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下有只色狐狸》李成蹊

58、迷阵

　　苏火火带着何月在西南方的后山之上，走了整整半日，走得何月叫苦不迭，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几时吃过这样的苦，就连苏火火本人，想要走出这片山，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眼见着天色逐渐暗下来，二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石滩，中间一汪清澈潭水，苏火火瞧身边这个大小姐实在受不住了，便提议在此处修整一夜。

　　“今晚就在此处过夜，想必不会有人追过来的。”苏火火寻了个平整些的石块，一屁股坐下来，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潭，“你去打点来水给我喝。”

　　“你自己怎么不去？”何月翘着嘴，不情不愿地嘟囔道。

　　一天时间相处下来，何月大也大致摸清楚了苏火火的脾性，这姑娘乍一接触，像是喜怒无常的古怪性子，但时间长了便知道，她也只是嘴炮功夫了得，实际心底却是很温暖的。

　　何月之所以这样觉得，是因为方才二人赶路，好几次自己快撑不下去，苏火火都会慢下步子耐心地等她，也因此何月同她说话，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并无当初的畏惧了。

　　“快点，少废话。”苏火火故作凶相瞪了她一眼。

　　何月瘪着嘴去了。

　　眼下渐入深冬，山中清冷，到了晚间更是寒意逼人，斗篷早在逃跑的过程中被嫌拖累扔在路上，此刻坐在硬邦邦冷冰冰的石头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入侵了寒气。

　　得去找些干柴来生个火，最好是打些野味充充饥。这么想着，苏火火便冲正在往水潭边走的何月喊道，“你打水回来便在此处等我，莫走远了，我去找干柴回来生火。”

　　何月摆摆手，继续往水潭边走去。

　　苏火火起身去寻干柴，可奇怪的是，这一片林地带着些微的湿意，就连树林花草上，也结了许多晶莹的露珠。

　　奇怪，他们这一路走来，地面都是干燥的，且这一连几日都不见雨水，这里的地面为什么会是湿漉漉的呢？

　　又寻了一会儿，实在是找不着，苏火火只好原路返回，终于赶在暮色四合之际，回到了原先那片石滩，但苏火火只往四周扫了一眼，心便凉了半截。

　　何月不见了。

　　她胆子这么小，想来不敢一个人乱跑，莫非是夏鼎声和巫月的人追来了？不，不可能，若是追来了，周围必有踩踏的痕迹，可这里草木挺直，不像另有人来过的样子。

　　会不会是方便去了，过一会儿自己就会回来？倒是有这个可能，这样一想，苏火火心里便宽慰了些，一边等待，一边在原地来回踱步。

　　直到月华升起，倒映在潭水之上熠熠生辉，何月还是不见人影。

　　苏火火的心里再次焦躁起来，她忍不住跺了跺脚，气闷道，“死丫头，跑到哪里去了？”

　　一跺脚，却倏地顿住了。苏火火低下头，抬起脚，看了看自己的鞋子，鞋上满是灰尘，但并无泥垢。而后她蹲下身，手指往地面一抹。

　　细微的灰尘沾在如葱的指尖，地面是干的。

　　少女猛地起身，神情渐渐肃穆凛然起来，她朝潭水那边望去，潭水倒映的皎皎明月，一个褶皱波纹起伏都没有，像极了一块绝对静止的明镜。

　　可林中明明有凉风吹拂。

　　苏火火心中有了个猜测，她蹙眉思索片刻后，一步步朝那汪潭水靠拢。

　　紧接着，周围景致在她眼中迅疾变换，潭水不见，周围潮湿树林也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片葱郁的青竹林。

　　草地平整，竹林茂密；溪流潺潺，砂石闪烁。

　　在如水的夜色中，显得尤为静谧安宁。

　　然后，她在前面的溪流边，见到了捂着脸泣不成声的何月。

　　——

　　墨七率领暗卫们，将别院残留在暗处的杀手尽数解决完后，便将花园地牢入口团团围住，等候自家大人的下一次命令，而这时，墨听潮也只身进入了西后山的树林中。

　　正在林中穿行之时，却遇见了墨七派去保护小丫头的暗一等人。而听闻暗一汇报完的墨听潮，此刻脸色已经沉地可以结出冰来。

　　“跟丢了？”墨听潮冷眼盯着将头恨不得垂到地上的暗卫，语气不明地问道。

　　暗一知道自己肯定免不了一顿责罚，主人吩咐的事情没有办好，责罚是应当的，但是现在当务之急，是帮助主人赶快找回苏姑娘，“回禀大人，西后山往南去的一条小路有个拐角，属下就是在那里跟丢了苏姑娘。”

　　墨听潮当下也没空跟他计较责罚一事，冷冷道，“带本座过去。”

　　等墨听潮到达暗一所说的小路拐角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但于能夜中视物无碍的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

　　暗一说的那处拐角很是奇怪，严格来说，那根本不能被称作一个拐角，因为明显是人为修建的一条小路，到了这里竟生生断了一截，往下面去，便是藤蔓丛生瘴气环绕的树林子。

　　“属下在此处寻了很久，但都苏姑娘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是九连阵。”

　　墨听潮扫了一眼，这里的树林看似毫无规章，其实是按照点位进行排列的，三角九点，将偌大的西后山包裹其中，每一个点位站立的地方，就是一个小阵，环环相扣，每入一层，阵法会更复杂，破解也就更困难。

　　点位中还分别设置了不同的眼，譬如一个点位是一片树林，那么它的眼有可能是一棵树，一湖泉水，经过的眼不同，下一个迷阵也会不同。

　　如此算来，这九连阵中，不知包含了大大小小多少重迷阵。

　　暗一跟在墨听潮身边多年，自然知道这九连阵的厉害，倒不是说这阵中会有多凶险，而是进去的人若不懂得破解之法，那可能走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它也不如鬼打墙那么玄幻，因为阵法的环境是循序渐进层次变换的，若非心思细腻之人，大抵很难察觉出其中的怪异来。

　　辨认出这是九连阵，墨听潮倒还松了口气，这说明小丫头暂时是安全的，而且凭借她的本事，应当不至于让自己饿着伤着。

　　“叫墨七跟上来。”

　　吩咐完暗一，墨听潮足尖轻点，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

　　何月蹲在河边哭地正卖力，全然不知身后有个身影缓缓靠过来。她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地骂苏火火，“臭……臭丫头，骗……骗我打水，就、就把我一个人扔……扔在这儿，气……气死我了！”

　　“骂谁臭丫头呢？”

　　身后一道凉凉的声音响起，将哭地忘我的何月吓了一机灵，但回神过来之后，欣喜地一把扑进她怀中，嗔怪道，“你去哪里了？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苏火火无奈，只好拥住她，轻抚她的背以表安慰，但是由于何月身形高挑，缩在身材娇小的苏火火怀中，显得十分滑稽。

　　于是乎，还不等何月平复下心绪，苏火火便将她无情推开。

　　“再哭把你扔给野兽。”

　　何月这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是在听到苏火火恶狠狠的威胁之后，便如洪水关上闸门一般，说断就断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火火蹙眉观察四周，走走瞧瞧，何月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一步也不敢离开。

　　“我想……我们大概误闯了迷阵之中，”少女沉思片刻后道，“你看，这里的竹子有入冬的衰败之势，可溪流的温度却适常，同当下时节明显不符合，再看这草地，平整光滑，就像有人精心打理过一般，哪里有半点荒山野岭的样子。”

　　何月不动武，更不懂什么迷幻阵法，听得那叫一个云里雾里。

　　苏火火同她讲述的同时，也是在强迫自己进行分析，她总觉得这迷阵不是普通迷阵，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就是想不起来了。

　　“那我们……是出不去了吗？”何月失落地挨着苏火火坐下来，将脑袋靠在树干上。

　　“不会，我一定带你出去。”

　　苏火火没有把握可以走出去，但她不想让何月失去信心。

　　这时候墨听潮肯定已经知道她失踪的事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为她担忧，为她着急。

　　“苏姑娘，你是哪里的人呀？”坐着无聊，两人也出奇地没有睡意，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看你穿着打扮，不像是我们北渊的人。”

　　苏火火答，“我来自九境城。”

　　“九境城？”何月睁大了眼睛，很是惊讶，“就是那个传说中，住满了妖怪的九境城？”

　　“你打哪里听来的疯话？”苏火火白了她一眼，“谁告诉你九境城住的都是妖怪？”

　　“我从话本子上看的！”何月理直气壮，“况且坊间都是这么传闻的，说什么向来与北渊交好的避世小城九境，里头住的都是会飞天遁地的妖怪。”

　　“胡说八道！”苏火火抬手敲了她一个爆栗，“若本姑娘是妖怪，第一个吃了你！”

　　何月摸了摸隐隐作痛的额头，缩着脖子道，“那你们九境城是什么样子的？我从小长在京城，什么地方都没去过，你给我说说呗。”

　　“九境呀，为免俗世烦扰，建在极北地区以南的九境森林之中，”苏火火道，“那里一年四季都不是特别热，冬天的时候下很大很大的雪，有一人多高呢！”

　　“哇！”何月听了惊羡不已，“京城也会下雪，可是很小很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雪哎！”

　　苏火火有些得意，“那当然了，整个大陆之上，再也找不出可以下如此大雪的地方了。我游历江湖十载春秋，去过的地方数不胜数，论神秘、论景致、没有哪个地方可与之相提并论，森罗万象，风诡云谲。”

　　何月不以为然地眨眨眼，“听你说来，倒是挺不错的一个地方，不过有一个地方，九境森林肯定比不了？”

　　“什么地方？”

　　“玄机谷。”何月神秘兮兮地眨眨眼，“这个地方，据说是机关师世代隐居的山谷，谷中卧着一座巨大无比的机关城，机枢流转，变幻莫测，难道不比九境森林更厉害吗？”

　　苏火火睨了她一眼，“你去过？”

　　何月摇摇头。

　　苏火火又问，“那你亲眼见过？”

　　何月还是摇摇头。

　　“那你说个屁呀。”

　　何月：“……”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苏火火将何月堵得数不出话来，开始了谆谆教导，“你成日窝在京城这一方小小天地，自然别人说什么都觉得稀奇了，所以没事的时候还是要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涨涨见识啊。”

　　“可是我觉得眼见也不一定为实，”何月反驳她，“你看我们现在困入的迷阵，眼睛看见的，就是假的呀。”

　　“天地万物虚则虚，实则实，即便环境一时蒙蔽了双眼，可总归是有破绽可寻的。”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已月上枝头。淡薄的月色水一样笼罩在她们身上，静谧而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