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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那个人在她身旁坐下了,浮舟听见了衣衫堆叠摩擦的响动,这个男人还能跑来跑去还不引得注意的哦,大概是本来就在末座周围徘徊,现在也挤不进上等座间的次等客人,或者陪衬。
      不过他身上没有酒气,浮舟嗅到,所以不是来蹭喝的。
      浮舟知道,只要人在这么个地方,哪怕是做上了这里德高望重的乡绅,那也还是和王公贵族没缘分,都是乡下人。
      那人声音虽然低沉,口音也不熟,那也大概不过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家伙。他说话也很简短,这次说:“是。”

      她就和这个人炫耀了起来:“我可不喜欢这个家伙了,他笑我眼瞎。还笑我--”也罢,琴艺不够艰深这种丢人的事情也不要自己揭短,浮舟想了点别的事情。
      她说:“这人下辈子会做苦工,给人抬轿子。”

      对方兴许是觉得浮舟对一个已经死掉,尸体还没远去的家伙太不客气,因此没讲话。但听声音他也没走。
      她就整整衣襟,默然地坐在原地。

      结果等到有人死了,还是没听见宴会的客人说话,她知道不是那样,可还是忍不住疑心,两面宿傩总不至于是个哑巴吧?
      席上流行的话题已经从小城经济到了哪个舞女最颜色亮丽,谁又要和谁好上一晚上,多无聊的话题。不过想必这也正是没有生命之忧,又没有饥亂困扰的人会考虑的。
      在这屋子里浮舟是最孤独的,他们所有人,再不堪,哪怕做侍婢做奴仆,也好歹还有一条命可挥霍。她的却还牵挂在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家伙身上。
      简单来说就是遥遥无期,不知所踪。

      浮舟好看的眉毛没被一根根拔掉,现在凝聚成忧愁的形状。
      兴许旁边的那个陪客看她可怜,又用一副有兴致的腔调缓缓而言:“怎么,兔死狐悲了?”
      “兔子死了,狐狸为什么要难过?”一条食物链上的事情,浮舟循着声音来的方向,现在对方似乎在她后头:“把它吃掉才是第一要务。”
      隔了一会那个人才告诉她:“物伤其类。”
      这话说的,狐与兔怎么算一类呢?只有猎人才这么想。它们都是她的猎物。

      乡绅自以为是的幻想,浮舟不打破,她歪着头乖乖领会,做出认真的样子:“大人,受教了。”
      男人最爱听的话有一句就得是这个。
      结果对方讥讽她敷衍,装都装不像。

      浮舟扭过头去不理那人了。他以为他是谁啊!她就在属于自己的、无人领会的末席,坐到宴会行将结束。
      她本该和舞女酒侍一同离开就寝的,听说现在已经到了月上枝梢的时候,有人当她没见过月亮,曾经和她自以为是的描述过圆月,残月,与甜白的夜晚。
      能不工作而听人唠嗑的,哪怕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也不介意再给对方点展现才华的机会。

      浮舟已经快要触碰到露寒霜重的夜间空气,但她被留下了。
      “那个盲女,你留下。”
      响起的是那个刚才和她搭话又嘲笑她的声音。这会那个人的声音怎么又跑到席中去了,变幻莫测的。浮舟方才为了不搭理他也不再碰到他还把背挺得直直的,三层衣裳就在她身上妥帖地贴合身段垂坠。
      搀扶浮舟的人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浮舟也照做,向声音朝向的地方恭顺低首,衣领上露出一截光洁白皙的后颈。
      她低头的时候没有一绺发丝落下额头,整洁而体面。

      “宿傩大人,这是一位根本不谙此道的乐师。”这是主人在酒气中慢半拍的声音。

      嗯?宿傩?
      两面宿傩?
      这浮舟可不困了,不过她也瞧不见什么东西,就继续站在原地顺从地等待一群狐狸安排她这个兔子的命运。
      主家推荐了好些当地有名的女人,甚至推举了自己常联系的花魁。好倒霉的花魁,被客人当人情推荐出去了。往日夜里多少也免不了郎情妾意互诉衷肠,搞不好再来点恨不得死在她身上的豪壮言语。
      现在也就这样了。

      “无碍,这个女人--”然后浮舟听见那个男人的声音又在她身后面响起,故意吓她一样:“也还凑合能看。”
      搀扶她的人因为惊吓而后退半步,然后更是扑通一声跪下了,听衣衫摩擦的声音那人甚至匍匐在了地上。
      浮舟听见了有东西被一脚踢开然后撞到墙上后木头断裂的砰砰声音。然后是磕头的咚咚。
      她被一只手揪住了后脖子,痛得她只能随那个无礼的两个手指往后仰倒。

      一个瞧不见任何光线的人在跌倒时总是无助的,因为她对后面的所有东西都难以预料,不过浮舟动也没动,任由命运的线把她这个孤苦无依的风筝牵往任何地方--这次特指栽倒在地面。

      她的脸上酒窝淡了,不过表情依旧没有惊吓和背上。
      她被一只突然出现的手接住。

      还挺阴晴不定的,这个宿傩。
      浮舟镇定自若的表情和反应向在场人映证了她确实有点算是风雅的地方,即便她的来历只能说是乡野村妇。

      不同于结束以后的小声传闻和种种遐想,今晚她被带回去以后,先弹了一夜的琴。
      因为宿傩对浮舟说:“你是不是很讨厌弹曲子?”
      她只说:“能为大人弹奏一曲是妾身之幸。”
      然后她就幸运到天亮。

      浮舟的手指在夜里起了血泡,她只停了片刻,行踪鬼魅不定的男人声音就响在居室的另一边,透过一张宣纸传来:“乐师,再加把劲啊。”他不是真的在鼓励她。
      这次她直到血泡破了,血和皮肤下其他的液体一起抹在琴弦上,把音色扰乱浑浊,都没停下。
      直到用早膳的时间,她已经有半天多没吃饭,也没喝水了。

      浮舟知道了,宿傩这个人不可一世,还不喜欢听反对意见。她认为对方在为兔死狐悲的那一个浅显问题顺手报复。
      那个刺客多半是奔着他去的,结果被他干掉了,她只不过是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没人教过她书,没人告诉她一些稀奇古怪的比喻,这难道还是她的问题?
      不是有个恶劣的家伙先凑过来看热闹嘛!还不表态身份!

      “乐师,你饿了吗?”
      一句话让浮舟转换了身份,她回到现实中来,现实的情况是,有人拿捏着她的性命--各种意义上的。
      如果浮舟不听话,她的第一次试炼就会失败,再来个几次她就能彻底挥别乌鸦允诺的新生。
      而她短暂的此生也会随坚冰或者其他的死亡方式结束。

      浮舟停下指尖弹拨,将琵琶放在一边,换了个姿势朝声音的方向跪拜,心中的不情愿和责备化为了表面上的三倍恭敬:“能为您弹奏琵琶是我之幸,愿为大人分忧。”
      这个时候说不饿多半会被讥讽,人在世就是要吃饭的,而说饿必定吃不上饭。想不出新的话术,就用昨天剩下的再添一句。
      浮舟是真想吃早饭了,便是不能留在这个奇怪的家伙旁边,回到乐坊里喝粥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只要里头还能有一两粒米就好。

      “哦?这么说不吃也没关系?”宿傩声音由远到近,还带来了裹挟饥饿的面点香气。
      浮舟……浮舟软弱地伸出了手,低头,两手掌心向上合拢了摊开。
      她好声好气的样子令自己获得了热气腾腾的早餐,又烫了一次掌心。

      宿傩把她留下来了。
      她还有了一个只睡她一个人的房间,还认识了一个跟在宿傩后面的小厮,听他的名字似乎是里梅。

      这个误会直到她知道里梅就是头一次遇到的那个冰块缔造者的时候才解除,从那以后她都很尊敬地给他也加上了后缀--里梅大人。
      这也不怪她,以里梅的身份,自顾自地屈尊降贵做起了小厮和厨师,而且宿傩周围除了他也没别人随侍。
      他不说谁知道这个声音听起来年轻而冷淡的人竟然也是个本领高强的咒术师呢!
      作为一个脾气很怪而且人也不好的现象级大人物身边的人,里梅当真很谦虚。

      浮舟对一个新认识几天的人给了很高的评价。
      “你会做很好吃的饭,我从没吃过这么正常的东西。谢谢里梅大人。”她这么说。
      对方放下盘子就走了。
      不过似乎那天的餐食,除了她还有一个另外的人也给了比较高的评价。
      宿傩说,不错。
      从此浮舟在里梅那里能得到点回应和好脸。

      托宿傩的福,他一天要吃三顿饭,这里的人一般只早晚两餐。浮舟能多捞到一点。这是她从里梅那边听来的小道消息。
      就因为她在某天中午有点惊喜地问他:“这个也是给我的吗?”实际在前些天她都把那些吃的一干二净。
      里梅的声音也像雪一样冷清,春天也消融不了,他听起来有点鄙夷:“不是特意给你,宿傩大人一日三餐,顺便给你捎带。”
      不管怎么样,他很好,她很高兴地说:“那也感恩宿傩大人的饮食习惯。妾身不胜感激。”
      里梅直接帮她拉上了门帘。

      过了一小会还是纠正了浮舟:“你不要弄错了。如若不是大人要求,我不会管你。”
      浮舟已经嗅到了饭香,所以一点也不因为他话里的意思多反思:“多谢垂怜。”
      “……”里梅和她说不通,然后问她:“你手上伤口好了没?”
      “好了。”其实还差一些,但她不知道他为何这样问,都说好了。

      她在当晚又被带到宿傩的房间里……
      吃了几天好饭,又来了。
      “听说你手指痊愈了。”今天的宿傩听起来恶意不大,可能正出于他阴晴不定的个性里比较稳定的阶段。
      浮舟先给他磕了一个,手掌摊开在席上,平整的连个茧都没有的手还有快愈合的皮肤就让高位者看得一清二楚。
      宿傩也说了几天之前她听过的话:“啧,乐师,你疏于练习啊。”
      是啊,怎么办呢。

      前两天乐坊的看管倒是来要过人,然后被两贯钱钓翘嘴了,连她的琵琶都没带走,还和里梅说了许多不符合事实的她的好话。
      --说她研究艰深的技艺,且苦练不辍,从早到晚,颠倒日夜。

      其结果就是她又受了这位自甘做小伏低的谦虚咒术师好一顿奚落。
      --“你都没碰过琴,这些天。”
      她对脾气很好的里梅当然是随便糊弄糊弄,笑笑还有装装呆就过去了。里梅是真觉得她傻,也不跟她计较。

      但宿傩为人有些扭曲,浮舟发现了。
      所以她心无波澜也要诚惶诚恐。她指尖颤抖着向对方解释,自己不过是才被母亲卖出去几月余,能得尊贵的大人青眼实属殊荣。
      “只要能讨您欢喜,我--妾身便是从白天练到晚上,苦学不辍也是应当。”倒是也不敢说晚上到白天了。
      浮舟羞怯的手心在试图翻个面时被一只坚硬的木屐踩上,冷硬,上面还沾着泥土,力道不大。
      “谁准你动了?”

      ……得了,她不动了,也不缩手,跪伏在席上如人偶。
      “好了。”当宿傩说起这几个音节时,她才像被松开牵引线,身体才有起伏。屏住的呼吸也绵长起来。

      他有臭脾气,可她需要他做很多事情,虽然还尚不明白一切的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不过总会看见。

      听话的浮舟很快就得到了即时的奖赏,宿傩善心大发接连做了两个好事,一是让随侍外间的里梅进来,治好了她的手。
      浮舟捏起手指搓了搓自己每根指尖,毫发无伤,完好如初。
      这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好用的术法。又是冰块又是治疗,怎么好用的法门全给里梅学会了。
      她向右正好捉住了里梅还没拿走的手,他的手冰凉,指尖也细细的,若让她只从手判断,大概会以为是哪家小少爷从家里跑出来了。
      浮舟就用自己的两只手合拢握住里梅的,她声音也软:“谢谢大人。”

      第二件好事在稍后发生,她的据说不便宜,因此一定要好好珍惜的琵琶在面前碎裂开来,琴弦打到了她脸上。
      宿傩说:“既不喜欢,你以后不必再弹琴了。”
      浮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也是先听见弦音崩裂的声音再感受到面颊刺痛,但这也算好事一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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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持续修文还有恶补知识中,看见更新也不用特意点进来哈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