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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的日子,他徒劳地东奔西跑。为了救所爱的九祸不惜上天入地出生入死,中途曾不巧正面撞上了他的同修,当年玄宗道子硕果仅存的另一位,赭杉军。
赭杉军。曾经的四奇之首。
他对这个名字还是有些别的印象的。
“是个正直又有点有趣的人,可惜了,为了魔界的大计,得毁掉才行。”伏婴师吃吃轻笑,微微颔首,细白的手指懒懒地抚摸着脸上半张面具,颊边几缕黑发飘散开来,明明是无心,却有种更胜女子的妖异诡艳。
漫长岁月中他一贯器重这个表弟兼部下,只是对于他某些品位实在难以苟同。
等他后来见了赭杉军之后,顿时明白当年为何伏婴要针对他了:高大沉默的男人,红发红衣,剑眉星目,稳重严肃的表情偏偏让人觉得有几分温情。
“望之俨然即之也温”——正是伏婴最痛恨又最喜爱的类型。天知道是什么时候和谁结下的什么粱子。
那人横剑当胸,沉声发问,“吾正要问,吾之挚友在哪里?是异度魔界么?”关切之情虽然强抑,仍溢于言表,可见感情之深。
朱武想起当时所见,不由微窘,哈哈一笑含糊带过,“耶,太早揭晓不就没意思了?”暗想如果我真和你说实话,今天估计不只是被海扁那么简单,迁怒之下你非发飙和我拼命不可。
那一次,华颜为了救出被装到三层加强结界里的他几乎搭上了半条命,他同时落得一身伤。那男人看似忠厚,却分明是扮猪吃老虎的一把好手。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至理名言。
他不禁感悟说伏婴果然有先见之明,同时又免不了……对纯为灵体的弃天帝为何如此行事更感迷惑。
而后神州支柱动荡三书陆续出世红楼剑阁峰海之会重开,苦境道境识界魔界的各路人马纷纷登场,局势越发扑朔迷离。种种吉光片羽,令他对九祸母子的生死暗生疑虑,弃天帝所作所为更令他不安。在如此复杂凶险时局中心神不守的结果,便是在江南雨地中了玄谟之计,魔军惨亏,将计就计之下他索性自爆火焰之城。
想他银锽朱武平生,金戈铁马纵横天下何等快意,从未一败,这次却是不得不吞下苦果。
然后他就又回到了这里。
弃天帝虽怒,也不能把他怎样,起码现在还不能,所以只能去差遣断风尘了。
朱武心想,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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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顶着养伤之名的朱武就成天缩在天魔像上,对着咫尺之遥的地方自己身体发呆,说未来固然渺然,看过去也迷雾重重。眼见浸在天魔之池中浓密红发打结打得如夏末的水草,紧紧闭上的双眼,微微茫然的神情,小小一团魂体没来由地觉得很伤感……
度日如年的朱武已经感觉自己闲得明显有点过头,但他没想到,弃天帝竟比他更闲。
等和这位相处时间不断增加(真是大大地不幸),朱武的心情观感也从无比的惊讶尴尬渐渐变得无比的纠结复杂,直至变得和两位当事人一样冷静(麻木?)。
他开始怀疑,
也许,或许,可能不可能,
——六弦之首,也并非人类?
起初他并不觉得弃天帝的“亲近”举动真正有什么特殊涵义——那与其说是折辱,不如说是种试探。
某种程度上说,弃天帝以反复试炼他所看中的人或者魔为乐,不拘泥于方式——虽然他有点奇怪根本没有七情六欲的弃天帝会挑上这种方式。
总的来说,他可以尝试去理解,却无法实际真正理解。
毕竟,神与人与魔之间的差距,远远比人与魔之间的差距要大。
但,恨长风同样不觉得,苍会不明白这种行为的试探意味,哪怕他坚信苍是个修道人,可苍毕竟是人,男人。
人嘛,七情六欲总是天性,既有肉/体,便无法避免。虽然是灵识,但依苍的修为,和实体应该也并无太大差异,否则如何能常居万年牢这种地方而不散?
喜怒哀乐,爱憎厌苦,即使六弦之首修为再高拔通玄,心性再坚定澄明,也不能跳脱而出。
某天,弃天帝忍不住在之后问,“汝所修玄宗道法,重在清圣,如此这般……汝依旧无动于衷么?”
苍答,“本无一物,何须耿耿?”
弃天帝难得的扬眉,连带他的份一并疑惑了,“汝玄宗道士,修的难道竟是圣域的佛法?”
苍答,“非也。佛云寂灭,道法自然,得失在心,又何必自扰?”
正闲着听壁角的魔界前战神银锽朱武闻之绝倒。就算现在这位真的是强撑,起码看上去也撑得没啥破绽。
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勉强对自己承认:他们当年在有内应的情况下输给了玄宗,并不算什么面上无光的事情。
不过,他越来越怀疑,万年牢中所囚禁的这个灵识,真的是人类吗?
如此淡漠平静,如此坚韧顽强,如此无动于衷,如此……不合常理……
他认识苍……很久了,太久了,然而,直至今日,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那人所承受的一切和他所表现出来的态度相差不可里计,好奇起来的他渐渐也会在弃天帝不出现的时候偶尔透过灵识去看一眼。
万年牢是魔界最深处,名为牢狱,其实从未真正派过用场。那里是时空交错混乱之地,曲折迷离,没有光,也无所谓暗,只是无穷无尽的混沌,连重重石壁也不过是幻化而成,永无止尽的孤寂死寂足以逼得人发疯。
窄小的囚笼里,独处的时间里那个人几乎是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端坐不动,双手手腕被绑着以玄铁的锁链拉开,略显瘦削的脊背挺得笔直。即使而今坐困愁城无剑无琴,朱武仍然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那种凛然气质,静而深,柔而韧,一如数百年前的两军阵前,黑色道子眼见血肉横飞同门喋血仍冷静如昔,弹指间一曲天波未尽,千军辟易。
一时间,战神的血液不觉重新沸腾。他忽然明白为何最终前任玄宗宗主危难之际选择此人接掌大权——明知敌我实力悬殊,本门天命不永,弟子门人前途艰险重重,生望微乎其微。
只是,道家难道不是以清静无为顺天知命为宗旨吗?如此的凛然坚定,不惜逆天而行的勇气,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