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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应似飞鸿踏雪泥 ...


  •   熬过了六月潮湿黏腻的梅雨季,还没过几天有阳光抚慰的清爽日子,很快就到了七月。
      雨水丰沛,草木峥嵘,台风也开始频繁的侵扰这座海边的城市。
      刚好两个月了,距离上次同学会后的见面。佘松白没有再联系顾星海,对方也默契的保持着沉默。只是在闲下来的时候,佘松白总会点开手机上他的头像,静静的看一会仅廖廖数语的聊天记录。它像是解药又是毒药,每看一次佘松白躁动的心就会平静下来,却又让下一次的思念来得更加汹涌。
      佘松白的胸腔中似有一头关在牢笼里的猛兽,以思念为饵食,变得越来越强大,也许不知何时就能冲破这理智的禁锢。这让她想起了他们刚分手的时候。说分手也许不准确,因为她和顾星海并没有真正在一起过。那时她以为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分别之后,各奔前程,虽然佘松白心里边还挂念着他,不过更多的是懊恼。恼他对自己态度的突然转变,恼他的沉默以对,甚至想着他对自己也许只是觉得有趣玩玩罢了。她懊恼了一个暑假,等到研究生开学,来到了新环境,认识了新的同学、新的朋友,便借机将顾星海甩在了脑后。
      佘松白认识了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男生,自我催眠一般的催着自己开始了一段新的恋情。她想自己已经二十二岁了,应该谈一场正儿八经的恋爱了。她罗列了很多这个男生的优点,她最好的朋友也说这个男生很好。她听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也许感情就是这么一回事呢。
      于是在研一第二学期开始后,佘松白就与这个男生正式交往了起来。他们做了一切大学校园里的情侣会做的事情,逛街、吃饭、看电影,在夜晚的操场上看星星然后接吻。只是好像没有一起上过自习。
      第二年的寒假,佘松白带那个男生回家见了母亲。母亲强烈的反对,坚决让她和那个男生分手。佘松白知道母亲的想法,一是嫌这个男生家庭条件不够优越,二是男生脾气有些急躁易怒、处事不够圆滑。佘松白在感情上天真又无知,她以为自己是喜欢那个男生的。她的想法也很简单,择一人,终一生,如此而已。
      可是在跟母亲冷战了几天后,佘松白还是妥协了。那天,她坐在沙发上斟词酌句了许久,最后又全部删掉,用最简短的方式给男生发了分手的邮件。一切都是借口,不管是说他不够好,还是说母亲的反对。她只是没那么重视他,没那么看重这段感情罢了。
      茶几上放着一大网兜的砂糖桔,是母亲早上买回来放在那里的。佘松白就坐在那里,一颗一颗的剥着桔子,又一颗一颗的吃掉,等到面前的桔子皮堆成了小山,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难过。仿佛只是为了难过而难过,为了反抗而反抗。就像这段关系的最开始一样——
      为了恋爱而恋爱。
      几天后,男生回复了一封长长的邮件回来,可是佘松白点开之后只扫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下去了。她心有愧疚。是她把这个男生拉进这段关系里,又是她把对方推了出去。那个男生很好,对她专情又珍惜。可是分手后佘松白才意识到,她从来没有对他心动过。
      在这之后,佘松白终于知道感情是没办法培养的,就像是没有放入种子的土壤,再如何浇水也不会萌生出嫩芽。那些说感情能够培养的人,一定是在他们自己也不曾发觉的情况下埋下了一颗种子——名为心动的种子。
      还好他们并不在同一个学院,只要不刻意寻找对方,校园就足够大,大到两个人再也不会交汇。还好很快毕业了,佘松白找到了向往的工作,从此便一心扑在事业上,不再考虑感情的事情。
      后来佘松白心脏出了状况,医生说只是一个小手术,不会影响日常生活。可是佘松白的身体却没能很好的恢复,偶尔在坐电梯时,在有失重感时她能感觉到轻微的心慌。术后一年,她尝试乘飞机出行,却发觉在飞机爬升时便心慌的厉害,从此便放弃了航旅。
      佘松白沮丧了好久,觉得自己的世界不再宽广,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完全脱离了掌控。她开始更多的思考,思考人是靠什么支撑着活下去的,思考自己的人生还能有何种意义。
      一个晴朗的周末,佘松白独自骑行的时候,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感觉自己其实和植物一样,在脚下是有根系深埋在这土地里的,这个根让自己与脚下的土地联结在一起,给自己活下去的动力。
      这种连接是不自觉的,是天然存在的,以至于最初没有人会思考这个问题。随着年龄的增长,人越来越社会化,过去那种与大地的天然的连接会逐渐弱化。我们需要人为的建立新的连接,让自己感受到存在的必要,给自己找到活着的意义。
      而佘松白现在,简直感觉不到自己存在的必要性。她觉得自己脚下的根只剩下脆弱纤细的丝丝缕缕。仿佛随时都会断掉,自己就会成为无根之物孤独又无助的飘浮在这大气里。
      这样的日子很是煎熬,幸而她在新的部门结识了一个新朋友。是一位叫做池桥的女孩。人如其名,她如桥梁一般维系了佘松白与这土地的连接。周末,池桥会把一个人闷在家里的佘松白约出门,有时去热闹的步行街,有时就在阳光下压马路。
      每当这时,佘松白才感觉自己又取回了一些“人味”。可是两年后,池桥三十岁了,她辞去工作,离开了这座外表光鲜的都市。池桥回了老家,考公务员、相亲结婚,与佘松白的连接也很快中断了。
      偌大的城市从此又只剩佘松白一个人,她再去她们一起去过的步行街,看着来往的行人,只觉得孤独的凉意深入骨髓。
      佘松白的世界彻底失去了色彩。她开始麻木的活着,直到同学聚会的邀请函像发条一般,转动了命运的齿轮,让她的人生不再停滞不前。
      ……
      七月末的一天,台风过境,熬夜追剧的佘松白一觉睡到了十点钟。她穿着一袭红色的吊带长睡裙去了阳台,几盆疏于打理的花草在狂风中东倒西歪。佘松白的手臂搭在湿漉漉的栏杆上,下巴枕在臂弯里,低头看着楼下的绿色。从十二楼看下去,盛夏的植物在暴雨中显示出一种深沉浓郁的绿色,像一个漩涡,让人着迷。
      佘松白就这样看了很久,好像在思考,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直到发尖的水珠淌下来,滴在肩膀上;直到被雨水打湿的裙摆紧贴在小腿上。
      如果就这样跳下去,生命是不是就像一支未燃尽的蜡烛?那小心翼翼的燃烧着,淌着烛泪、怯懦的跳动着的生命之烛,如果就此熄灭,只会留下一截名为遗憾的残躯吧。
      可是像现在这样一点一点的燃到尽头又有什么意义呢?化做一摊烛泪,轻轻铲起便不留痕迹。不如最后就像焰火一样,在天空绽放一次,在地面留下灼烧的印迹吧。佘松白想起了苏子瞻的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
      苏轼其人也确如诗中的飞鸿一般,在各处留下了爪印。于他而言,历史的画卷就如雪泥一般,轻轻一点、随意一扫,便留下一抹浓墨重彩。可是对于像佘松白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历史便好似铁板一块,任他们如何用力、挣扎都不能在上面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大才自有大舞台,小人物亦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不求青史留痕,只愿能在某个人的人生中划过,如流星一般在他的心上刻下一道印迹。
      如此,便足矣。
      从这天开始,佘松白好像一下子取回了这个世界原本消失的色彩,重又变得生机勃勃、意气风发了起来。
      人生最难熬的莫过于迷茫无助,最磨人的莫过于犹豫不决。一旦做出了决定,便如拨云见日一般,天高海阔、神清气爽。
      这个台风天之后,佘松白辞去了工作。她边在网络上查找顾父死亡日期前后,东海省及清山市的大小报纸,记录下了所有事件性的新闻;边处理掉在这里的积攒的大大小小的物品。之后佘松白没有选择高铁,而是自驾车一路向北。
      这是一场不知终点在何处的旅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应似飞鸿踏雪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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