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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怨憎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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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浮蒻盯着卫嬷嬷脸上的表情,陡然就明白了其中深意。
胸口起伏着吁出一口浊气,她将心态放正,缓和了面色,“我知道了,幸苦嬷嬷。”
说着,她迈出了偏殿。
谢淳妃因着身份,不会明目张胆地做出些受人置喙的举动,但私底下作践人的法子也琢磨出不少。
果然,当宁浮蒻走进大殿之际,那边膳厅内早就欢声笑闹一片了。
婢子端着托盘,将一道道鲜美可口的膳食置于桌上,穿行而过,衣袂轻晃,荡出丝丝香气。
有小姑娘噙着清脆甜美的声音在讲话,随性恣意,童真稚语,惹得两个宫妃皆不顾身份地掩唇连连发笑。
“淳妃娘娘,儿臣来为您布菜可好?往日在母妃宫中,她总不许我帮她布菜。”
谢淳妃闻言,表情一滞,随而又若无其事地笑得眉眼俱弯,“为何不许你布菜?”
小姑娘将嘴巴一撅,气鼓鼓道:“母妃说这些事情宫人做就好了,但我想要伺候母妃嘛,她也不让,真是小气。”
“这可不是你母妃小气,你贵为公主,哪有亲自动手替人布菜的道理?便是心生玩闹之情,也不可这般妄为。”
谢淳妃笑着去握住小姑娘的手腕,眸中全是爱怜和疼惜,“若你真想孝敬我们,那便多陪在我们身边几年!有你在身边,我和你母妃怕是都要日日喜乐了。”
待谢淳妃说完这话,静立于屏风后的宁浮蒻才缓步闯入。
一进去,热络亲昵的氛围瞬间冷却,仿佛沸水骤然结冰,未遗留丝毫欢愉。
谢淳妃渐渐收了嘴角的笑,目光只停在六公主的身上,都没有分出丁点给她。
陈美人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这么多年了,每回碰上谢淳妃和四公主相处,她都没辙。
从前气氛更僵冷,自六公主出生后才稍稍好些,有个小娃娃作融洽剂,再尴尬无言的场面都不会让人寻不到话头。
“儿臣向母妃请安,向陈娘娘请安。”
宁浮蒻好似感知不到周围愈发僵冷的环境,面色如常地行礼问安,又自己抽了凳子落座在谢淳妃的左手旁。
于她而言,早已习惯这种风暴隐在平静水面下的恶心情形。
只因母亲的言语暴力和偏见冷待比燃烧到最盛的火焰更加灼人……把她那颗年幼才拥有过的孺慕之心翻来覆去地煎成了不见半分血丝的烂肉。
而现在重活一世,她的心也早就长出了厚厚盔甲,再锋利的刃都没办法刺破分毫。
宁浮蒻捡起筷子,自顾自地开始用晚膳。
她太过平静,漠然到好像真的只是来陪谢淳妃用晚膳一样。
陈美人不敢贸然开口,怕说出来的某句话就成了母女俩置气的导火索。
但挨着谢淳妃坐的六公主正处于知事又未明理的年纪,歪着脑袋左看右看,视线从宁浮蒻身上回旋至谢淳妃的脸上。
“淳妃娘娘,四姐姐今天怎么没有帮你布菜啊?她平日不是要抢着做这件事吗?”
童言无忌,最是伤人。
对,一个贵为公主的小丫头怎么会突然兴起想着帮自己母亲布菜呢?
是因为看多了宁浮蒻在谢淳妃面前做小伏低卑微侍奉的模样,所以觉得身为子女就该恭恭敬敬地去伺候自己的母亲净手用膳清檀口。
她也想体验一遭,看看是不是真如四姐姐每次做的那么轻松自然。
这个缘由六公主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布菜的念头也很少兴起,所以陈美人不知情,也没能及时把这些话给扼杀在摇篮中,听到六公主大大咧咧说出来时,她一阵头晕,顿感天旋地转。
“囡囡,胡说什么!还不给你四姐姐致歉。”
陈美人被女儿的一句童言架在火上烤,连补救的话都没办法顺利从喉中道出。
六公主有些茫然,人小无知,却也能感觉到淳妃娘娘现在有些可怕,身上好似浮现出一层黑蒙蒙的雾气,压得人心慌。
宁浮蒻置若罔闻,咀嚼着口中膳食,腹诽常春殿小厨房的手艺比不上鸾明殿。
谢淳妃将目光微微倾移,瞥着宁浮蒻,也不说话,就这样盯着她,瞳孔半斜,眼神冷厉。
宁浮蒻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食物后,才慢吞吞地说:“你的淳妃娘娘刚才不是说了吗,贵为公主,哪有亲自动手替人布菜的道理。”
将手中碗筷搁下,她用掌心托着下颌,笑眯眯地看着六公主。
“六妹妹,如果你真的喜欢布菜的话,以后也可以常来给淳妃娘娘布菜啊,没了我,她这边正巧就缺个布菜的人呢。”
六公主听不太懂她话中的含义,求助地看向自己身侧的谢淳妃,又转眼去瞧自己的母妃。
谢淳妃抿着唇,火气似乎都冒到了天灵盖,但又不可能伸手去甩宁浮蒻一巴掌,她不会干这种掉价的事情。
忍耐不住怒火的后果便是她盯着宁浮蒻的眼神更加尖锐且不善,语气冷硬,恍如在跟仇敌对峙,“宁浮蒻,同你六妹妹致歉!”
宁浮蒻撑着下巴,笑容粲然,声线平稳,“我说什么难听话了吗?为何要跟六妹妹致歉?”
她又把目光落在六公主那边,柔声问:“六妹妹,你觉得姐姐该道歉吗?”
六公主还是听得云里雾里,只能朝自己母妃求救。
陈美人爱子心切,连忙说:“不必不必,同为姊妹,无碍的。”
又见谢淳妃脸色愈阴沉,遂寻了个借口:“娘娘,时辰不早了,囡囡明日还要去太学上课,便不再叨扰了。”
话音落,她起身行礼告退。
早知道今天四公主要过来常春殿,她便不会带着六公主来了。
真是失策,如今早早遁逃方为上上策。
六公主还懵着呢,想张嘴说点什么,被自己母妃一把捂住了嘴,一手箝着她的胳膊就把人给弄出去了。
待外人退去,宁浮蒻也懒得继续装腔作势。
她放下撑着下颌的手,转而偏头看向谢淳妃,出声直奔主题,“兄长近日可有送信进宫?”
不提宁唯安还好,一提及,谢淳妃好不容易纾解的怒火噌的一下拉了满值。
她怒极,眼中蔓延出血红线丝,“你有什么资格问他?滚!给本宫滚出去——”
她鲜少会有情绪失控的状态,更不可能像个市井泼妇般冲宁浮蒻大喊大叫。
但此刻,她根本管不了太多,宁浮蒻的行为和问出来的话都触及她的雷区。
怒火一烧,止都止不住。
“宁浮蒻,听不懂人话吗?滚出去!”
谢淳妃抬手指着门口,面目扭曲,“本宫不想看见你!滚啊——”
宁浮蒻面无表情地听着她的怒骂,搭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攥紧,纵使心境改变,但伤人的刀割开皮肤时,还是很痛……
“谢淳妃不愿见我,但儿臣却不能不孝,自然是要日日来给您请安的。”
她默默将胸腔内翻涌不歇的苦涩和哀伤压下,扬唇扯出一个笑容,满目诚挚,“娘娘厌弃我,可我是娘娘的亲生女儿,这一点终究是难以否定的。”
“所以想再问娘娘一遍,兄长是否有传信入王都?”
宁浮蒻与谢淳妃四目相对,没有退缩之意。
这么多年了,她终于能认真地打量一遍这个生下她的女人。
毋庸置疑,谢淳妃的美是惊心动魄且张扬明艳的,宁浮蒻的眉眼很肖似她,如出一辙的浓眉利目,眸中恍如聚着一汪无波无澜的湖,映射出暗色光芒。
她们如此相像,合该是天底下最亲密的母女。
“……在书房,想看,让卫嬷嬷领你去。”
谢淳妃敌不过宁浮蒻那能灼伤人的平静目光,避开视线,语气淡漠:“我无数次回忆起十七年那天,也无数次的后悔,为什么是你?”
她有些崩溃,扯着唇角,笑得哀伤,“我太不喜欢你了,不喜欢到无数次希望去道观的人是你。”
“又为什么不是你呢?为什么偏偏是唯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