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落》左右之手

30、第 30 章

　　薛战从八月份开始，在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林川的店里帮忙。十月份正式加入兄弟林川的中餐馆。到今年元月，在林川这里干了快半年。店的位置很不错，在县城开发区的步行商业街上。
　　薛战原先经营着一家西餐店，各种原因导致失败关门大吉了。他之所以会开西餐店，完全是因为奶奶冯迎春。
　　父母在他五岁时离婚。父母都不愿要他，嫌弃他是个累赘。因为他，父母办理离婚被迫延迟了一年。这一年里，各种争吵是每天上演，各种绝情的话不绝于耳。妈妈不愿要他，父亲也不要。可奶奶坚持要他。最后一架最严重，就是父亲找奶奶冯迎春吵闹。当着年幼的他的面，父亲气急败坏地怒吼、嘶声力竭地怒吼，要要你要，我不要。原因是新女友不要小孩。
　　年幼的他被父亲的举动吓得哇哇大哭。父亲随手甩了他一巴掌，哭哭哭，哭死你。他觉得鼻孔嘴角有热乎乎的水流出来，伸手一摸，一手掌的红色血液。他不敢再哭，吓懵了，傻傻地看着父亲，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奶奶见状把薛战护在了身后。然后抬起手回敬了儿子一巴掌，加一个字：滚！
　　妈﹍，他妈都不要，我也不要。
　　你还是不是他父亲？
　　唔﹍，妈，一个孩子养起来太花费精力，光读书就要供十多年，然后还要买房结婚成家﹍。妈，你别逞强，你能活多久管几年。
　　我就不该生下你！养大你！滚！奶奶气得浑身发抖。
　　从冷战、指责、骂战、到冷战、激战，双方都精疲力竭。最后，薛战父亲母亲都做出了让步。薛战判给了父亲，但实际是由奶奶抚养，房子父母都放弃了，归薛战。
　　这房子全是奶奶为薛战争取到的。奶奶心里盘算，这是她唯一能为薛战争取的。买房，对于她来说无异于登天，但吃一碗饭还是容易的，她和老伴有退休金，养活孙子没问题。一开始，儿子儿媳并没有放弃财产的想法，放弃孩子才是儿子儿媳唯一共同的坚持到底的想法。老人家抓住儿子儿媳都要干净利落地和孩子撇清关系这一点，不断地与他们协商。
　　她对曾经的儿媳说，你看，早些结束好重新开始，拖一年人老一年啊。
　　你们的房子，我不想要。薛战还小，他小小的年纪未来的成长都要花钱，我不要你们给抚养费。孩子到个十八岁就能自立。只是房子我无能为力，我只能为他争取你们的这套房子。
　　如果你不放心，怕房子落到别人手上，你们现在就过户，我做主。
　　儿媳松口了，儿子就好办了。
　　于是，第一天办理房子过户，第二天办理离婚。一切仿佛从未发生，一切恢复到从前单身，两个人都如愿。只有薛战像是凭空坠落到的人间，无任何羁绊。
　　薛战虽然是被判给了父亲，但是，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父亲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幸好，有奶奶和爷爷，给了他家的温暖。但是爱与爱是不能互相代替的，缺少的爱不能弥补，反而是亏空越来越大。当他在学校看到别的同学有疼爱的爸爸妈妈时，当学校组织家庭活动时，当放学校门口同学看到爸妈扑向爸妈时，当孩子委屈有爸妈撑腰时，当生病在医院看到爸妈搂紧孩子时，尤其是当别的孩子有爸妈宠着过生日时，甚至有学生家长知道薛战没有父母而故意疏远他时﹍。他内心的黑洞在弥漫。
　　他不想去学校不想学习，远离人群远离热闹。他在学校是最沉默最孤独的一个学生，最不引人注意的一个学生。只有幽暗和寂静最相宜。
　　大儿子一家因为薛战，每次来家里都会数落奶奶。
　　‘妈，你是不是太逞能了？他爸妈都不管他，你管？你能管几年？你的退休金都花在他身上，将来有个生老病死的怎么办？’
　　‘就是。’大儿媳一旁附和。
　　‘能有什么大病？再说，一个孩子能吃穿用多少？’
　　‘哟，妈，瞧您说的，可真轻松啊。一个孩子能吃穿用垮你，将来他结婚啊，得花多少啊？不说结婚后生孩子，你可能看不到。还有你老了有个病呀灾呀，瘫床上一两年死不掉，这都是要花钱的呀。’
　　‘哎哟，结婚能花多少？’
　　‘妈，你是老糊涂了，彩礼、彩礼，得花一二十万！’大儿媳的手掌拍的啪啪响。
　　‘有钱就结婚，没钱就打光棍，走一步是一步。’
　　‘额？那你自己生病呢？’
　　‘我将来死，自己去埋，不用你们操心。’
　　大儿子两口子被奶奶呛得直翻白眼。
　　‘妈，你的房子怎么打算？’
　　‘没打算，是薛战的。’
　　‘妈，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个长子长孙！’大儿媳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奶奶的鼻子。
　　‘没有。’冯女士直接掀了桌子。她不怕任何人威胁，拿病、死更不可能。
　　大儿子一家怒摔门而去。
　　唉，嘴上说是为你着想，心里还不是惦记着房产财产啊。不认妈就不认。老太太从小儿子离婚后，是一直拉拢巴结大儿子一家人的。张罗着每周的家庭聚会，各种好饭菜殷勤地招待大儿子一家，不是为自己就是为了薛战。她发现薛战越大越孤僻的问题，不愿去接触人群。哪曾想，大儿媳来家就是为了打击薛战的。
　　大孙子和薛战一起玩，孩子们在一起玩耍总会有些纷争。大儿媳护自己孩子，也不能说什么不对，无可厚非。但是那些话，老太太听了真刺耳。
　　‘哟，没妈的孩子可怜。’
　　‘你看看，没妈的孩子就是这样的没教养。’
　　‘爷爷奶奶哪能带好孩子啊，就是娇惯。’
　　还故意把自己孩子搂在怀里亲吻，好让没妈的孩子眼馋。
　　当着薛战的面，左一句没妈右一句没爹，把老太太气得够呛。不就是因为孩子缺少母爱缺少家庭温暖，才想你们帮一把的吗。这个孩子不吃不喝你们的，就想和家人们在一起渡过一些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吗，能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吗。老太太索性不再办什么家庭聚会，不再有见面机会。
　　在长达六七年的时间里，从未登门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发现严重的问题。
　　也就是在薛战初中时，意外来了。爷爷突发脑溢血，离开了他。在人间犹如两根细线牵引的在风雨中孤独飘摇的风筝，断了一根线。他的恐惧孤独加深了一分。
　　爷爷去世时，大伯一家和薛战父亲都没通知。是奶奶做的主。奶奶没有通知任何一个人。
　　当大儿子儿媳发现老父亲去世，而老太太居然没有通知他们时，跑来家里大闹了一番。
　　‘妈，父亲去世你居然不通知我们，你真不把我这个长子放在眼里吗？’
　　‘怎么？你要来端屎端尿？’
　　‘额？我应该见父亲最后一面，这是我的权力。’
　　‘那你的责任呢？你们除了钱，还记得谁？’
　　大儿子的脸红了，‘是你先做错的能怨谁？’
　　‘我病、死，不用你们管。’老太太速战速决。
　　大儿子儿媳无计可施，他们能拿捏到老人的就是日后有个病呀灾呀的，能指望上的就是他们。结果老太太对自己‘心狠手辣’，我死，我自己去埋。
　　勉强读完高中后，薛战再不想读书，他想独立。他要为奶奶分担生活，他要让奶奶过上幸福的晚年生活，他要发财，他要成为奶奶的骄傲。他干过很多事，最后决定去学习厨师。他爱上了西餐，尤其是那种漂亮讲究的摆盘造型。他从奶奶那里传到的理念不谋而合，吃饭不要马虎。
　　但他的第一次创业失败了，把他的积蓄都搭进去了。县城里的人不在乎什么精致高雅，只在乎有多少肉？实惠不实惠？价格优惠不优惠？现实逼迫他不得不关闭西餐厅。林川这时提出了合伙经营中餐馆。他接受了。
　　林川的店已经开了一年，不温不火，将将能保本。保本等于亏本，林川的投资没办法收回，自己都白干没工资拿，更别提挣钱了。
　　薛战十月初抽时间去县开发区医院办理了健康证。中途还发生了个小插曲。他把一切手续办理好后，正式加入了林川的中餐馆。
　　林川的店是间串串店，现在流行川味，就是重麻辣重油重口味。所有的调味品中的重中之重，就是辣味就是辣椒油。林川是用的成品，口味大众，不突出，还贵。自己熬的辣椒油，不行。
　　薛战第一天进店后，立马发现问题。他当即拍板，自己熬。
　　林川有些担心。
　　“薛战，用成品确实贵，口味大众，但有基本保证。”
　　薛战犹豫片刻，“嗯。这样，我先熬一份出来试试。”
　　“行。”
　　薛战精心挑选了辣椒、油、花椒等，熬出了一份辣椒油。
　　“林川，咱们推出的这一款新品锅底，嗯﹍，就叫清油锅底，原来的锅底就叫牛油锅底，两种锅底供顾客选择。”
　　“OK。”
　　林川打了个响指。这样操作把风险降到了最低。中午和晚上的员工餐，大家先尝试了，纷纷点头称赞，香，更符合当地人的口味。
　　薛战给林川的店带来的除了口味和降低成本等一系列的技术措施外。还带去了一股清流，是浓重的辣椒油中的香柠檬，是黑巧克力中的白巧克力，简直就是门面。他依旧保持着西餐厅里的那些习惯，就是干净整洁。林川一直就是那种灰头土脸，怎么弄都乌漆嘛黑的样子，还喜欢随处一蹲刷手机。不仔细看，以为是个土堆。而薛战一进到店里，店里瞬间都亮堂了。再外加一身雪白的厨师衣服，整个人就是一个线下版的谢霆锋。
　　林川及时发现了这一亮点，高兴坏了。中午晚上店里高峰期间，他就怂恿薛战到大厅里转转。‘色’、香、味俱全，门面招牌嘛。
　　真的，一个月下来，营业额大有起色。三个月后扭亏为盈，到今年元月份，林川拿回了投资。
　　“薛战，幸亏你的店倒了。我的店活了。”‘黑土堆’眉飞色舞，口不择言。
　　“你的店倒的真及时，要是在我倒了之后再倒，我可就亏了。”
　　“我俩这八字绝配，天生一对。”
　　各种飞眼、飞吻接踵而至。
　　薛战气笑了。林川是他的初中同学，是薛战整个十二年的读书生涯中，唯一的朋友。林川性格随意开朗活泼简单，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点子，连奶奶都喜欢他。这哥俩有两个共同的特点。一是学习不好，别的孩子补这补那的，他俩啥都不补，每次考试排名都是垫底。还有一个共同点是都非常想独立。
　　“我不是学习的料，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会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好日子的。”林川直言不讳。
　　离开了学校，经历过社会的鞭挞，摸爬滚打，他们后悔晚矣。打工不易，没文凭打工更不易，自己创业则难于登天。
　　薛战虽然离开了学校但一直在学习。学习的内容并不是全在书本上考试中。他学习西餐烘焙。但是他喜欢的西餐和烘焙在这个县城里只能是属于小众，连养活自己都难。他不是没想过去大城市，而是县城里有他离不开的人。去大城市发展，前途是显而易见的。但发展阶段初期是艰难的，等他有所建树之后再接奶奶去大城市？一年？两年？五年？不行，他不允许奶奶陷入等待盼望期许中。时间也不允许。他放弃了一切。
　　在串串店下午休息时，薛战去超市买些牛奶水果给奶奶。奶奶平时根本舍不得买，抠着那点退休金，说，留着娶孙媳妇用。
　　薛战逗趣道，我不娶媳妇。
　　奶奶就会抄起痒痒挠佯装揍他。他乐呵呵地等着，只要奶奶能揍他就说明奶奶健康着呐。
　　这天下午三点多，超市人不多，正好，薛战可以在牛奶冷鲜柜那儿安心挑选牛奶。他要挑选蛋白质和钙含量高的、日期新鲜的。他先是看了牛奶，找到了最近日期的。一般售货员会把最近日期的牛奶放在最里面，快接近保质期的牛奶放在最外面。他凭直觉感到背后有双眼睛正盯着他，他扭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超市的售货员，不知从何时起，他每次来买牛奶的时候总是能碰到这个奇葩的售货员。是把他当成小偷了吗？他无所顾忌，反正他没偷，继续再看看酸奶。今天的酸奶不错，是刚到的日期。买一些，可以搭水果和燕麦片，奶奶吃着也不错。再翻翻看看，还有没有日期更好的。
　　薛战感觉背后那个售货员就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在那儿一直紧盯着他。嗬，稀奇，管他呢，薛战把挑好的牛奶和酸奶放进购物车，推着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