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夜》竹溪有风

1、四月

　　修篇
　　四月的时候，修遇到了四月。
　　那个时侯，修正在猎杀一头雪豹，只是没想到，那头雪豹魔兽临死前的挣扎重重地伤到了他。虽然最后魔兽被杀死了，但是，修也倒在了地上，再没有办法起身。
　　然后，四月出现了。
　　四月出现的时候，阿波罗已经西斜，只剩一点残光懒懒地照在大地上，同时染红了西边的天空。
　　修躺在地上，数着数字，计算自己大概什么时候能爬起来去收拾那只该死的雪豹。
　　一定要将它剥皮抽筋，然后大卸八块卖到酒楼里去。
　　然后，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有人或动物正快速向着这个方向走过来。
　　修无奈地闭上了眼。
　　猎人们总是喜欢自相残杀，夺取别人的猎物。所以修特意选择了这样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打猎，没想到还是……
　　“哎呀，好大的雪豹。”少女清甜的声音传到修的耳朵里，让修生出几分疑惑。
　　“你受伤了吗？”下一刻，少女的声音移到了修的上方。修睁开眼，看见弯下腰的少女正睁着眼睛看着他，眼中满是担心。
　　天光淡淡地从少女身后射过来，加上少女美丽的脸，一时之间，仿佛是圣女降临人世。
　　修呆在了那里。
　　再后来，少女带走了修，治好了修的伤。
　　于是，修认识了一个叫做四月的弓箭手。
　　曾经有一个时候，修认为四月是天使。
　　所以，修曾经后悔过，自己把天使带到了人间，然后，毁掉了那样完美的存在。

　　四月坚持不肯和修一起搭档，所以，修第二次见到四月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年。
　　四月正和一群卓尔精灵在一起说笑。
　　紧身劲装的四月，在一群微黑的卓尔精灵中看起来，美艳不可方物。
　　她和一个男卓尔说话，笑语盈盈，一举一动充满诱惑。
　　修看着四月，微不可见地皱眉。
　　四月注意到了修，走过来和他打招呼。修对四月说卓尔精灵糟糕的名声，劝四月离开那群精灵。四月微笑，凑过来吻了吻修的额头。
　　我知道，我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的。四月说着，笑微微地看修。
　　修被那样美丽的眸子注视着，放弃了劝说的念头。
　　要小心。他听见自己说。
　　四月点头，回到了那群卓尔中间。
　　修看着四月，喝下一杯酒。听见有人叫自己，团长，该出发了。
　　修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再一次见到四月，修正从前线返回。立下军功的他正要接受王的册封。
　　彼时的四月穿着帝都贵妇常见的服饰，优雅地走过皇宫的门前。
　　看见四月的时候，修不是不吃惊的。但是看着那样的四月，他觉得有一点幸福。
　　问过之后，知道了四月是沙利文子爵的新妇。
　　修安慰地对自己笑，四月是值得过上这样安逸舒适的生活的。
　　那个时候，修还对贵族阶层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册封过后的宴会，四月走过来恭喜修。修举起酒杯，也恭喜四月过上安定的生活。
　　四月微微一笑，扭身去了。修看着那个笑容，忽然觉得四月的境遇也许并不是那么好。
　　修出征前，送行的人中有个颤巍巍的老头，修听见别人叫他——沙利文子爵。
　　一直到前线前，修的心情都很不好。

　　下一次见到四月，修正被一群人押着走进监狱。
　　边关失守，死死防守的修成了罪人，临阵逃走的弗利公爵成了逮捕他的那个人。
　　修看着华贵高雅的四月坐着马车经过，怔怔地愣在了那里。
　　押解他的士兵不耐地踢他一脚，说，就你那兽人样还肖想帝国最美艳的公爵夫人？
　　修愣愣地反问，公爵夫人？
　　士兵不屑地看他一眼，乡巴佬，从卡玛草原来的乡下人。
　　不再回答他的问题，士兵押着他向前走，却又不甘寂寞地八卦起四月来。
　　四月在三年内嫁了五次。
　　嫁的人一次比一次爵位高，但是无一例外，都是将行就木的老人，在娶了四月的不久之后，就离开了人世。
　　只有这最后一次，嫁的是一个年龄还算相当的公爵——弗利公爵。
　　修在进入监狱前扭头看向四月离去的方向，什么都没有。

　　最后一次见到四月，是在刑场上。
　　修是行刑人。
　　那样美丽骄傲的四月，穿着破烂的衣衫，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地出现在修面前。
　　修已经浑浊的眼看了很久，才分辨出那是曾经让他许久不能忘怀的四月。
　　修懒懒地询问，得到的回答让他闭上眼。
　　弗利公爵要娶一位公主。
　　所以，四月出现在了这里。
　　四月之前嫁过的，都是富裕的贵族，弗利公爵也是为了那一点遗产而强娶了四月。现在，他不需要四月了。
　　于是，四月叛国了，然后被带到了这里。
　　修睁开眼，挥手对那些人示意。
　　看着高台下那些疯狂的眼睛，修一步一步走得很沉重。
　　砍下四月的头时，修闭上了眼，听见民众疯狂的欢呼。
　　再见，四月。

　　四月篇
　　第一次见到修，四月刚刚出师，第一次进入迷雾之森。
　　见到和雪豹两败俱伤的修时，四月不是不吃惊的。
　　雪豹是森林中最快的动物，能够猎杀它的，都是六级以上的强者。对刚刚出师，堪堪达到三级的弓箭手四月来说，那是一个难以企及的境界。
　　所以，她救下了修，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家。
　　只是，她没有想到过，这个被她从生死边缘拉回来的强者，居然是那么英俊的男子。
　　四月不可抑制地动了心，却又生生将那一份心动按下去。
　　那样的强者，值得更好的女子。
　　最终，四月能做的，不过是将修送到他的同伴身边，然后黯然离去。

　　然后，四月在自己猝不及防的时候第二次见到了修。
　　那个时候，四月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佣兵，终于发现，这个世界是多么残酷。
　　没有足够的实力，你什么也不是。
　　兜兜转转，四月终于成为一个小有威名的弓箭手。
　　但是，还不够。
　　不够强，不够让自己站在修的身边。
　　所以，四月找上了卓尔们。
　　那被精灵们放逐的异类，依旧继承了精灵们出神入化的箭术。四月小心地与他们周旋，所盼望的，是学到更高级的箭术，让自己有足够的资格站在修面前。
　　出乎意料地见到了修。
　　修正坐在酒馆中，一口饮尽一杯残酒。修微微笑着，回忆着什么，眼神落在极远的地方。
　　看到那个自己心心念着的人，四月一时间失了魂。
　　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却看见修不赞同的表情。不要和那些名声糟糕的卓尔们混在一起，修说。
　　四月的心蓦然凉下来。
　　原来，在修的眼中，自己是那样不自爱的女子。
　　僵硬地微笑，四月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回过神的时候，修已经消失。
　　一起来的卓尔说，那个人，是有名的佣兵团团长。
　　四月的心微微痛起来。
　　为什么，自己努力了那么久，离修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四月从没想过，自己会在最狼狈的时候见到修。
　　她的强者生涯被人干脆地摧毁，斗气被废掉，打包送到了那个想要毁灭她的人身边。
　　作为一份漂亮的礼物。
　　别无选择的四月，成为了沙利文子爵70岁的生日礼物，成为他的新妇。
　　四月恨过，却逃不出这个社会织出的网。
　　看到参军归来的修，四月觉得自己微卑到不敢看他。
　　明明，是那样的爱着他，可是……
　　从远远的地方看修一眼，走过帝都的街道时，四月默默地流泪。
　　修，修，我这一生最爱的人。
　　最后看修一眼，四月离开了热闹的现场。
　　酒会上，四月看见修的目光遥遥看过来，端起酒杯前去恭祝。
　　明明对自己说不可以，却依旧为了修动心。
　　修祝四月结婚快乐，四月的心一块一块地破碎，却依旧对着修微笑。不愿意让修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那样，就不美丽了。
　　修出征那天，四月下定了决心。

　　四月在三年内嫁了五次。
　　只是为了钱，嫁的人是谁，已经完全没有关系。
　　只要有钱，就可以向前线多送一点物资，就能多帮到修一点。
　　四月的一切，只是为了修存在。
　　可是，渐渐地，四月发现，这样不够。
　　于是，四月费尽心思嫁给了弗利公爵，这样，就有了足够的地位，帮修得到一个稳固的后方。
　　边关的大败打乱了四月的计划。
　　看见被押解着走进监狱的修，四月觉得整个世界瞬间崩塌下来。
　　四月能做的，并不多。尤其当对手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时。
　　所以到了最后，四月能争取到的，也不过是修的生命。
　　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
　　修的容貌，斗气，自由，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的修只能在监狱里做一个行刑者，度过他的余生。
　　这样就够了，四月要的，不过是能远远看他一眼。

　　四月最后一次见到修，在生命的终结。
　　她名义上的丈夫有了更高的追求，四月成了被牺牲的那个，栽赃上叛国的罪名，向民众宣布了砍头的执行令。
　　四月并没有多少悲哀。
　　自己的一生，就那样过去了，唯一的遗憾，是自己从来没有告诉过修自己爱他。
　　很爱很爱，愿意付出一切，甚至灵魂。
　　临刑前，四月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修一步一步走过来。
　　修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的男子。他的眼睛已经浑浊，头发已经花白，额头刻上了皱纹。
　　但是，修依旧是四月爱着的那个修。
　　如同第一次初见那样，四月看着修，竭力微笑。
　　被砍下头颅的那一刻，四月觉得自己的灵魂迅速地上升，盘旋着飞上天际。
　　再见，修。
　　一直没有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