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473、四月二十九

　　“……啊，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我要无聊死了，谁来救救我……”
　　塞勒涅基地“蜂巢”内，秦源野仰躺在床上，上半身挂下来，头顶刚好触碰到地面。她那头小狮子一般的卷毛有段时间未打理了，黑黝黝地摊在地上，倒是与拖把有几分相似。黄金娇正坐在一旁利用聊天软件钓男人，听她一个劲发牢骚，忍不住打断道：“无聊的话，刚才那个来找你决斗的异类，你干吗不理会？还让我去打发。”
　　秦源野看着上下颠倒的黄金娇，不以为意地道：“随便一个杂鱼都要我亲自去解决，那我这食人鬼也当得太掉价了吧？”
　　黄金娇放下手机，投去嗔怪的目光，“那我这个脑浆迸溅女就不掉价了？”
　　秦源野嘿嘿一笑，“地鼠女打老鼠很正常吧？”
　　黄金娇走上前蹲下来，伸手揉捏她那柔软的脸蛋，“方才求我的时候，‘娇娇’‘阿娇’喊得那么好听，现在事情办完了就是地鼠女了？没良心的小东西。”
　　秦源野被捏得连话都讲不灵清了，“……那可不。我也是怙恩恃宠嘛。”
　　黄金娇的确拿她当亲妹妹，甚至比亲妹妹还亲。除了她之外，没有第二个对她这般百依百顺的人了。她把她扶起来，抱在怀里，认真地问：“鬼鬼，你还在想你家连连吗？”
　　秦源野与黄金娇投缘，所以和她讲过一些过去的事情，不过保留了很大一部分。秦源野不懂她为何突然提这茬，惊呼道：“你该不会是最近欲求不满，想找个同类型的尝尝吧？”
　　黄金娇知道她是在故意装傻，不容许她糊弄过去，“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每天晚上偷偷溜出去，都是去朝阳村吧？”
　　秦源野哑口无言，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怎么知道？”
　　黄金娇对于男女之事向来是明察秋毫，更不用说秦源野那点小心思了，“他不在朝阳村是肯定的。从‘蛆’的说法来看，他很有可能在设施里。”
　　“蛆”是前不久刚投奔塞勒涅的“怪物”，因假死被当作实验的失败品抛弃，从而侥幸逃过一劫。
　　秦源野调查过当年那个带走沈连寂的男人。当初，因为他说他可以救沈连寂，又是他叔叔，所以她才没有继续纠缠，选择了放手。但自从得知他和沈承德一个德行后，她便十分担心沈连寂的安危，也萌生过营救的念头。然而设施不是她想去就能去的地方，更何况，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资格再出现在他面前。
　　见秦源野愁眉苦脸，黄金娇宠溺地叹了口气，“鬼鬼，你就没有想过，兴许连连早就发现你们是双胞胎了呢？”
　　秦源野讶然，“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因为我从来没有告诉他真相，而且……”
　　“而且什么？”
　　她不自觉低下声，“……而且他回应了那个贱人的告白。”
　　“他不是对你说的喜欢吗？”
　　“是啊。可告白的是那个贱人，他要是发现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人，就该去回复她而不是我呀！”
　　“这有问题么？”黄金娇困惑道，“你妹妹向他告白，并不妨碍他喜欢你啊。”
　　“……唉，算了！跟你讲不清楚！”秦源野狠狠一挠头，放弃了争论。以秦莘野的恶劣性格，她一定是在和沈连寂告白之后，故意让他等下次见面时再回复。不然，她也不会在回来后马上向自己挑明此事，甚至还在自己去找他那天，偷偷躲在角落里看好戏。
　　不过，她确实没考虑过沈连寂已经看穿的可能性。虽然在外貌上分辨不出，但自己曾暗戳戳地提醒过他，他那么聪慧，也不好说绝对没可能。可若真是这样，他又为什么看破不说破呢？莫不是他两个都想要吧？！
　　脑洞大开的秦源野想出了一个发生概率堪比地球原地爆炸的答案，把自个儿吓了个半死，然后擅自把这口锅给沈连寂背上，抱着黄金娇不分青红皂白地大骂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当然，闹归闹，玩笑归玩笑。秦源野深知沈连寂不是这种人，隔天就把这个假设抛到了脑后。对于她而言，沈连寂喜欢谁都改变不了自己喜欢他的事实，所以没必要纠结。这也是塞勒涅袭击设施那晚，她在看见沈连寂的瞬间，不假思索地决定反戈的理由。
　　她想和沈连寂在一起。然而沈连寂被改造成了“怪物”，身体变得格外虚弱，日后若是哪里不适，在“蜂巢”定然得不到医治，因此他必须留在部门。这样一来，自己也得投靠过去。于是她当机立断，在预定时间之前引爆安置在设施里的炸药，炸死了一片来不及撤出去的前同伴，并以此为敲门砖，成为了旧部门的“监护对象”。然后，找到明明这辈子不想再见的母亲，求她帮自己办理入学手续。
　　“……背叛塞勒涅的原因？”心理测试上，面对约瑟夫·李的质问，秦源野心想肯定不能回答老娘是一个恋爱脑，看到沈连寂就跟着汪汪跑了，遂换了份说辞，“很简单啊。比起和一帮乌合之众厮混，还是替公家做事更有保障。难道不是吗？”
　　约瑟夫笑了，“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和沈院长的侄子沈连寂青梅竹马、关系匪浅。你不是因为他才临时倒戈的吗？”
　　秦源野面不改色，背地里却在腹诽这老头果然有毒。尽管不明缘由，但他身上散发着一种特别古怪的味道，竟与沈连寂的气味有那么几分相似，而且这份相似的背后似乎牵连着许多难以言喻的渊源，越嗅越是不详。毋庸置疑，这只衣冠禽兽是沈连寂的敌人。
　　秦源野当下有了判断，默默思忖该如何应对——他不是异类，倒不用担心他突然使出什么杀招，唯独需要注意的，是他心理咨询师的身份。毕竟这种人大多掌握着催眠技巧，自己的精神力固然比一般人强，但也不可掉以轻心。
　　“秦小姐，”果不其然，不等她回答，约瑟夫又一次开口，精准刺中她的软肋，“你以为你吃了你妹妹，就能变成她吗？”
　　秦源野倏地一怔——他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
　　约瑟夫微微一笑，“沈同学早就知道你们是两个人了。你觉得，他为什么装糊涂呢？”
　　话音一落，秦源野突然感到呼吸凝滞，身体亦不受控制地放松下来，头脑仿佛被一团迷雾包裹，眼中所见只有约瑟夫那一张一合的嘴唇，无论如何都移不开目光。
　　约瑟夫又笑了笑，细声细气地说：“秦小姐，你也知道，沈同学是典型的外冷内热之人，一旦认准了谁，那么余生就只会认那一人。对他来说，初次与他打招呼的是你妹妹，一直安静陪伴在侧的也是你妹妹，而你却是从中途冒名顶替地插入，故意败坏你妹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想方设法地捉弄他。如果你是沈同学，你会怎么选？”
　　秦源野无言以对。小时候，由于看不惯沈连寂和秦莘野之间那恬静的相处模式，她便处心积虑地对他做了好几次恶作剧。犹记得第一回，她刻意挑了一条又老又韧的油条，软硬兼施地让沈连寂啃干净。那时，沈连寂正处于换牙期，不方便吃难嚼的食物，但却无条件服从，结果啃着啃着，把一颗松动的乳牙给啃掉了，还流了不少血。
　　秦源野见此情此景，不由得哈哈大笑。沈连寂非但没生气，还把剩下的油条啃光了。完事，她笑他为何如此听话。他一脸平静地说：“因为是你的要求。”
　　“……‘因为你是‘秦莘野’，所以我才听从。’他这句话翻译过来，不就是这个意思吗？”约瑟夫好似有一双透视眼，秦源野的所思所想，没有半点逃过他的眼睛，“除此之外，类似的例子比比皆是。由于先与沈同学接触的是你妹妹，不管你怎么反抗，你的言行都会被归到‘秦莘野’身上。也就是说，在沈同学心里，从未有过你秦源野的一席之地。”
　　秦源野再清楚不过。实际上，自己与秦莘野可以说是由内到外毫无二致，即便有那么一点区别，无非也就是一个拿老油条折腾沈连寂，另一个拿甘蔗的区别罢了。然而疾病却将其无限扩大，导致秦莘野后期变得神神叨叨，尽是拿沈连寂以外的人撒气。倘若位置对调，生病的是自己，那么秦莘野的变化，即会是自己的变化。换言之，她秦源野也没高尚到哪儿去。
　　而这正是她饱受妹妹欺凌，却仍然同情她的根本原因。因为她就是她的“世另我”。她之所以把她吃掉，也是因为她不愿再面对自己也有可能变成这副模样的事实，她们对沈连寂的感情，仅是一味催化剂而已。
　　因此秦源野有时候会怀疑，母亲或许其实是不愿抛弃两个女儿中的任何一个，才选择让病弱的“秦莘野”活下来。
　　约瑟夫一边观察她的微表情，一边趁热打铁，“秦小姐，你若真心喜欢沈同学，就该把你妹妹还给他。”
　　秦源野已然清醒了，但为了迷惑敌人，只得装成呆滞的样子。她不懂他为何执迷于让自己放弃沈连寂，可就算是死，她也决不答应。哪怕沈连寂从不知晓秦源野的存在，哪怕沈连寂喜欢的“秦莘野”，只是她们二人交叠在一起的幻影。
　　“把莘野……还给他……”
　　她假意配合约瑟夫的催眠，心里逐渐有了主意。虽然不知这死老头如何得知自己和秦莘野的那点破事，但如果连不该有第三者知道的事情都被他发现了，往后沈连寂与他对上时，恐怕会吃不小的亏。既然他想对自己动手脚，那看来他是有意利用自己牵制沈连寂了。如此一来，比起现在撕破脸，倒不如陪他好好演一场，也许还在关键时候救下沈连寂。
　　于是秦源野发挥出了此生最大的演技，使这场心理测试有惊无险地落地。而在以“秦莘野”的身份与沈连寂交往的过程中，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确在暗中谋划着什么。她并不想对此评头论足，也不会私自介入破坏他的计划。她看重的，永远是他的安全，其次再是以自己的角度，如何在最大程度上帮到他。因此回到塞勒涅后，她第一件事就是警告怀珺衡“连寂有老娘罩着，你这个眯眯眼要是敢背刺他，绝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然后再去找约瑟夫·李。
　　秦源野比谁都明白自己的弱点。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这个变态的病症是被秦莘野牵扯出来的，那就必须找她算清楚。然而与死人的账，她总不可能自刎了，到地府里去找她算，遂只能依靠那个臭老头。
　　秦源野能够抵御一次精神催眠，自然不怕第二次，而且令她惊奇的是，约瑟夫竟然爽快答应了保留自己人格的请求。这让她忍不住猜测，这家伙怕不是披着“连莘”CP粉之皮、实则是扭曲的“连源”CP厨。
　　乃至于他后面把戴素楠推出来，全部在她意料之中。
　　地铁事件之前，秦源野一向不信鬼神之说，但自那之后，一想到那贱人说不定一直在偷窥自己和沈连寂那没羞没臊的同居生活，她就心情愉悦，连走路都飘了。而她之所以敢让秦莘野上身，是因为有戴素楠这个前车之鉴——即便两团灵魂被塞进一具躯壳，二者也融合不了，否则她不会对江泽的离去后知后觉，进而解发癫狂。
　　由于一切进展得太过顺利，秦源野甚至怀疑自己在无意间踩到了哮天犬拉的屎。沉睡期间，她梦到了幼时与沈连寂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有开心的，也有不开心的，但无论是喜还是悲，每一样都是无与伦比的宝藏，是独属于她的幸福。
　　某天，她睡够了，便打开“天线”，看看外界是咋个情况。然后，她顿时无语住了。
　　……他奶奶的秦莘野这个傻逼，出去别说和我是一个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