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我遥遥相望。》落跑的娘子

15、山月不知心里事（二）

　　苏以沫慌慌张张地再三理了理衣领和头发，犹豫了好一阵子，才郑重地按了门铃。铃声骤响没过多久，门被打开了。秦暮楚见到她，呆了几秒。半晌，他笑了下，把她请进屋，留下一句：“你先坐着吧，我去给你倒一杯水。”
　　苏以沫点点头，一边走向沙发，一边扫视起房间来。房子不算大，装饰也不多，阳台的衣架上晾着三、四件衣服，沙发所靠的墙面上，挂了一张模仿梵高的向日葵。她想起去年六月份随梁思楠去虢城旅游时，路过当地有名的万葵园。一大片的向日葵迎着太阳。她身处其中，也能分明感受到了它们向日而生的强烈的感情。
　　秦暮楚端来一杯水，轻轻地放在她身后的茶几上，淡淡地说：“这是我前年一时兴起，模仿梵高而画的。让你见笑了。”说着，他微微笑了笑。
　　苏以沫回过头，看着他，说：“我虽然不懂赏画，可是这幅画……真切地让我感受到向日葵对太阳强烈又沉默的执着。”
　　秦暮楚哂笑，说：“画得不大好，我不太满意。这是阿远自作主张挂上去的。”苏以沫摇摇头，诚恳地说：“我真地感受到了那份真挚的感情。能打动人的画，就不算差。”
　　秦暮楚正想开口，茶几上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他俯身执起，冲苏以沫抱歉地笑了笑，然后向阳台走去。
　　苏以沫喝了几口水，默默地看着他颀长的背影，又回身仰起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幅画。那样执著又沉默的向着自己爱慕的太阳，向它而生，算不算得上是一种诚挚的表白？只是，对方感受到了吗？它是万众的太阳，被每一个人需要着，不可能独独为你一人发光、发亮。就算它感受到了，也无法接受这汹涌澎湃的爱意吧。沉默的爱……如果爱你却迟迟没有说出口，需要多大的力量来隐藏心底事呀。惶恐被你察觉的同时，又矛盾地渴望你能知晓。因为爱你，所以执着而又沉默不语，虽然比不上飞蛾扑火那般勇敢而直白。——但是这世界上，总是会有这样的人，在心里默默眷恋着一个人，很多年。
　　“比如……我自己。”苏以沫轻轻地自言自语。喜欢你，是我的不由自主；喜欢你十年之久，是我的坚持；至于喜欢你说不说出口，是我的选择。不是有句话说，我喜欢你，但与你无关吗？其实……每个人都有私心，希望与对方有关吧……
　　她悄悄走到秦暮楚身后，抬起头就迎来秦暮楚带有笑意的目光。她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这时，她听到秦暮楚喜出望外地说：“真的吗？谢谢你了，小若姐！我下周一就去上班。嗯……我已经成功辞职了。嗯……好，我知道怎么去。好……真是太感谢你了！再见。”秦暮楚收起手机，眉飞色舞地喃喃说：“太棒了，我终于可以做自己愿意做的事了！”
　　苏以沫失神地看着他，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秦暮楚见她有些迷惘，敛起兴奋，关切地问：“怎么了？”
　　苏以沫回过神，踌躇地说：“你……你要去小若姐那边工作吗？”
　　秦暮楚闻言，喜上眉梢，愉快地点了点头，说：“是的，我去那边替她们出版社一些即将要出版的书配图、设计封面。”
　　苏以沫“哦”了一声，轻轻地说：“恭喜，恭喜。”
　　秦暮楚“嗯”了一声，说：“这是我一直向往的工作。虽然工资待遇什么的，确实比不上阿楠的公司，但是我是真真喜欢这份工作。”
　　苏以沫轻声说：“凭着这股热情，你将会是十分出色的插画家。”
　　秦暮楚笑了笑，说：“我不在乎出色不出色，我只想为自己的心之所向，认认真真地完成这个梦想。阿远说我不够现实，也不顾及未来。但是我想……任性一回，为自己而活。”
　　苏以沫点点头，说：“我支持你。”
　　秦暮楚乐呵呵地与她对视，嘴角微微上扬。苏以沫看着那张阴柔又不矢倔气的脸，恍惚间，像看到十年之前的他。

　　晚上回到家，苏以沫对正在玩电脑游戏的夏语眠说：“我今天下班去了一趟他们家。”夏语眠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苏以沫接着说：“他下周一去小若姐那边工作。”夏语眠仍是敷衍地“嗯”了一声。
　　苏以沫“哼”了一声，扭头走人。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夏语眠的声音：“哦……去吧去吧，好工作、好差事！”苏以沫回头，一脸黑相地瞪着玩得乐不思蜀的夏语眠，没好气地说“夏语眠，你的反射弧真长！”
　　夏语眠“啊”了一声，偏头看向苏以沫，讪笑，说：“呵呵……确实长了一点点。”苏以沫又是“哼”了一声，说：“我回房间看电视了。”于是调头朝自己房间走去。
　　开了电视，她又不知道看什么节目好。只好坐在床边，眼睛盯着画面，心绪却飘远了。
　　十年前，十年前……如果，可以穿越旧时光的话，我会不顾一切地告诉他，我的心迹；抑或是，仍像现在这样，想说又不敢说？其实……说到底，我是没有勇气接受他的拒绝罢了。
　　恍然地，她又想起那时的他。
　　苏以沫答应了梁青远后，下周六果然来到他家。她进屋，只看见秦暮楚瘫坐在地板上发呆。
　　苏以沫走过去，蹲了下来，关心地说：“地板凉，小心身体。”
　　秦暮楚空洞的目光飘向她，神情呆滞地说：“不会有人在乎我的……”苏以沫脸色微变地打断他的话，认真地回答他说：“不，你错了。梁青远会在乎你，我……也会在乎你，你的父母就更不必说了。”
　　秦暮楚听罢，脸色大变，哀伤又绝望，像是被猎人追得走投无路的小鹿，难过地说：“他们……他们不在乎我，”他侧过脸，停了很久，才接着说，“如果在乎我……又怎么会离婚？如果真的在乎我……又怎么会，一个只顾着工作，长时间不回家……而另一个……”他猛地转过头，哀痛不已地盯着苏以沫，咬牙切齿地说，“另一个居然可以在短时间内嫁给别人！”
　　苏以沫一怔，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瘦削憔悴的脸庞，一时之间找不到安慰他的话语。
　　秦暮楚惨笑，又讥讽地说：“为什么……他们要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当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们就不停地吵架，完全不在意我的感受。我以前翻看过他们的婚纱照……那个女人……穿着打扮得像天使一样好看，笑得……又那么幸福。现在想起来，真是讽刺……”他顿了顿，轻声地问苏以沫，“如果在一起之后，老是吵架……当初，又为什么要结婚……又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苏以沫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一字一句地说：“正是因为彼此深爱，所以才走到了一起；又正是因为爱得太过，到了极点，情淡了，淡到没了感觉，所以才选择分开。其实……我的父母又何尝不是这样……以前常听父亲夸母亲漂亮、能干、贤惠，可是……没过多久，就听到他不时抱怨母亲不够温柔、不够大方、不够体贴……”苏以沫闭上眼，想起童年时一家四口的快乐时光，泪水便不由从眼角顺流了出来。她哀怨地又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睛里看到的都是对方的好。她耍耍小性子，她吃醋时的刁蛮，她撅着嘴、她跺脚……每一个动作，看起来都是那么可爱，那么顺理成章……但——，一旦没有了爱，看见对方就皱眉，就开始数落对方的不是。她坚持自己的主见时，就说她一意孤行；她质问夜不归宿的原因时，就训斥她无理取闹；她买的衣服不够艳丽，就说她保守、不懂得迎合时尚……每一个动作，看了就反感，看了就忍不住挑刺……”苏以沫伸手抹去泪水，睁开眼，勉强地笑出声，说，“但我宁愿相信，父亲和母亲是相爱过的……所以，才会结婚，才会生下我和梁青远。”
　　秦暮楚有些懊恼，赶紧说：“对不起，学姐……我不是故意的。”
　　苏以沫摆摆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这些话……说出来心里才会好受。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所以才会没忍住，把那番话说了出来。”秦暮楚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又听到苏以沫娓娓地说道，“秦暮楚，相信我，你的父母曾经也是深爱彼此的，你就是他们像爱的最好证据。不要胡思乱想的，知道吗？”苏以沫冲他调皮地眨了眨眼。
　　虽然苏以沫脸上有泪痕，眼睫毛上也沾了泪珠，与她此刻盈盈笑意的表情极其不相称。可是秦暮楚，却是第一次，对她，有了异样的感觉。
　　学姐笑起来的时候，真是好看，就像天使一样……他想。心绪被苏以沫感染了，秦暮楚也咧嘴一笑。

　　苏以沫缓过神，看着电视里与秦暮楚有相似笑容的男演员，忽地别过脸。
　　窗外是静谧的夜空，有零星的几颗星缀在夜幕上。今夜的月光是这样轻灵，又无处不在。
　　她站了起来，坐在窗台上，推开窗户，轻声念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温情的月色落在她身上，竟让她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秦暮楚……
　　当我在瑾城的时候，你说你向往洛城，想去那里念书，因为洛城是你父母相遇的城市。于是我不顾母亲的反对，执意报了洛城的大学；
　　当我在洛城念书时，你说你可能会来麦城谋生、定居，因为这是你父母相爱的城市。于是我毕业之后，再一次拂逆了母亲的思想，来了这里。
　　秦暮楚……
　　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一呆就是四年……而今，终于把你等到了……
　　这是你向往的城市，我提前来到这里，等了你四年。可是……我到现在，所能拥有的……也只是这座城市，而不是你……
　　你就像这月光一样，笼罩了我的世界。在我过去的日子里，在我心里高高地挂起，照亮了我，洗涤了我的悲喜。你是切实存在的，却又离我那么远。我只能努力踮起脚，遥望你微笑的面庞。
　　苏以沫的心底犹如被微凉的秋风扫过，空荡荡的。她在玻璃上，慢慢地写下他的名字，一笔，又是一划，一遍，又是一遍。末了，她对着玻璃，轻轻地笑了出声，自嘲地说：“这座城市，离你那么近，离爱，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