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下有只色狐狸》李成蹊

59、重逢

　　在冬日的寒夜中入眠，实在不是个好办法，果不其然，夜半三更时分，接连不断的喷嚏声此起彼伏，将二人的睡意生生打断。

　　苏火火深知在此处过夜不是办法，便叫上何月一同往竹林里走去。何月不吵不闹，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进入竹林，环境再一次发生变化，相当细微，但仍然被苏火火捕捉到了。

　　走了约莫小半时辰，原本的竹林和小溪流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处碎石遍布的悬崖，此处没了树林的遮掩，皎月显得格外明亮。

　　苏火火拾起一颗小石子，朝崖下抛了下去，石子落进悬崖，无声无息。

　　这处的悬崖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这时的环境已然变成，三面断崖，后方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苏火火认命地叹了口气，拉着何月往回走。

　　“哎等等，”何月一把拽住苏火火，整个身子缩在她身后，警惕地朝小路那头张望，“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苏火火闻言凝神听了一会儿，“没有啊。”

　　“有的！”何月扯着她的衣袖，不让她往回走，又朝小路上指了指，“你听仔细一点。”

　　苏火火屏住呼吸又听了一会儿，暗夜中除了林中风声和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似乎还有些什么旁的……很奇怪，就像脚步声一样，正在往这边靠拢。

　　片刻过后，声音更加清晰。

　　苏火火蹙着眉头往小路尽头看过去，一道庞大的黑影渐渐显现出来。

　　待那黑影渐渐逼近，借着月光，苏火火方才看清楚是什么东西。

　　那一个个、用同样黑袍裹住，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而毫无波澜的面孔，睁着的双眼漆黑一片的人形物体，分明就是在别院地牢里见过的人偶们！

　　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下，已经再没有时间容苏火火弄清楚因果了，因为裹着黑袍的人偶们，从小路那端整齐划一地走出来，密密麻麻，便是暴露在视线之中的，少说也有百来个。

　　人偶可以是听话的忠犬，亦可以是杀人不眨眼的机器，这一点，早在诏狱的时候，苏火火就已经见识过了，主人下达的命令，它们一定会完成，除非死去。

　　现在苏火火只祈祷人偶们得到的命令，千万别是和她们有关的。

　　很显然，老天并未听到苏火火心底的呼唤。当那些木讷的人偶齐齐抬起漆黑一片的眼珠，将目光聚集在悬崖边那个身着红衣的少女身上时，几乎是一瞬间，打头的十来个人偶犹如鬼魅一般扑上来，将原本还有些明亮的夜空，遮得密不透风。

　　其余的，则静静地等候在原地。

　　苏火火一咬牙，将何月往身后一推，大喊一声，“待着别动！”转头便冲进那乌压压一片的“人群”中。

　　这些人，或者曾经是人的东西们，大部分武功平平，一般情况下，苏火火以一敌十不是问题，可他们数量太多，偶尔要解决一下想要趁机袭击何月的漏网之鱼，加上她手无寸铁，一时间无法让他们彻底丧失行动，导致倒地的人偶略微挣扎片刻后，便可迅速起身加入下一轮的战斗。

　　不过半柱香时间，她便明显感到体力不支。

　　纵然她是大罗金仙转世，这样下去也要被耗死在这里。人偶一招一式都在置他于死地，毫不留情。

　　分神的间隙，胸腹位置已经挨了好几下拳脚。也就是在此刻，何月也暴露出来，右面扑上来两三个人偶，一掌将她击退几步，身子在崖边摇摇欲坠。

　　“啊！”

　　何月吓地失声尖叫，身体不受控制地栽下去。苏火火劈退左面袭上来的人偶，忙后退几步，一把拉住快要掉下去的何月。

　　人偶们的动作显然更快，为首的一个双脚蹬地，扑上来拖住苏火火的腿。

　　苏火火一惊，想要将它踢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三人齐齐往崖下坠去。

　　“小火！”

　　苏火火身体倾出去的一瞬间，猛地回头。

　　是他来了。

　　可是覆水难收，飞都飞出去了，大爷的，早来一刻也好啊！苏火火心中微叹，而后借力将何月往前一推，后者重重地摔回崖面上，自己则如折翼之鸟一般笔直地朝崖底坠下去。

　　苏火火觉得自己特别伟大，刚调整气氛准备闭眼接受现实的一刹那，月白色身影猛然出现在视野中。

　　男人倾身而下，身影迅速朝她靠拢。

　　他搂着她，一同往崖下坠去。

　　墨听潮从未经历过如此绝望的时刻，当他一路沿着被破坏的眼，匆忙赶到悬崖边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叫他肝胆俱裂的一幕。他跟着跳下去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心口仿佛被剜走一块，只剩下血淋淋的疼痛。

　　——

　　苏火火是在一汪浅浅的潭水中醒来的，准确来说，是睁眼。

　　没有想象中的粉身碎骨，没有意料中的疼痛，甚至连坠落时耳边的风声都相当草率，仅仅极快地听到噗通一声，身子就已经着地。

　　哦不，是着在了某人坚硬的胸膛上。

　　二人落汤鸡似的从冰冷的潭水中爬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干燥的地方，苏火火朝头上张望着那丈把高的“悬崖”，一时间有些呆愣。

　　崖上，何月正紧张兮兮地趴在上面朝崖下看，从苏火火的角度和距离，甚至能够清晰地看见何月豆大的眼泪滴落下来。

　　不过何月似乎看不见他们也听不见他们，满脸的伤心绝望。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苏火火打了个冷战，哆嗦着问身旁的男人，“这悬崖这么浅的吗？”

　　身旁之人并无回应，苏火火又扯了扯他湿漉漉的衣袖，发现还是没反应，便收回目光去看他。

　　一回头，便落入一双如墨缱錈的眼眸中。男人定定地望着她，潭水顺着他的发梢和轮廓分明而白净的脸颊流下来，流入不知何时敞开的衣襟中。

　　没来由的，苏火火心跳漏了一拍。

　　“你……”

　　她想张嘴问些什么，但男人没给她机会，只猛地拥她入怀，很紧很紧。她贴着他的胸口，听到里面铿锵有力的心跳，耳边传来男人急促不稳的呼吸，甚至她能感受到他在微微颤抖。男人湿润的气息打在她耳廓，弄得她有些痒，她欲要挣脱，换来的却是他更加禁锢用力的拥抱。

　　少女的脑袋埋在他胸口，最终什么也没说，只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如同哄孩子那般。她大抵能感受到他的紧张，却不知道他内心的害怕。

　　但墨听潮自己知道。那种犹如失去光源失去一切的痛感，他此生都不愿再经历一次。

　　苏火火，便是他的光源，是他的一切。

　　“你可受伤？”墨听潮闭了闭眼后，缓缓松开怀中少女，垂眼将她翻来覆去瞧了又瞧。

　　“没有，没有，”苏火火被他弄得有些想笑，但自知若是此时笑出声定然会破坏气氛，便忍住了，“我们得上去了，何姑娘还在上面等着我们呢。”

　　何月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因为她掉下来的时候，也看到墨七率领众暗卫抵达，国师府的暗卫，对付一帮没脑子的木头人偶，绰绰有余。

　　但墨听潮却摇头道，“上不去了。”而后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走回岸边。

　　他将少女放到岸边一块干燥的岩石上，手掌拖住她的背，运气归掌。苏火火继而便发觉自己衣物上的湿意一点一点褪去，她略略有些惊讶，赞道，“想不到你功力这么深厚。”

　　墨听潮瞥了她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他坐到她身边，两手掐住她的腰，将她提到自己腿上，紧紧环住她。

　　他功力若是不深厚，如何护住她这个小祖宗，成日里没心没肺的样子，相逢这么久了也不见关心一下他。

　　苏火火摸了摸脸颊，被他的内力烘烤得微微有些发热，又伸手探了探男人的衣袍，也差不多干燥了，便继续方才的话头，“你说我们上不去了，这是为何？”

　　少女探他衣袍的小动作，明显取悦了他，便是一向冷漠的嘴角，也终于微见扬起的幅度，“因为我们处在九连阵之中。”

　　“九连阵……九连阵……”苏火火瞧了瞧脑袋，百思不得其解，“这里怎么会有一个九连阵呢？九连阵里，又为何会有西凉的人偶呢？”

　　墨听潮不忍见她想坏脑袋的模样，便出声提示，“因为这九连阵是西凉巫族，秘密布在此处的，凡是误入此处的人，或者想要进入此处的人，都会被关进阵中，永世不见天日。”

　　苏火火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幼时师父带我去过西凉情人谷，巫族世代隐居的地方，那谷中便布置了众多阵法，其中一种，便是这九连阵！”

　　小丫头总算弄明白了，墨听潮却没有称赞之意，而是蹙着眉头将她两只小手牢牢掌了起来。

　　本就不怎么聪明的脑袋，拍得更傻了可如何是好。

　　苏火火倒是不曾注意这些细节，继续道，“这西凉若只有夏鼎声这内应撑腰，想必还不敢有这么大胆子，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秘密？”

　　“单凭护国公一人之力，自然不足为惧，”墨听潮沉声道，“可西凉身后，还站着碧落和金沙两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