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曾经沧海难为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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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着小巧的行李箱，从随身挎包里摸出钥匙打开门，佘松白回到了位于浦市的家。空气里一瞬扑面而来淡淡的霉味，又很快消散。其实并没有消失，只不过身体习惯便闻不到罢了。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变，和她六天前离开时一样，拖鞋还随意的躺在鞋架前，洗好的衣物还挂在阳台上……可是佘松白却恍惚间有一种物是人非的错觉。
窗外的天空阴沉，欲雨还休。佘松白穿过客厅将窗子开了一条缝，又打开了抽湿机。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只觉这几天发生的事如黄粱一梦一般，梦醒后还是一成不变的生活。可是有的梦是不能做的，一旦做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奈何沧海已成桑田，巫山亦他属。
佘松白想起了自己的老家，房间里从来不会有水汽和霉味。寒暑假回到家里，打开房门也只有桌面上一层薄灰、透过窗子射进来的阳光和在阳光里跳舞的尘埃。
想起了自己从前，从来不会思考活着，为什么活着，亦或是活着的意义……这种狗屁问题。那时，活着是理所当然的，是像昼夜交替、四季轮换、吃饭饮水一般自然而然的事情。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佘松白开始思考这些抽象的、虚无的、形而上的问题。
是从身体出了状况之后吧，当时的佘松白刚工作两年多。因为工作性质，经常晚上加班到很晚。九月份的一天，佘松白开始参与做一系列的专题报道。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经常会觉得胸闷、心慌。佘松白一开始并不在意，直到一天晚上，她开始觉得呼吸都艰难。
那会儿佘松白正在京城出差，同事送她去了医院。室间隔缺损，一种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说算不上大病，做个介入手术封堵上就行。可是乍一听是心脏的问题，佘松白慌了，她从小到大身体都很好，没得过什么大病，就连发烧感冒都不常有。
她心绪不宁的打电话给母亲，小心的说出诊断结果，期待能得到来自最亲近之人的慰藉。她甚至庆幸是在这时查了出来，老家离京城不远，母亲可以过来陪她住院。就像小时候那样，给她准备好水果罐头。可是母亲说了什么呢？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说家族里面从来没有人有心脏问题……说都是因为父亲，因为父亲在她怀孕的时候，老是气她，和她吵架……
佘松白脸色冷了下来，她握着手机的手也垂了下来，听筒里母亲的抱怨和指摘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像是遥远的街市上传来的噪音一般喧嚣。
电话那头的人终于抱怨完了，末了嘱咐道：“给你爸打电话，让他陪你做手术。”
佘松白敷衍的嗯了一声，用力的摁下了挂断键。这一下里带着愤怒和怨怼，可是对面的人却毫无感知。她用力的握紧手机，手高高的扬了起来，尔后又无力的放了下来。理智终究是占了上风，佘松白手指麻木的拨通了父亲的号码。
隔天父亲来了，佘松白已经有几年没有见过他了。父亲一如既往的穿着考究的西装大衣，头戴黑色薄呢的帽子，乍看起来还是印象中的模样。只是细看下，额头上抬头纹的纹路像是深了一些，衬衫的袖口也有着轻微的毛边。这些轻微的变化，让佘松白觉得父亲全不似往昔的从容和洒脱。
曾经父亲和母亲也是一同过过苦日子，一同奋斗过来的。后来生意红火，钱越赚越多，生活却没有越来越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父亲开始视母亲为洪水猛兽，嫌她处处钳制自己，独断专行。他觉得自己原本能力出众，只是因为母亲的压制，让他不能充分发挥自己的实力。他开始向外寻求，寻求他想象中的温柔和顺从。等这桩丑事见了光后，他先是不承认，接着是暴怒，再然后是……哭求。
母亲妥协了，可是从那以后，他们之间的争吵再次升级，动手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直到婚姻生活无以为继，父亲像满地的碎瓷片一样狼狈不堪的离开了这个家。
“离婚吧。”母亲说道。
“……”父亲回应以沉默。
第二天，他们就去了民政局。那时佘松白还在学校住校，周末父亲来接她，像以前一样带她去饭店吃饭，饭后却只是把她放在小区门口就开车离开。等她回到家里，才发现父亲的东西已经全部消失不见。
后来，父亲在周末也不再出现。听说他结婚了，和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离异，带着一个上小学的儿子。他曾在那个儿子生病住院时，借口出差去医院陪护了三个晚上；曾在每个晚上捧着手机和那个女人聊一些暧昧十足的情话……这些都是母亲告诉佘松白的，母亲说这些的时候咬牙切齿、表情狰狞，像是怕她不信，又拿出聊天记录的截屏给她看。佘松白却不知道用何种表情面对，只是一脸难过的垂下了头，默默的听着。
从小到大，她目睹了无数次他们的争吵和谩骂，也听过无数次母亲的倾诉和抱怨，却永远也习惯不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母亲，不知道如何纾解母亲的情绪，只会轻轻的握住母亲的手，在她哭泣时安抚她的后背，更多的时候是陪着母亲一起掉眼泪。可是后来母亲开始怨她太懦弱，不能像某个别人家的孩子一样给妈妈出头，不能指着鼻子把她的父亲臭骂一通。
可是佘松白不是那样的人啊。母亲难道忘了？曾经她经常自豪的对人夸赞，夸赞自己的女儿安静又懂事，从没有对人说过硬话。
再后来，听说父亲被那个女人拿捏的死死的。那个女人外表看起来小鸟依人，内里却是泼辣又有手段。呵，像父亲这样的男人，往往只会被同一类女人所吸引。只是，他从来没有足够的自知之明。
单位的领导帮佘松白联系到了京城最好的心外科医院，父亲陪她办好了住院手续。手术结束不久，佘松白从麻醉中醒转过来。病房里很安静，没有其他人在，她听见仪器工作的声音，和门外隐约传来的说话声。
“刚结束……我总得再陪几天吧。”
“可是……毕竟也是……”
“别跟我提这个，没花多少……”
佘松白听着父亲断断续续的声音，他的语调忽高忽低的，有着显而易见的难堪和隐而不发的不忿。她能想象到父亲的样子，他的背微微的驼着，一脸为难的样子陪着笑脸，希望能得到对面人的谅解。
“林林……不是刚上高三吗？你现在拿高考说什么事？”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周末就回去了。”父亲声音染上了不耐。
林林？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吧。原来已经上高三了啊，马上读大学，也是要用钱的时候。离婚的时候父亲没有分到多少家产，看来在新的家庭境况也不是很好。他现在应该是眉头皱了起来，挂断了电话。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响起，佘松白闭上眼睛，装作还没有醒来的样子。她知道其实自己和父亲很像，懦弱无能又自视甚高。外表光鲜，内里阴暗，感情上极易依赖他人。一旦缺少了感情的支点，很容易陷入虚无的自我否定里。在这之上，佘松白又比父亲多了一缕执念。
手术后第三天一早，父亲表情有些不自然的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能不能出院。
“出院吧。”佘松白点了点头。
父亲紧绷的脸上一瞬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又很快低下头把手里的材料重新翻看了一遍，这才步履匆匆的走出病房。
佘松白无力的靠在床头，嘴角扯出一个苦笑，转头望着窗外的秋色。今天是周六，父亲是赶着回去接那个女人的儿子回家过周末吧。安河市一中的高三，周六也要上课的。
高铁两个半小时，从京城到安河，父亲接了三个电话。是那个女人打来的吧。佘松白静静的看着窗外，窗子上浅浅的映着父亲的身影。映着父亲一次次的起身接起电话，手捂着话筒边小声的说着，边快步离开的身影。
……
出租车停到了佘松白老家的小区门口，父亲去后备箱里帮她取出行李。
“松白，爸爸有事就不陪你上去了，你自己能行吧？”
“嗯。再见。”佘松白不想多说什么。也许在父亲看来手术完成之后，就是病好了，出院了就是没事了吧。
她裹好帽子围巾，推着行李箱进入小区。小区地势偏高，进门便是宽大的十几级台阶。佘松白在台阶前停了下来，深呼吸，然后提起了行李箱。
家里没有人，母亲可能去忙工作了吧。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无力的瘫倒在床上。十月里秋高气爽、物燥天干，一束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斜的打在床上，她举起右手想碰触在光里跳舞的尘星。它们亮晶晶的，快乐的跳动着，她的指尖也亮晶晶的，一根根小小的汗毛反射着柔光。可是光也只有这一线而已，除此之外的一切还都隐在幽暗里。
在家里只住了一周，佘松白就再也待不下去了。她承受不起母亲的照顾，这对她们两人来说都太痛苦了。
医生嘱咐她出院后要适当运动，每天散步十来二十分钟。佘松白打开窗户探头出去便觉好冷，空气冰凉直钻脖颈。她缩回来，关好窗子，翻出羽绒服和毛线帽子围巾，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暖暖和和的这才出门。
“妈，我出去走走，医生说要每天散步，一会儿就回来。”
“你这……像什么样子？”母亲看着她却皱起了眉头
“可能还没恢复好，老觉得冷。”佘松白笑笑解释道。
“让别人看到了怎么想？人家还以为你坐小月子呢。”
“……”佘松白的笑僵在脸上。
“你知道什么是小月子吧？”母亲追问道。
“我知道，你不要管我！”佘松白知道，母亲后面的话只会越来越不堪。她匆匆打开门走了出去，眼眶里早已氲满了水汽。
后来，佘松白就只在母亲不在家的时候去楼下走一小会儿。真是奇怪，明明在自己家里，离开了几年再回来，却有了一种寄人篱下、忍辱偷生的感觉。等一周刚过，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恢复了那么一点，走一段路没那么累的时候，就借口还有工作，收拾行李，返回了浦市。
回到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虽然一切都要自己来，可是佘松白心里却松快了许多。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