄罗斯方块.
　　“诶，舒总，我今天晚上11点的飞机，您明天那个会议安排，我今天晚上十二点前发给您”姜且把自己的衣服揉成团，一把塞进行李箱，眉间的愁云密布，谢斯南望着她，深觉她身上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成年人的无法言说的，习以为常的气息.
　　让人窒息
　　让人无法摆脱
　　电话挂断，姜且奋力地将手机扔在沙发上，沉着嗓子骂道“我去大爷的”手上的动作不断加快，一件又一件的衣服被揉进行李箱，五颜六色却又死气沉沉.
　　谢斯南起身，坐在她的行李箱旁边，将她的一件件衣服平铺展开，又叠好排在她的行李箱里面，她动作平缓自如，默默地抚平着姜且心中升起的烦躁.
　　等她眉间的褶皱舒展一些，谢斯南开口询问“舒艳平？”她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舒艳平姜且公司的设计总监
　　“是啊，我就请了三天假，还是年假，这都不愿意放过我？”姜且言语激愤，却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晚上一落地我就得屁颠屁颠给她上班”脸上似乎笼罩上了一层灰色的阴霾.
　　无奈是成年人的常态
　　谢斯南默默地帮她收拾好东西，将洗好的草莓放在小盒子里塞进了她的背包.
　　姜且在小区门口拥抱了谢斯南，对她笑着说“后天见！”
　　她扯着她的手臂塞进江渝的怀里，也笑着回应“注意安全”春天的夜晚带着丝丝凉意，从外套的缝隙溜进皮肤之间.
　　她目送着两人离去，转身回到姜且的公寓.
　　望着落地窗下的青安市，她的心脏被架在水泥钢筋之上，连着漆黑的夜色一起被浇筑水泥，凝固，风干.
　　手边是刚被打开的微调酒，甜甜的，就像是果味的气泡水，让人感觉不到酒精的存在.冰凉的液体顺着舌尖，喉咙，一路向下，冰的胃里的神经细胞都被唤醒.
　　谢斯南脑海中浮现着曾经的幻影，她捏瘪了手中喝完的易拉罐，决定明天回到她的地方.
　　瑞丽家园 1603
　　她住了十年的地方
　　谢斯南趴在塌塌米上，偏头靠在玻璃旁，滚烫的皮肤碰上冰冷的玻璃，窗外是见不到底的高楼大厦.
　　远处亮起的片片灯光，晕开在夜幕之中，浓重的将她整个人淹没，谢斯南撕开手上的倒刺，露见血丝也不作罢，粉嫩的指尖被她作践地不像样.
　　她有些玩弄地笑着自己这副样子，蜷缩在角落，用毛毯将自己裹了个完全，在黑暗中清醒地沉沦.
　　梦中她又看见丝丝絮絮的雪天，前面是别人的世界，后面是悬崖，只有自己站在原地，不前不后，不死不活.
　　隐隐约约在充满雾气的地方，她抓着一只温暖的手掌，深深捂住她的心脏，给予她心跳.
　　谢斯南不敢去看那张脸，因为每当她对望，那只手会撒开，那个人会离开.
　　她又只剩下自己
　　清晨的暖阳照得她脊背发烫，薄薄的睡衣投在骨节之上，谢斯南揉了揉自己的双眼，瘦弱的双肩撑起全身，她直面窗外的阳光，被刺得再次闭上了眼睛.
　　谢斯南换了一身简单的运动服，口袋里揣着手机和耳机，就这样坐上了101路公交车.
　　公交车上人不是很多，她坐在一个人的座位上，耳机里放着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花白的头发，颜色迥异的塑料袋，卡通颜色的书包，拉链缝隙里透出的试卷，简单的黑色皮鞋，耐克的空军一号等等.
　　谢斯南依然把头靠在紧闭的车窗之上，静静地看着车上的人事物.她在这平静的氛围中好像闻到了小时候的味道，小摊贩上买的煮玉米，糯糯的，黏黏的，泛着玉米叶的香味.
　　“瑞丽家园到了”熟悉的青安话在麦克风里不断涌现，谢斯南走到公交车开门处，告别这一段旅程.
　　谢斯南摩挲着手上微微生锈泛黄的钥匙，插入蓝色铁门上的锁匙，发出咯吱咯吱地声响.
　　阳光照进来，连同空气中的灰尘一起飘在她的眼前.
　　指尖抚过木柜上的灰尘，她覆手挥开眼前的灰尘，砰的一声关上铁门.
　　原木色的家具，五彩色陶瓷杯，嫩黄色的冰箱，米白色的布艺沙发，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她挑选的，也是她为自己搭建的第一个家.
　　谢斯南的成长环境十分特殊，八岁的时候母亲去世，父亲外出，只留下自己和哥哥跟在外公外婆的身边.十二岁父亲再婚，却只带走了哥哥，留下她.
　　再后来，她住宿学校，在陌生的城市独自生活.
　　谢斯南看着自己收集的陶瓷杯，渐渐地塞满了一格又一格的小柜子，这里的每一个杯子都意味着她独自度过的每一个节日.
　　春节、中秋、端午、圣诞、生日
　　皮肤透过冰凉的温度，她已经习惯了只有一个人的生活，可是，当她看见那只熟悉的，猫咪一样的陶瓷杯子.
　　她盯着看了很久很久，好像透过那只杯子，又隐约可以尝到他泡的蜂蜜水味道.谢斯南伸手把那只杯子往深处推了推，试图挡住她的视线，不再去回想关于他的一切.
　　温磷总是在她喝酒后的晚上，跑到她的家里，盯着她喝下蜂蜜水.
　　“下次别再喝了”他的语气带着些许不悦，面上却是含着水的温润，宽大的手掌撑住她的后脑，让她可以足够泄力，倒在他的肩上.
　　谢斯南总会戳戳他的脸颊，问他“你怎么不长一个酒窝？”她笑着看他，脸上挤出自己的“和我一样的”
　　她笑
　　他也笑
　　谢斯南翻阅着已经泛黄的课本，瑟瑟的翻书声激荡着她的思绪，泪珠落下，打在书页上，晕开了笔迹，形成一个又一个的湿润圆点.
　　娟秀好看的笔迹印在她的眼前
　　我会一直喜欢你谢斯南
　　她认得他的笔迹
　　也许是因为记得太深刻，迅速认出的瞬间才会这么刺痛人心.
　　谢斯南的心绪像是被点燃的沉木，在炎炎的火光下燃为灰烬，风一吹，散落满地.被一双双脚印带走，碾碎在土层，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