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何辞酒

1、第 1 章

　　二班那个刺头开学第一天就没来上课。

　　这是陈序跟着二姨走进一中高三办公室时听到的第一句话。

　　不大的办公室里倒是挤了个满满当当，四个墙角上的电风扇呼呼的吹，好像这样就能吹散这三十九度的高温。

　　汗水从额头开始往外冒，二姨推着陈序扔给了一个矮矮胖胖的男教师。

　　“曹老师，这就是我那外甥，以后要你多照顾了。”

　　“嗐，华老师您跟我还客气呢，来，小子，咱们先带你去班上。”

　　说着话，胖老师就拍着陈序肩膀带着往前走，跟二姨不时地聊几句，又回头看看陈序。

　　“这小伙，长挺高，脸也正，帅啊。”

　　“像他爸，大高个儿，初中那会儿还进了校体育队，不过后来他妈不让搞那些，觉得太危险了，伤身体呐，这不高中就选理科了嘛。”

　　“都高三了，怎么想着现在回来了呢？孩子能适应吗？”

　　“有什么办法，那边不是不让异地高考吗？”

　　“我听着上面说的政策这两年应该能下来了……”

　　“哪里敢拿这个去赌哟，万一到时候又不行了，不耽误孩子嘛……”

　　前面两人谈的火热，时不时叹两口气，陈序听的无聊，一边走着一边打量这个新地方。

　　教室外走廊是没有窗户的，就那么空荡荡敞着，整个教学楼呈回字形，他们现在在三楼，楼下小广场里两三个花坛种的是黄葛树，光看那茂盛的叶子就知道少说也有几百年了。

　　偶尔一阵热风从廊下灌进来，倒是冲淡了些夏日的燥热。

　　学校很安静，人少，现在才八月，高一高二还没开学，准高三已经提前进入了为期二十天的暑期补习。

　　不多时，几人终于停在了一间教室前，陈序抬头看了看，七班。

　　根据二姨所说的理科一共十三个班，这个班号倒是证明了班级成绩年级居中，不好不坏。

　　里面很安静，只有时不时翻动卷子的唰唰声，曹老师招手将里面的一位女教师叫了出来。

　　“这是李老师，教一二班英语的，今天六七班的英语老师有事请假了，她来代个班，”说着又笑眯眯指着陈序，“这我班新来的学生，陈序。”

　　李老师对着陈序上下打量了眼，陈序不喜欢这看猴子似的场面，烦，可是走又走不掉，只能微微错开了眼，避开这目光。

　　李老师看够了，这才对着二姨说：“这就是你那外甥？这成绩应该来我们班才对。”

　　陈序在外头上学时候成绩好，基本都是年级前三，每年都被华秋拿出来跟其他老师炫耀，这回陈序要转回来，她原本也是想往一二班转的，结果也不知谁去跟主任提了嘴，后面年级主任就找到了她，委婉了一番，意思就是陈序也没参加过这边考试，成绩好不好的也看不出来，不如先放到中间班去，反正他要是真的成绩好，下次月考后再调回来也一样，不耽误。

　　华秋想着这事，心里就暗骂了声，面上却不显，跟人笑道：“刚回来么，怕他不适应。”

　　“那快进来吧，也没什么事，就是个小考，顺便也做做吧。”李老师说。

　　曹老师就带着陈序进了班，咳了声，底下五十多人齐齐抬了头。

　　“同学们，来，给我两分钟，介绍一下，咱们班的新同学，以后大家一起学习，互相帮助，陈序，你做个自我介绍吧。”

　　自我介绍大概是所有转学生最不愿意做的一件事，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脸皮薄的时候。

　　被一群人盯着，怎么都不自在。

　　“陈序，耳东陈，序列的序。”陈序淡淡开口。

　　底下有人吹了口哨：“酷~”

　　陈序挑了挑眉，看过去，那人坐最后一桌，头发剃的光亮，见他望过来，挤眉弄眼地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又喊道：“老班，新哥儿们坐我这儿呗？”

　　“陈学你别淘啊，”曹老师先斥了声，这才转头跟陈序道，“陈序啊，先坐那儿吧，等开学考了，再按成绩选座位。”

　　陈序拎着书包没说话，径自走了过去。

　　小县城的桌子还是几十年前那种老旧的翻盖木桌板凳，陈序坐了两节课，卷子收走的那一刻，下课铃应声而起，动了动屁股，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这硬板凳坐的屁股太受不了了。

　　“兄弟，来啊，坐那么久不累啊。”窗外他还没认识的同桌支了个脑袋进来喊。

　　陈序便也跟着出去了，外头虽然热，但也比屋里的空气要舒服。

　　那人朝他使眼色，比了个抽烟的动作，大概是要邀请他去厕所抽烟吧。

　　陈序抬了抬下巴：“谢了兄弟，不过我不抽。”

　　这倒是稀奇，那人也不走了，跟人聊起来了。

　　“哥们练哪个的？”

　　陈序看了眼他，缓缓吐出了两个字：“理科。”

　　那人倒愣了：“啥？你不学体育的？”

　　正阳一中跟其他学校不一样，为了提高他们的文化课成绩，没有专门的分体育班和艺术班，都是打散了扔到3-13班里面，希望他们能在这种学习氛围里提个几分上去。

　　七班分来的艺术生多，体育生就陈学一个，是以看到陈序那么个大高个进来，胳膊腿上的线条一看就是练过的，就理所应该的归到跟自己一样的学体育的了，没想到，竟然不是？

　　“初中练过，后面不练了。”陈序看他那懵逼样，特意解释了句。

　　“牛逼。”陈学比了个大拇指，又撞了撞人，“成绩挺好吧？”

　　陈序朝他看了眼。

　　“我都看见了，你那卷子写的，连小作文都写了。”这要是肚子里没点东西，做英语卷子就跟他一样，随手蒙个选项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谁还写小作文啊。

　　陈学攀到人肩上，人还没熟，已经开始了谋划，“以后班上我罩你，你作业借我抄抄呗？”

　　陈序听地一笑，讶然问了句：“你罩我？”

　　“看不起人是吧，就算我罩不住，还有我们小草儿呢。”陈学瞥着他，自豪两字就差没从眉毛里飞出来了。

　　陈序看向远方一片绿油油放松眼睛，可有可无地应了句。

　　“行啊，你罩我。”

　　男生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说上两句话，我看你顺眼，咱们就你好我好大家好。

　　来新校第一天陈序就没正儿八经上过一堂课，全是在小考，晚自习陈学出去训练了，他身边没了人，才掏出一本练习册出来，笔都还没按开，一个纸团子就扔到了自己桌上。

　　今天晚自习没老师盯，由班长坐上面管纪律。陈序抬头，跟那男生对了眼，他记性好，班长上去的时候听到曹老师叫他魏长川。

　　两人瞧着，又一个纸团子摔在了陈序桌上，他抬头看向窗边。

　　走廊有些暗，看不清外面有几个人，只是露在窗边的脑袋就有三个，一人表情凶狠，看向他也有些不屑一顾，只自顾地说道：“陈学呢，让他滚出来！”

　　陈序收回视线，翻开练习册，按了笔，又一纸团子打了过来，这次声音有点大，班里的人都往窗边看。

　　“让你他妈叫陈学出来，你听不到是吧？！”

　　陈序也火了，腾一下站起来，板凳倒在水泥地面砸出一声巨响。

　　只是不等他开口，就听到讲台上的魏长川扶了扶眼镜，率先对着窗边喊道：“同学，你要找的人不在，麻烦不要再打扰我们班上其他同学学习。”

　　陈序就听见窗边一声低骂，影子退了一半。

　　不过一两分钟的功夫，教室前门被猛地推开，陈序脾性再好这时候也不由低声骂了句“操”。

　　只是一瞬间的事，刚还在窗边的人冲到讲台上拽着魏长川头发就往班外面拎。

　　前排的几名男生都看傻了眼，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看到陈序冲了出去，个高儿的几个回过神也立马跟着冲了出去，有人见势立马往办公室跑，剩下班里一群没主意地乱糟糟叫成一团。

　　谁也没了学习的心思。

　　等到曹成紧赶慢赶地跑过来时对方人已经跑没了，看着班上一溜地男孩，脸上胳膊上都或多或少挂了彩，七班的人就听到他们曹老胖一声怒呵：“都他妈哪个班的孙子些？！”

　　十分钟后，高三教导处。

　　教导主任许哲头疼地看着眼前一溜地大高个，眼神瞥到陈序，眉头一皱：“怎么还有你的事啊？”

　　曹老师率先黑着一张脸开口：“这次还真不是我们学生犯事，那二中的怎么跑进来的咱们学校？我早就说过要弄刷卡门禁，您看看，这第几回了！”

　　他拉出魏长川：“您看看，看看，把我班长打成什么样了？人家家长好好把孩子送过来，就这样给人还回去？”

　　其实魏长川还真没怎么挨到打，浑身上下最亮眼的大概就是那半边红了的脸，那还是叫陈序一手从对方人群里拎回来时不小心撞到墙上弄了的。

　　只不过曹成把他拎出来也是想转移主任注意力，重点别放在他们班学生聚众打架上，而是外校的人进了学校打自家学生。

　　许哲盯着一群挂彩的少年叹了口气，这才语气严肃道：“我会跟校长反应，争取这个暑假结束前咱们学校门禁能装好，这次就算了，你们也别都给我嘚瑟着，人家平白无故干嘛来打你们？少惹事，都已经是高三了，不好好学习对的起谁，你们对的起自己父母吗？对得起每年交的学费吗，你们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自己以后工作，不应该好好学习吗……”

　　听着许主任又念经似的唠叨了半小时，陈序深深觉得自己跟这地方相克。

　　他人生前十七年，就没见过哪一家高校是连门禁都没有，外校人都能随便跑进来的。

　　等到几人回了班里，第一节晚自习也刚好下了，陈序屁股刚挨上凳子，就听到陈学咋咋呼呼跑进了班里：“我操，都谁被打了？来给我看看打哪儿了都，爷爷我给他还回去！”

　　曹成从他后面突然出现一脚踢着屁股进了班里，大门“嘭”地一声被关了。

　　外头吵吵嚷嚷，七班里头却立马没了声。

　　曹成一贯和蔼示人不代表没脾气，正儿八经生气起来，七班的一群人还都挺怕的。

　　窗边时不时有其他班学生窜个脑袋过来，曹成看到了，勒令边上的人把窗帘都拉了。

　　剩下一节晚自习，开了批斗会。

　　曹成说话时不让底下人干其他事，等到晚自习结束，各科作业陈序是一门都没写完。

　　现在已经八点半了，住校的同学还有一节晚自习要上，通校生已经可以放学回家了。

　　陈序收拾着全是空白的几张卷子装进书包，挂在肩上就要走了，陈学跟着他身后追上来。

　　“兄弟牛啊，我都听他们说了，你厉害。”

　　陈序烦的很，甩开他：“哪能跟学哥比。”

　　陈学也不生气他这阴阳怪气，跟在他身后乐：“不不不，别叫我哥，跟序哥比，我就是个弟弟。”

　　出了校门了，陈学还跟着，陈序更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