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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忍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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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苓找了个蓝玉楼里新来的姑娘借了一身衣裳,顾念着梁平昔在房里不方便,又把梨生唤到娉儿的房中换上干净衣裳。
“梨生姑娘真是好模样,穿这身比忍冬好看多了。”
娉儿说话没轻重,说话间不自觉踩衣服的原主一头。阮苓教训她两句,她又满不在乎地回“本来就是”。
新来的忍冬姑娘性子有些傲,和娉儿有些不对付,不过娉儿说的这话也是发自真心。
梨生十六七的妙龄,巴掌大的小脸儿有些圆,一双清澈桃花眼。嘴角天生有些往下,不显丧气,只添楚楚可怜。
穿上这身登台用的软纱罗裙,飘逸像个仙子,随时都要消散在人眼里似的。
“慌慌忙忙,只能借到这身。”
阮苓看着薄料子皱眉,又从娉儿处拿了宽松的外衣给梨生披着。
“梨生姑娘将就着些。我叫人把你的衣服拿去烘了,去我房里等等吧。”
阮苓的房间受梁平昔照顾,算是蓝玉楼最暖处。
梨生点点头,自然没什么意见。
她们出了娉儿的屋子便往上走,正要绕过大厅听见个女声叫住她们:“慢着!”
走在最后的娉儿最先回头,看见来人一脸不耐烦的神色:“忍冬姑娘,有事儿吗?”
忍冬像是刚哭过,眼圈儿还有些红,身边跟了两三个姐妹担忧地拍着她的背,还用尖锐的眼神往三人看。
“有什么事儿?忍冬今晚快被你们害得登不上台了,还问我们有什么事儿?”
阮苓听这话反应过来,拍拍梨生的肩膀示意她安心,直接冲着忍冬说:“衣服是你亲手借我的,不是吗?”
忍冬不说话,反过身又哭哭啼啼起来。
她身边的姐妹是个急性子,叉着腰说:“阮苓姑娘,这就是你欺负人了。谁不知道初雪夜的登台重要,怎么会把衣裳借出去?”
“忍冬虽然是给你作配,但样貌身姿出众。你也不能忒小心眼儿,蓝玉楼是时候该出个新秀了!”
忍冬掩着口鼻,又去拉那个说话的姑娘,一副受了委屈还要原谅的柔弱姿态。
她假惺惺地对着阮苓开口:“算了。阮姐姐为人大方,怎么可能是故意的?可能是我房里丫头糊涂,拿错了衣服。”
她又挤出两滴泪来:“不怪阮姐姐,都是我的错。”
她这下闹出的动静不小,阮苓又是蓝玉楼的红人,大厅里的客人和二楼厢房中的姑娘公子都探出头来看,交头接耳好不热闹。
娉儿性子也是个急的,又要上前去吵,阮苓一把将她拉回来摆摆头。
“姑娘!那个贱/人摆明了陷害你,平时那副样子尾巴翘到头顶,今天倒又装起可怜来了。”
娉儿气得脸涨红,碎碎念着本就看不顺眼的忍冬,颇有种看小人得志的恼怒。
梨生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罗纱,又被这么多人观望者,还有些不自在。
她敛了敛外衣,和阮苓对视一眼。
“阮姑娘,娉儿话糙理不糙。她故意取这件衣服,可能就是想摆你一道。”
她不屑地看忍冬一眼,“好幼稚的把戏。”
“是我忙着找衣服,一时疏忽。”阮苓少见地没有笑意,“现在和她理论不得,你一说她便哭,在外人眼里我们倒成恶人了。”
话说得没错。这种姑娘眼泪多,碰一碰都要掉个满面。
梨生思忖一会儿,跟阮苓交换个眼神便上前去了。
她敞开外衣,露出里面的罗纱,垂着目说:“忍冬姑娘,你别怪阮姑娘。是我摔了一跤,需要件合身衣裳穿,这才问你借的。”
“我还在想,怎么大冬天给我这么轻薄的衣服。结果这衣服这么宝贵,我实在是不知道。”
梨生生就招人怜惜像,装起可怜来比忍冬有过之无不及。
忍冬咬着牙把戏演足了:“……我也是不知道,会选上这一套。”
“这衣服宝贵,你就随便放外面叫人拿啊!”
娉儿咬住她的小尾巴,昂着头反问她。
“是啊,阮苓你也是变笨了。居然还敢把偷来的衣裳套别人身上,大摇大摆从这人多眼杂的地方过。”
梁平昔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见动静下了楼来,站在阮苓身边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阮苓笑着回个礼:“公子教训的是,阮苓太笨了些。”
忍冬见梁平昔也来撑腰,像是被欺负一般哭起来:“我来蓝玉不久,认识的人不多。要是做错了什么,和诸位姐姐说句‘抱歉’,只望日后和平相处。”
她又卖起可怜:“我只身来此,无依无靠,只盼能好好登台,把身上的技艺展示出来……”
忍冬的话戛然而止,剩下就是一些不成调的抽噎。
梁平昔嗤笑一声:“阮苓,这下倒成我们仗势欺人了。”
梨生站在她面前,只觉得她哭得恼人。
各人有各人的生存手段,只是要欺负到她头上来,她是忍不了。
梨生提了口气,发出更大的哭声来,眼泪顺着脸颊就下来,一气呵成。
“忍冬姑娘,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摔倒,怎么会借衣服呢?”梨生说着,手探到肩上把外衣脱下,“这衣服太宝贵,我承受不起,这就还给你。”
梨生露出罗纱裙的瞬间,蓝玉楼内响起不小的惊叹声。
她本来就好看,柔柔弱弱更是好看。眼泪掉下来还被门外风吹得鼻尖眼角泛红,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叫人生了心疼。
梨生手慢腾腾要去解衣服的带子,眼泪还止不住掉,委屈劲儿完全压了忍冬去。
娉儿看傻了眼,一时忘了去拦,对面的忍冬也是没想到这么一出,呆立着不动了。
“光……光天化日,这成何体统。”
梨生眼前忽然出现个身影,看上去熟悉,又想不起来是谁。
忍冬倒是眼尖,一下子跪下去:“葛世子。”
是葛若松。他喜爱吃喝玩乐,来这里也的确不奇怪。
梨生疑惑地眨眼,也说了句:“世子?”
葛若松清清嗓子,抬起头来不看她,像是在害羞:“那个,我上次见过你,你好歹也是我姐夫表亲,说起来也算一家人……”
梨生把手往他眼前挥挥:“世子,我在这儿呢,您冲着哪儿说话?”
“你,你一个姑娘家,穿得太少了点,我该怎么看!”
葛若松又急又臊,他是来这里吃饭的,又不是看姑娘歌舞。
要了个独立厢房喝点小酒,怎么还能赶上这种事?
梨生恰好是他喜欢的那种小姑娘,年龄也相当,本来三不五时想起来就够羞人的了,现在可不是更脸红。
梨生听了他的话笑起来:“多谢世子解围,梨生在此谢过。”
“你叫梨生?”葛若松想往下看她的脸,看了一眼又急忙扭头,“我……那个……举手之劳不必谢,代我向姐夫问好就成。”
梨生刚要应,门外就传来一声:“世子谦逊,不过谢还是要谢的。”
沈延元带着风雪和渐沉的天色一并入了门,梨生一看眸子就亮了起来。
他边走边解下斗篷,到了梨生身边便又把她捂个严严实实。
“怎么又穿这么薄,出门时不是有斗篷吗?”
“在楼上呢。”梨生嘀咕,“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此谢过’那里。发生什么了?”
沈延元环顾下四周,眼像刀子一般,剜得看客都不再刚看他热闹,缩回头去继续自己的事情。
他瞥见地上瑟瑟发抖的忍冬,露出个意义不明的笑:“美人儿,有谁欺负你了吗?是世子,是梁侍郎,还是这些小丫头?”
忍冬把头抬起来,看见那双杏眼时心停骤半瞬。
她以为阮苓身边有梁平昔,转头欺负起梨生这个来历不明的丫头更好。
没想到这丫头背后又有世子,又有将军的,阮苓和梁平昔也往她这边倒。
忍冬本来只想做戏装个可怜,驳阮苓的名声再给自己赚些关注,没想到碰硬茬儿了。
沈延元低声又说:“你说,本将军一定给你做主。”
忍冬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传闻中的沈小将军真真气度不凡,只是此刻他不想消受良宵,带着笑也全是寒意,比外边的风雪还冰。
“是……是奴家错怪……”
“是吗?”
沈延元直起身子到梨生边上,又看了一眼她的薄罗纱。
“啧。这衣服这么薄,不知是谁存心想害你受冻。等我发现,定饶不了她。”
沈延元的语气轻飘飘的,把忍冬吓得倒是不轻。
葛若松也跟着肯定两声,忍冬腿软得站也站不起来。
梨生看她两眼,觉得她自作自受。回头看着阮苓和娉儿,她们两人皆点头谢了谢她。
梨生抬头看看沈延元:“本来我想自己对付,现在倒好像真成‘仗势欺人’了。”
沈延元把她的手摊开,把暖手的小炉子也递给她。
“我的‘势’,可不谁都能仗的。”
“不过你来干什么的?”
“蓝玉楼歌舞精彩,我来凑热闹,见美人。”
沈延元理由只说了一半。
初雪下了,落了都城满头。行人和车马在其中都白,白得像满树的梨花。
他忽然很想一个名字里带“梨”的人,想她初见时说“梨生”的样子。
天色也晚,不如就去见她,再喝壶温酒,好大梦一场,见满树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