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角落]结局之后》彤鹤

9、2008年冬

　　我家电脑差点被溢出的□□息卡死机了。CPU的轰鸣像是在对我控诉我□□好友们的话多，卡住的对话框充满了不情愿的气息。这不能怪我呀，我腹诽，这明明是硬件问题。我瞄了一眼宽带路由器，它正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
　　……什么乱七八糟的。
　　天翼3G，快个屁。
　　好不容易加载完了，我先注意到了一个好友申请。用户名是“西落”，头像是一排阳台上的蒜头，个性签名是“跑得快”，验证消息是……
　　【我是朱朝阳。】
　　嗯？！？！
　　我吓得手抖，赶紧通过了好友申请。对话框一弹开我就迫不及待地一通乱打。
　　【飞驰人生叶二狗：天啦噜！！！！！你买电脑了？？？？？】
　　不到五秒，朱朝阳就回复了。
　　【西落：嗯。生日礼物。我刚才光想着云吞，忘了给你看了。】
　　【飞驰人生叶二狗：你哪里找的我□□号？？？？？】
　　【西落：班级群啊。［偷笑］】
　　朱朝阳发的偷笑表情让我开始胡思乱想了。现在我们可以用□□聊天，那岂不是——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呢？
　　哪有什么岂不是。嘁。
　　【飞驰人生叶二狗：天爷爷咯你！！！！！】
　　我毫不犹豫地发出这条愚蠢的消息，却不知道该怎么接着说。
　　【西落：我怎么了？】
　　我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了一下，思考出了一个绝佳的答案。
　　【飞驰人生叶二狗：那我以后做题做不出来问你岂不是很方便？？？？？】
　　啊，我为什么要发这么多问号？搞得我很激动似的……等等，我好像确实很激动。我的间歇性帕金森还没结束呢。
　　【西落：嗯，是啊。】
　　朱朝阳不说话了。为了缓解激动的心情，我打开了和狗子的对话框。前面还是普通的别有意图的嘘寒问暖，后面狗子急了就开始刷屏，居然从七点半一直刷到现在八点多。
　　【飞驰人生叶二狗：别刷了找姐作甚】
　　【宁市吴彦祖：你可算来了憋死我了你跟阳哥是不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我懵掉了，但我不傻，我知道狗子在说什么。方才的愧悔一下子涌回我脑子里——我好像忘了我喜欢狗子这件事了。我试图想象狗子的脸，他的脸在我脑子里除了欠揍之外竟没有再产生别的反应。
　　这不对劲。
　　【飞驰人生叶二狗：那帮小赤佬是不是又搞七念三了？】
　　【宁市吴彦祖：你就回答我yes or no】
　　【飞驰人生叶二狗：那肯定得是no啊 子虚乌有的事情】
　　【宁市吴彦祖：他没烧云吞给你吃？他没骑车送你回家？】
　　但凡我此刻不冷静一点，我都会自作多情地觉得狗子在吃醋。可是我很冷静；面对狗子，我永远很冷静，即使我喜欢他。
　　【飞驰人生叶二狗：你要是在的话他岂止烧云吞现场帮你做复健都说不定】
　　【宁市吴彦祖：老五看到阳哥骑车送你回家了。】
　　狗子在□□上从来不打句号。这要是放在侦探小说里，我现在就该报警去抓他身边的杀人犯了。
　　【飞驰人生叶二狗：所以呢？】
　　狗子也不说话了。我甚至做好了表白的准备，可是他的头像黑了。
　　有一团火在我肋骨里头熊熊燃烧。或许我不应该去朱朝阳家的。我不想这样，我讨厌流言。我自己就制造过流言，我知道它的可怕。
　　但是我很冷静，冷静得我自己都汗毛倒竖。我关掉和狗子的聊天，打开了空间。感谢我的文科脑袋为我想出了一条能撇清关系还不失幽默的说说。
　　“我爱而不得的男人叫葛军。我认识他很久了，却还是读不懂他。”
　　我来回看了四五遍，充满自信地摁下回车键。
　　三十秒后，朱朝阳也发了一条说说。
　　“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诌。”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心灵感应。我没再跟朱朝阳说话，因为我很清楚我现在跟谁说都是越描越黑。
　　我还喜欢狗子吗？我问自己。我的脑子越来越糊涂了，这大约就是我讨厌这种情感的原因。我本应很在意他的，可我极力澄清的原因好像并不是他。比起女友，或许我更适合做姐姐。
　　如果这算初恋的话，我想我的初恋已经结束了。没有心跳加速，没有甜言蜜语，没有脸红，什么都没有。不过也是，我只是一个没有自信好好学习混吃等死的普通人，我能拥有什么呢？
　　喜欢似乎已经不再是对朱朝阳的最大污蔑了，对我来说那甚至是一种幸运和赞赏。一切早就天翻地覆，朱朝阳是阳神，我还是我，只是我而已。或许是我那可怜的自尊在作祟——我不想喜欢朱朝阳，也不想被他喜欢。
　　我们认识这么久，做朋友已经够了。
　　……真的够了吗？

　　开学后，我不再跟朱朝阳一个班了。新班级里有几个是以前班里的人，其他的同学人也都不错，他们大部分都来广播站点过歌，因此很快熟络起来。我当了广播站站长，当然还在点歌台负责，除了每周要开选题会之外，生活没有什么变化。
　　狗子又做了一回小高一。因为他，所有小高一的寝室都被挪到了一楼。中午我们去看他的时候他的肩膀已经快被他的七个爸爸拍肿了。狗子像以前一样喜欢上窜下跳，全校上至任扒皮下到他家轩哥都怕他再摔，他却连坐都不肯坐一下。
　　“喂，敏敏姐。”狗子叫住我。
　　“干嘛？”
　　“我要点歌。”
　　我总觉得狗子想说别的，但我没问。我已经习惯了做糊涂人的日子。
　　“哦对了狗子，老大向你问好。”
　　我看到朱朝阳赞许的眼神。我真是糊涂得十分精准，能说所有人都爱听的话。老大根本没有过问狗子的事，我却如此善良地替她“传话”。我想，我真的变成一个好人了。
　　好人都糊涂，不然怎么可能不长命呢。
　　……等等？
　　狗子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的脸盯穿。直觉告诉我，他知道了一些事情。狗子很聪明，他应该也知道怎么做糊涂人，那我就没必要提醒他什么了。

　　“情字何解，怎落笔都不对……而我独缺，你一生的了解……我的宝贝叶老二在哪里？”
　　老大哼着歌来我们班找我。彼时我正边做题边打瞌睡，一抬头只看到满眼老大的大长腿，一下子精神抖擞了。姚思雨女士离170又近了一步，人也越长越漂亮了，狗子看了直呼惊绝。这女人长得好看也就算了，上个月月考又是年级前五，我酸得气象局都要为我发酸雨橙色预警。
　　唉，仙女的世界岂是我说进就进的。
　　“老——大——”
　　数学题和美女之间我当然选美女咯。
　　“敏——敏——”老大在全班人看智障的眼神中亲亲热热地拢住我的肩膀。
　　我们走到教室外，老大一把把我摁在墙边，我差点以为她爱上我了。
　　“问你个事。”
　　“什么事？”
　　我从教室的玻璃窗上看到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老大的辫子梳得整整齐齐，就连背影也是好看的。
　　“咳咳，”老大神秘兮兮地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说道，“你跟阳神不是真的吧？”
　　我立刻翻起白眼，“老大，你都问多少回了？你觉得呢？”
　　“不是真的就好，嘿嘿，”老大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他是我的了。”
　　我忽然想起来，朱朝阳跟老大还在一个班。我连忙薅住了老大的衣袖，“你看上他啦？”
　　“嗯哼，”老大一甩长发，“宁一中性感男神谁不爱啊？”
　　“什么东西？”我差点被口水呛到，“以前性感男神不是老倪吗？你们不是说他那秃头圆润饱满成色上佳……”
　　老大颇通这方面的歪门邪道，我们以前的寝室群还被她起名叫“清纯女JK深夜热聊”呢，宁一中性感男神还算保守的。
　　“所以有两个嘛，一老一小，一个没头发一个有头发，不妨碍。”老大说得头头是道，我不禁点头称是。
　　……是个屁啊！
　　“老大你等下，你看上朱朝阳什么啦？”
　　“我什么都看上了。”
　　啊，老大的眼睛在发光。我莫名其妙地想起朱朝阳说过的话来。
　　“挺好。”于是我说。
　　确实挺好。看着朱朝阳过得高兴，也有人喜欢，我也高兴。他想被谁喜欢就被谁喜欢，想谈恋爱就谈，反正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我开始给老大传递有关朱朝阳的一切情报，也把这事告诉了狗子。也不知他是没睡醒还是脑子出了毛病，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啊？”
　　“狗子你千万想开点，高一也不是没有美女，是吧？”
　　“你等下你等下，”狗子把干瘪的鸡腿肉吞下去，“敏姐，先问是不是再问有没有。”
　　“你不是喜欢老大吗？”我困惑道。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喜欢老大啦？”
　　“我两只眼睛都看出来了。”
　　狗子瞪着他不大的眼睛，抓着筷子“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最后腾地站起来端着空掉的餐盘自己走了。
　　“陈家航你怎么回事？”
　　狗子当然没有接收到我发自内心的迷惑冲击波。不远处，朱朝阳和老大正边吃饭边讨论题目。挺好，天才的交流永远无孔不入，他们看起来挺般配的。
　　像我这样的普通人能做些什么呢？我只能默默地把餐盘放掉，默默地穿过操场去广播站做准备，再选一首应景的情歌给美好的初恋作伴奏。
　　真好笑，我连做题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经过了上次的大彻大悟，我决定好好利用碎片时间，比如运动会项目与项目之间的短暂空闲。当站长还是有好处的，在这种时候就可以退居二线指点江山。或许一个好站长应该积极工作，可是我，我嘛……我这种人就算了吧。我总不可能题也做不出、站长也当不好，我宁愿二选一。
　　“倪老师请你们喝蜂蜜柚子茶。”
　　“先给站长，站长辛苦。”
　　“哎呀别客气，你们更辛苦，你们喝。”我随口应道。在把最后一道大题做出来前，我可没有喝茶的兴趣。
　　一只猴爪把一整瓶蜂蜜柚子茶放到我面前，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纸杯来给我倒茶。
　　我一转头，果然看见了朱朝阳。他没在看我，他在看我的数学卷子。我当机立断决定跟他保持一点距离，把大瓶抢了过来，去给别人倒茶。
　　“来，姜儿，喝茶……小羊也喝茶……宇哥喝茶……曼曼，别打太极，喝茶……”
　　我一个一个倒过去，才觉得尴尬有些缓解了。我和朱朝阳几个星期没说过话，一下子靠那么近我都有罪恶感了。
　　“哎呀，站长真好！”
　　“我们站长当然最好了！敏姐你下午不要上了，交给我，你调控就行。”
　　他们在夸我、在用感激的眼神看着我吗？这里明明是全校唯一一个能实现我价值的地方，我却觉得不真实。我挤出大笑，摆了摆手，“宇哥你不要吵，干你自己的活就行，乖。”
　　“哎呦敏姐你都跑来跑去一上午了啦——”
　　“你这么积极，那要不你来当站长？”我把空了的瓶子放到桌上，笑道。
　　“那不行的，站长还是敏姐当最好。”
　　“小嘴怎么这么甜啊？有女朋友了？”
　　大家笑成一团，只有朱朝阳还在看我的卷子。秋天的阳光软绵绵的没有气力，也把我的自信晒没了。
　　等我们笑完了，朱朝阳也说话了。“你在做葛军的卷子？”他指着试卷问。
　　这么久没说话，朱朝阳变傻了。我尬笑着把试卷夹进辅导书里，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瞪了他一眼。
　　广播站里顿时充满了“啧啧啧”和“我不配”的快活的空气。
　　我刚想踹朱朝阳一脚让他拎清楚一点，他已经熟练地拿了我的铅笔开始写解了。
　　“你——算了，你跟老大进展得怎么样了啊？”我小声问。
　　朱朝阳充耳不闻，写完了解就把铅笔放回我的笔袋，看着我笑。大半年前我看过这样的笑容，那是在傍晚的操场上，他叫我别把狗子的话放心上。
　　我只记起少年宫数学教室里画出笛卡尔心形曲线的张老师。我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咬牙切齿道。
　　朱朝阳就像聋了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笑。等他笑够了，他就拿着两个空瓶子自己走了。
　　我觉得我并不了解朱朝阳。

　　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跟朱朝阳说过话了。生活平淡得就像校门前花园里池塘的死水，没有任何趣事。当然，我不是没有朋友，我们玩得很开心。
　　开心到了一定程度就不会再开心了，乐极生悲嘛。
　　悲痛的主要来源还是雪崩一样的作业量。永远做不完的卷子让我这副十几岁的身体愈发向老年人看齐。腰酸背痛还可以互相捏一捏，头晕眼花是逆转不了了。就算现在我做得出题也进得了年级前十了，身体也还是革命的本钱。
　　于是这个冬天我也成了一个小四眼。我挑了个看起来像老花镜的金框，毕竟我是个老古板。我要是不古板，也不会天天连头发都绑不好一副总是睡不醒的样子了。
　　今年新年晚会，我们声乐社按照老传统唱了周杰伦最新专辑里的《稻香》。狗子没有破音，也没有胡乱对人评头论足。下到后台，狗子就把领带扯下来灌了一大口水，然后转过头来对我说：
　　“敏敏姐，生日快乐。”
　　“嗯，谢谢。”
　　我很平静，这是一种出于疲倦的平静。我找到我的头绳，把披散的头发扎了起来，一个人走去了观众席。
　　声乐社之后的节目是一段相声，台上的逗哏用尽各种段子把任扒皮从身体到心灵都内涵了个遍，台下任扒皮倒是叫好连连。捧哏是我们广播站的孙宇哲宇哥，他简直是上台听相声，整个礼堂就属他笑得最猖狂。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不出来，尽管我很想笑。一些人转过头来看我，我才想起我的脸上还上着浓妆。于是在找到座位后，我拍了拍身边笑得快心梗的曼曼。
　　“曼曼，给我张纸巾。”
　　曼曼边笑边给我抽了张纸巾，我接过它，擦掉了嘴上红得像血的口红。口红没了，我就笑得出来了。
　　“呀，敏敏姐你怎么把口红擦啦？”
　　“我涂口红不好看。”我抿嘴微笑。
　　“谁说你不好看？你要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呀敏敏姐，你明明很好看……”曼曼凑到我耳边说，“我跟你港，刚才小羊还说他要不是小高一他肯定追你呢！”
　　“别胡说八道。”我笑骂。
　　我突然发现，就算我擦掉了口红，我的笑容也真心不起来。朱朝阳和老大就坐在隔了一排的地方讨论题目，哪怕周围充盈着嘈杂。
　　真好笑，天才都在抓紧一切时间学习，而我这样的凡人却在为脸上的化妆品浪费时间。我应该多做点题的。
　　我又把头发放下来，这样别人就不会轻易看到我的脸了。唉，人丑多作怪说的就是我吧。
　　朱朝阳可能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只是有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