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红》蓼白

2、瓷娃娃

　　长长的车厢那头，依然窸窸窣窣作响，隔个三四分钟就动几下，如此一路已经大半天了，吵的令人心烦。
　　李小青觉得烦躁，抬起头，向过道尾一嗓子吼过去：“有完没完！”
　　那怪响立时噤声。
　　听不见吵人的响动，李小青满意的裹紧小被子，翻个身继续看地摊上十块钱买的一捆《故事会》。
　　附近座位的几个乘客相顾无言，随即咋舌：“年纪轻轻的就有毛病，家里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出来。”
　　议论很快淹没在来往人群嘲杂声中，夜晚，随着一波“花生瓜子泡面~”的叫卖声，列车驶入一个小站台。

　　站台上大风呼呼刮过，李小青略站一会儿，便被刮得浑身发冷。
　　她这次乘的是量新式绿皮火车，从边城出发，一路向东，穿越大半个国度。与老式绿皮火车相比，它绿的有点发闷，站台惨白的光一射，像是浓浓的夜雾中蛰伏的野兽。

　　虽然李小青早习惯精怪野鬼的丑陋模样，但是看到一个浑身熟红，宛如被剥了皮的人，悄无声息的上车，还是蛮惊悚。
　　重要的是，那红如血的东西，上车后就消失了。
　　李小青来回扫视好几次，也没看到那东西去哪了，眼看检票员拉着扶手喊着火车要开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再次跨入车厢，开始在心里默默祈祷，别在我这节车厢就好。
　　一点小噪声她还敢吼两嗓子给止住，那种东西，视觉冲击太强了，看一眼她的心跳都吓得几乎止住，千万可别正面撞上。

　　幸运的是，直到坐回她靠窗的座位，都没再看见那被剥皮怪。
　　不幸的是，原本旁边空着的地方，来了新乘客。
　　没法再一个人占俩位置睡觉了。
　　蜷在小小的座位里，手脚都没地方展开，《故事会》也翻到封底，李小青打了个呵欠，有点犯困。
　　不过早已睡了一路，这会儿想睡也睡不着，闲着无聊，眼神便落在对面座位上两个小姑娘身上。
　　记不得具体什么时候，只记得这对小姑娘是随着她们爸爸上了这列火车。其中一个小姑娘从上车后就在睡觉，另一个则独自玩着翻花绳，手指细白上下翻飞，灵巧如蝴蝶翩翩起舞。
　　看了一会儿，小姑娘突然收起花绳塞进口袋，拉开从桌上的背包的拉链，在里面一边翻找，一边还嘟嘟囔囔着什么。
　　她声音很小，但还是有一两句比较清楚，一直在说。
　　“去哪了呢？”
　　“去哪里了呢？”
　　说多了，李小青也好奇起来，“小妹妹，找啥呢？”
　　那小姑娘并不搭话，两只细细的胳膊只在大背包里翻搅，“在这吗，不在，那在这吗……”
　　说着，她突然抬起头来，两只眼珠不知何时已雾化成一片灰白，死死盯住李小青。
　　小小的嘴巴一下一下歙动，吐出几个字，“原、来、在、这、里。”
　　李小青吓得一个激灵，一下从座位弹起，瞬间又落回，只觉得后脑勺狠狠的磕在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
　　不怎么疼，只感觉浑身轻飘飘的，仿佛一只鸟儿落回温暖的巢穴。
　　再睁眼时，对面座位空空的，一个乘客也没有，更别说什么小姑娘。

　　“内啥，对面那俩小姑娘哪？”
　　李小青一急，看也不看，就拉着邻座的胳膊问。
　　邻座眼神忽闪，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
　　李小青惊慌未定，几乎要扑上去把对面座位翻个底朝天。
　　那小姑娘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刚刚一切只是她梦魇了？
　　不可能！
　　她还记得那小姑娘穿着身红色连衣裙，泡泡袖，扎着高马尾，脸很小。一切细节都很真实，而且那么多细节林林总总加起来，绝不是她自己的笨脑袋能想象得出来的。
　　或许是李小青那阵激动行为不像常人，而后又神情阴郁的窝在座位不说话，邻座坐立不安，时不时偷瞟一眼，后来见她阖上眼皮，才暗吁了口气。

　　不多时，顺着过道走来两个穿红裙子的小姑娘，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其中一个小姑娘对照座位号和车牌看了看，脆生生开口，“在这里。”
　　李小青一下睁开眼睛。

　　红裙小姑娘背着一个背包。
　　她将背包放茶水桌上，拉开背包最外层的拉链，探手往包里摸着，李小青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那细白的胳膊，想要看看背包里到底会摸出些什么出来。
　　小姑娘摸着摸着突然抬起头，李小青心里一个咯噔，心道不会真如自己刚刚梦到的那般……
　　熟料小姑娘只微微一笑，大大的瞳仁又黑又亮，映着车顶白色灯光，分外清澈：“大姐姐，你为么盯着我呀？”
　　李小青脸忙撇过脸，想假装没礼貌的不是自己，可羞耻心血液一瞬间冲上脸，将她暴露个精光。
　　见李小青不回答，女孩眨了眨眼，“一定因为我可爱！”说着从包中摸着摸着，最后掏出两个软软的布条。

　　接下来，她有条不紊的将布条上的盖子扣开，对准气口吹了几口气，布条鼓起来变成俩U型枕。她又掏出两瓶牛奶，几包饼干，薯片，鸭脖，肉干，纸巾，IPad等，林林总总的把桌板占得满登登。

　　李小青紧绷如虾子的背慢慢松弛下来。暗吁一口气，不过一对普通双胞胎罢了，瞧把你给吓得。
　　而且她们和李小青梦中的红衣女孩都不是一个岁数的。
　　梦中红衣女孩约莫九岁十岁，像三四年级的小学生，眼前这俩女孩俩起码十三四岁，估计都上初中或高中了。
　　一边是不懂事的小屁孩，一边是成年人预备役。

　　两个女孩吃了几口零食后便套上U型枕，双双窝在座椅里阖上双眼，一副疲倦的模样。
　　李小青这才敢光明正大看她们。
　　女孩们纤长卷翘的睫毛覆下时犹如鸦羽，在细腻光滑的脸颊投下浓浓的影。
　　蛮好看呢。

　　她看入神了，并未注意车厢里何时起了雾。
　　那凉凉的雾气像是蜿蜒的小溪，不知从何处流，出先是在车厢地面铺起薄薄的一层，然后慢慢堆积涨起，淹至小腿。
　　李小青感到腿上凉，抱起腿，往下面一瞥，才瞧见那雾气。
　　其中一个女孩突然睁开眼，见李小青一直往地上瞅，便好奇的道：大姐姐，东西掉地上了？
　　说着她也往地上看了两眼。

　　李小青的邻座突然冷不丁的举起拳头，放在嘴边一声咳嗽，“出门在外，不认识的人还是少搭话。”
　　得，又被当成神经病了。
　　李小青若无其事撇开头，佯装说得不是自己。
　　那女孩扫视着对面这对青年男女，最后若有所思的低下头，没再阖眼休息，而是打开IPad，不知在上划拉些什么。

　　地面的雾气也越来越凉，附近出现乘客小声的抱怨，“车厢空调打的太低了，好冷！”
　　冰凉的雾气甚至有往上攀爬的趋势，逐渐越过椅腿，漫上座位，汇成浓雾河流，慢慢朝一个方向奔去。
　　李小青又听到那暌违未响的窸窣声。
　　窸窸窣窣，从车厢尾部传来，还夹杂着几声嘻嘻呜呜，不知是哭是笑。

　　把被子往头上一蒙，李小青假装没听到。
　　可不想再被阴阳怪气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冰凉苍白的小手，悄悄覆上李小青的被子。
　　当李小青觉察到不知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扯自己的小被子，并且力气越来越大，几乎要将她的小被子撕裂开，她更是继续做鸵鸟状，将头埋在小被子里，不敢抬起看外面。
　　别来找我，别来找我，她在心里默默的念着，手上紧紧抓住被角，使力到指节发白。
　　然而那抓被角的力气极大，不似常力，一下一下竟硬生生将被子从李小青的头上扯下。

　　李小青眼睛瞪的滴溜溜的圆，眼前的车厢早已被白色的大雾笼罩住，附近座位上一个人也看不见。
　　突然一只冰冷的小手捂住她的眼睛。
　　鬼遮眼？
　　李小青僵住，颤动着双瞳急速眨眼，睫毛在小手上划拉过，感觉硬硬的，根本不像是人的手。且那小手温度冰冷，捂久了，几乎将她双眼都给冻僵，便试着扒拉那手，没想到一下扒拉下来。
　　瞬间对上一双没有瞳仁的眼睛。
　　眼睛长在一张发白发青的脸上，恐怖的是，那张脸无比平滑，且上面全是极细的裂缝，像极了烧制失败的瓷器娃娃。唯一鲜艳的是她嘴上诡异的大红色。
　　而现在，“瓷器娃娃”贴在李小青鼻尖，冰冷的气息喷在李小青脸颊上，一字一字从她诡异的红唇吐出——“大姐姐，你为什么不理我？”
　　李小青觉得自己要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