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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宁扶弱 ...

  •   谢淳妃不喜欢宁浮蒻这个女儿,是阖宫皆知的事实。

      当年她好不容易受孕,御医却说怀的是双胎,此乃天大的好事,但又是天大的坏事。

      她身体不算强健,勉强孕养一个就已经够吃力了。

      进宫多年才诊出喜脉,两个孩子于她而言,负担太重。

      当时谢家也暗中主张只留下一个,可纵使御医的医术再精湛,也不可能控制着药量只堕掉一个皇嗣。

      更何况情况未明,两个孩子到底是双男、双女,还是一男一女?

      如此胶着一段时间,加上谢淳妃本身孕期艰难,除去一胎的打算落了空。

      所以宁浮蒻得以和哥哥一起降生。

      谢淳妃怀得艰险,生的也艰险。

      御医早早就说过双胎诞生风险极大,恐有意外发生,遂禀告了皇帝宁兆,想先求一枚定心丸。

      彼时的宁兆还未沉迷炼丹修道,将将登上帝位六七年,对自己这些妃子也并没有多深厚的情爱,只面色淡淡地说:“皇嗣为重。”

      四个字,差点要了谢淳妃的命。

      她满头大汗地岔着腿在床上熬了一宿,鲜血源源不断,力竭到让御医们提前开始准备剖开腹部取皇嗣……

      哀声阵阵,心寒的不是生孩子的剧烈疼痛,是皇帝的无情和冷漠。

      泪水沿着眼角簌簌落下,谢淳妃咬紧牙关,拼着一口气在晨光熹微的那一刻卸下肚中孩儿。

      她的心干涸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是腹中骨肉所给予的鲜活。

      孩子落地,情况却不太妙。

      原本是该宁浮蒻在前头出生,可她在娘胎中抢了宁唯安的养料,长势极佳,占据了胎宫大部分位置,把宁唯安给挤得瘦弱一团。

      他生出来的时候脸色泛青,连哭都哭不出来,细胳膊细腿像只无毛的猴崽,半闭着眼睛,气息微弱。

      接产嬷嬷跟御医对视一眼,无声的动作便是把这个先出生的皇子给断了死刑。

      他们期待着第二个降生的也是一位皇子,好歹也算保住了一个。

      谁曾想第二个竟是个公主,还是个体重远胜于皇子两倍的公主。

      嬷嬷们心惊胆战,知晓这算是摊上事了,皆在哀叹自己命不久矣。

      幸而当时的御医有些手段,一顿折腾,把吊着半口气的宁唯安给救活了。

      皇子哭声孱弱,似奶猫轻啼;反观旁边拘在襁褓中的公主倒满面光泽,哭声嘹亮。

      皇帝宁兆左右瞥了瞥,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小的这个是老二?”

      嬷嬷勉强笑着,“是公主的皇兄。”

      宁兆闻言,不禁皱起眉头,“太过瘦弱,有早夭之相。”

      嬷嬷不敢应答,抱着孩子的手臂都在发颤。

      帝王威压之下,周遭的空气像是瞬间凝结,连呼吸的余地都快要失去。

      良久后,他才又说:“朕听闻亓州有座闲云道观,观中多神机妙算、修行深厚的人,派人去请,朕倒要看看他们是否如传闻里那般厉害。”

      宁唯安的命运在刚出生之际就被宁兆这段轻飘飘的话给套在了一个“道”字之内。

      仅留在宫内小月余,他便被闲云道观的人给接了出去。

      此后几年,那差点早夭而亡的三皇子居然平安顺遂地长大了。

      过四岁,他开始习字,亲笔给自己的父皇母妃送来家信。

      这也是一个契机,让宁兆感受了修道之人以术法逆天改命的震撼。

      而宁唯安去道观修行,最伤心的莫过于谢淳妃。

      她产后体虚,连孩子都不曾抱过两次,骤然从她身边离开,一时的不舍和惦念催化出更浓的母爱与悲痛。

      人心本就长的偏,何来一碗水端平的能力?

      即便是手心手背的肉,也分厚薄,更分遭受险境时以手背格挡的下意识举动。

      谢淳妃不喜欢宁浮蒻,说不上多恨,只是丁点舐犊之情都没有。

      心境因变故发生些微扭曲,这是难以控制的,也无法去控制。

      在宁浮蒻幼时,她还尚未学会通过语气、表情和动作去判断一个人对自己的喜恶,却也能通过直觉,领悟到那个被称为母妃的人不喜欢她。

      这种偏见与日俱增,谢淳妃总是忍不住对宁浮蒻说些奇怪又阴毒的话。

      但谢淳妃从不会动手打宁浮蒻。

      因为身为谢家嫡女,她有着极佳的修养,断不会变得面目狰狞或手段肮脏。

      她只是日复一日地忽视宁浮蒻。

      偶尔紧闭红唇,眼神锐利地盯着小小一只的宁浮蒻,眸中盛着复杂之色。

      从前宁浮蒻不懂这种眼神的含义,长大后才知道谢淳妃当真是怨极了她。

      怨宁浮蒻为什么要汲取属于宁唯安的养料?

      怨宁浮蒻凭什么是那个身体健康的孩子?

      怨宁浮蒻占据了属于宁唯安的位子。

      她日日悔恨,又寻不到追悔的法子。

      倘若听了谢家只留一胎的建议,那被留下来的孩子能否是宁唯安?

      谢淳妃不敢再细想,越想越难过。

      因为她明白即便用了那种办法,被留下来的也不可能是宁唯安。

      他如此孱弱,经不起半点摧折。

      世上芸芸众生,皆受困于某种难言或不可言的阴影中,不管是王侯将相,抑或是平头百姓,所拦在脚下的波折看似轻微,也许把人绊倒后,便再难起身前行。

      谢淳妃被困住了。

      困在十七年的那天清晨的阴影中。

      困在宁唯安从她身边离开的六千两百多天里。

      困在认为宁浮蒻是个剥夺自己兄长健康寿命的灾星的臆念内。

      宁浮蒻的名字是谢淳妃固执己见亲口取的。

      浮蒻,即扶弱。

      以己之寿数和运道去扶持那个弱者。

      谢淳妃觉得她生来便亏欠了自己的哥哥,所以要终其一生去赎罪。

      上辈子的宁浮蒻做到了。

      她在谢淳妃如此扭曲又恐怖的洗脑之下,纵然有了自己的心思也被完全遏制。

      想要争权夺利,是源于弥补谢淳妃渴望宁唯安守在身边的幻想。

      想要地位势力,是期冀着谢淳妃能正眼看看自己,她不比宁唯安差多少。

      所有的一切都错了。

      摆乱的棋子、踏错的步伐,一切都引领着宁浮蒻走向深渊,走向不可回头的崎岖。

      现在重来一世,她抛却了上辈子那些掣肘着她的条条框框,还有根本不该存在于她脑海中的行为准则。

      她是公主。

      是只在皇帝允许下有序且有度地行使权力的公主。

      宁浮蒻不想再这样。

      不想受制于人,不想面对倾轧而至时无力反抗,也不想成为这样一个活在框架中以华服香妆、姿容玉貌示人的四公主。

      她要权力,要翻手为云覆手雨。

      要成为那个足够以威势压倒所有人的人。

      思绪渐渐收拢,宁浮蒻抬手抵着额角叹息。

      野心炽烈,超越前世,可现下还势单力薄,她唯一的筹码便是多活一世了。

      然筹码的轻重,不在于它本身的价值,而是所操控之人的运作。

      又干巴巴地坐在偏殿等了近半个时辰,热茶都啄饮了三盏,谢淳妃那边却始终没有让人来唤宁浮蒻。

      她等的心浮气躁,起身欲走,卫嬷嬷却推门探首望进来。

      “怎么?母妃还是没空见我吗?”

      宁浮蒻冷着脸,全然不顾及卫嬷嬷的面子了。

      卫嬷嬷神情微窘,半吞半吐地说:“娘娘正让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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