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夜》竹溪有风

2、七朵

　　“哟~七朵。”
　　七朵听到有人远远地招呼着自己，抬起头来看过去，看到穆沙正从那个方向走过来。穆沙笑着露出一口白牙，阿波罗的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七朵一下就晃了神，站在那里发呆。
　　穆沙走到七朵身边，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看见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人物动了心？”语气调侃，充满着穆沙特有的漫不经心。
　　七朵回过神，没好气对啐了一口，叉着腰骂道：“老娘会看上你，除非是瞎了眼。”七朵伸出手戳着穆沙的额头，尖尖的指甲在他头上留下红色的印迹：“又到哪里鬼混去了，就不怕露西娅大婶担心死。”
　　穆沙一把捉住七朵的手，凑到她耳边，依旧漫不经心地回答着：“难道你不会帮我圆谎？你不会忍心看着我被母亲责骂的。”声音低沉，带上几分暗哑，从她耳边滑过。
　　虽然经常听到这个声音，气流从耳边拂过的时候，七朵依旧觉得自己的耳朵有几分发烧。
　　大概，耳朵已经红了。七朵有点自暴自弃地想着，迅速装出一幅不满的表情，伸手揪住穆沙的胳膊一扭：“滚开，别凑得这么近，吃老娘豆腐。”说着，手脚麻利地将穆沙推开。
　　穆沙被七朵推得踉跄了一下，站稳之后微微苦笑着，刻意装出几分委屈来：“七朵，无论怎么说我们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怎么对我就这么生疏。实在是太伤我的心了。”说着，还真的捂住胸口，装出伤心欲绝的模样来。
　　七朵被那样委屈的神情一看，心中顿时咯噔一声，浮上几分不忍。旋即明白过来他不过是故作姿态，那几分不忍顿时烟消云散了，脱下鞋子追着他打起来。
　　穆沙哈哈地笑着，很顺溜地从人群中穿过，隔着人群对七朵喊：“替我多照顾下我母亲。”然后转身在人流中穿插，很快就不见了。
　　七朵看着他消失不见，不知怎么，觉得有几分恍惚，在原地怔愣了片刻，才回过神。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穿上鞋子走回刚才站着的地方。
　　仔细摸了摸头发，没有什么乱发，身上的衣裙也没有什么不对，七朵这才放下心，抬起头对着来往的人群露出笑容，间或招呼几声，挥挥手帕，竭力做出烟行媚视的味道来。
　　终于在露娜探出头的时候，有人走到魔法灯下和七朵谈好了价钱，和她一起走进了黑暗中。

　　穆沙盯着那个行走不便的胖子，盘算着他周围有几个护卫，自己下手的成功率和逃跑的路线。看着那个胖子眼看要进入马车，穆沙终于忍不住冲了出去。
　　“老爷，要向导不？我可是塞拉摩区最好的向导。”穆沙沾满了尘土的脸上只看得清白牙，他冲着胖子说着，大幅度地挥着手臂。好像是不小心地，他的手碰到了胖子的衣角。
　　“滚。”胖子身边的护卫不耐地推了他一把，穆沙猛地踉跄一下，倒在了地上，带起一大片尘土。胖子和护卫都没有再看他一眼，自顾自地登上了角马车准备离开了。
　　穆沙在角马起步之后，就慢慢地爬了起来，看着车厢露出忿恨的眼光，却什么都没说，连肩膀都缩了起来。看着他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一个护卫小声地骂了一句：“塞拉摩区出来的贱骨头。”穆沙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慢慢地拖着步子离开。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转到看不到那辆角马车的地方，穆沙才兴奋起来，嘿嘿地笑着摸了摸怀中的那个小包。没敢打开看，确认了它的存在之后，穆沙一溜烟地去了。
　　昏暗的小巷中再一次没有了人。

　　“你从哪里偷来的？”七朵紧紧地抓着穆沙拿到自己面前的几个金币，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不敢置信地问着穆沙。
　　“一个刚到帝都的胖子，大概是从卡玛草原那边来的乡下暴发户。”穆沙笑嘻嘻地说着，又掏出一个金币在手上抛着，一如既往地满不在乎的样子。
　　看着那道上上下下的金色弧线，七朵伸出手一把抓住。
　　“当心被护卫队看到了。”说着，捏着那个金币小心地看了看门窗。
　　穆沙哈哈一笑，没说什么，只是把头凑到七朵耳边，刻意放低了声音：“放心好了，我很小心地查探过了。不会有事的。”
　　七朵瞪了他一眼，有点迟疑地将手上的金币递了出去。穆沙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给你的，你照顾我母亲也很长时间了。”
　　被他温暖的手握着，七朵不争气地心漏跳了一拍。但是她马上就反应过来，摔了手恶狠狠地对着穆沙怒吼：“你以为我照顾露西娅大婶是为了钱不成。”
　　听着她故作凶狠却又害怕引来其他人而压低的声音，穆沙觉得心头一暖。他伸出手抓住七朵的手臂，将她拉回自己身边。
　　“七朵，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七朵被穆沙抱在怀中，还没来得及表示不满，就听见穆沙在自己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
　　穆沙如同丝绒般的声音在七朵耳边流过，湿热的气流让七朵觉得耳朵暖暖的。有那么一瞬间，七朵真的很想点头答应下来，就那样两人不管不顾地离开这里，离开帝都这样一个让人冷到骨子里的地方。
　　可是，不行。七朵很快就清醒过来，绝望地想着。
　　“穆沙，我们不能。”七朵缓缓地说着，语气黯然。以往那种活力从她身上消失不见，现在的七朵，如同帝都中那些垂暮的老人，带着悲伤的眼光看着世界，什么都不期望了。
　　不爱不恨，不希望得到什么。
　　穆沙低下头看着七朵失去光亮的眸子，心中一阵一阵的痛。“是，我们不能。我们是道斯的后裔。”穆沙慢慢放开七朵，露出一个笑：“那些钱，你先拿着。好好照顾我母亲。”
　　七朵仰头看着穆沙浅蓝色的眸子，大大地笑了一个，金发在阿波罗的光芒下熠熠生辉。
　　穆沙闭了闭眼，带上帽子出去了。
　　七朵看着他的背影被破旧的棚屋遮挡住，心中一阵忽然悲凉，提着裙子追了出去。
　　“穆沙，穆沙……”七朵疯狂地喊着，全然不顾周围讶异的目光。
　　穆沙回过头，看见七朵赤着脚跑过来，重重地扑到自己身上，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抱着了她，以免她跌倒。
　　“穆沙，答应我，活着回来。”七朵看着穆沙微微带一点古铜色的脸，抓着他急切地说着。
　　穆沙顿在那里，良久终于点头：“好，我答应。”
　　七朵立刻微笑着从他身边跳开，挥挥手，转回屋子中去。
　　穆沙站在那里很久，末了露齿一笑，又恢复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离开了。

　　站了很久，都没有人过来搭话，七朵看着几乎已经没有人走动的街道，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转身离开。
　　魔法灯下七朵的金发熠熠生辉。
　　有人从她身边路过，七朵连忙收拾心情露出笑容，那人贪婪地看了看她，又远远地避开，临走前对着她吐了一口唾沫。
　　忙不迭地避开，七朵的心情一下子全没了。
　　但是她还是坚持到了自己规定下的时间，然后再回家。
　　临走前，嬉笑着的红发少女从她身边奔过，在她手中悄悄地塞进了什么东西。七朵握紧手中的东西，快步走开。
　　路过卡西大叔的面包铺，她拐进去，大声地和大叔打着招呼，买了几个剩下的面包和少量的熏肉，提着那些东西晃晃悠悠地离开。
　　那个东西已经不在她手中。
　　一边走，七朵一边想着，等穆沙回来，她要告诉他，荣耀光复的那天已经不远。

　　穆沙最终还是没有回来。
　　就算再小心翼翼的他，也没有想到，那个胖子身上偷出来的一块石头，是珍贵到了极点的魔法石。于是，他被捉住了，循着他无法隐藏的魔法波动。
　　他没有被交给护卫队。
　　他被那个胖子送给一群贵族，当成了无聊时消遣的玩物，拖在角马后一阵狂奔。
　　于是，穆沙死了，在七朵生日那天。
　　七朵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缓缓流下了一滴泪，血色的，在白皙的脸上滑过。
　　然后，继续微笑着，站在魔法灯下，对过往的行人招手微笑。
　　很快就有人走了过来，和七朵交谈起来。
　　夜渐渐深了。
　　七朵终于回到自己在塞拉摩区的小破房子时，露西娅大婶正坐在她的床上等着她。
　　“穆沙死了吧？我那个傻儿子。”露西娅大婶肯定地询问着，眼中的悲伤怎么都藏不住。
　　七朵缓缓地点头，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消失了，怎么都站不住，眼前一片黑暗。
　　“那么，七朵，”朦胧中听见露西娅大婶温柔的声音，“你一定要活下去，活到荣耀光复的那一天……”
　　七朵悚然惊醒的时候，屋内已经空无一人。
　　看着从缝隙中透过来的光芒，恍然又是新的一天。
　　七朵整理好自己收集到的资料，将它传送出去之后，对着天空微笑。
　　穆沙，等我，等我看到这个王朝覆灭，我就去找你，好不好？
　　好不好？
　　蔚蓝的晴空下，金发的女子一滴血泪滑过脸庞。

　　道斯王朝灭亡之后，新兴的希亚王朝将前朝的皇室成员屠戮殆尽，将那些和皇室有关联的贵族设为特殊的一群，不允许离开帝都，不允许任何人给他们工作。
　　于是，前朝尊贵的血脉，沦落为男盗女娼的贱民。
　　那是帝都的最底层。

作者有话说

　　修改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