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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第十九章 初遇连骑击鞠壤,哪料暗箭射伤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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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洛,咋啦?宁济公祠的钟声把你吓成这样,你刚才是咋从树上掉下来的?”对于桑掌柜的问话吐蕃人支支吾吾,含糊其辞。
“先生,这条路原来没有如此冷清么?”金花不知其理地问道。
“是呀,丫头,以前这条路是很喧嚣的,虽然谈不上车水马龙,也可以佛人来人往,尤其是每年的六月初六宁济公祠庙会最是热闹。玄宗皇帝封这焉支山神为宁济公,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将军在山上建寺为宁济公祠,都佛去祠里求签祈福很是灵验。可那是以前的旧事,自从天心寨在镇西盖了圣母宫,人们全去接圣水咧,肥还有工夫去山上求未来么?”
“你没佛到点子上!”吐蕃人不完全同意这个理由,不容他再说补充道,“圣母宫成不了这么大的气候,根子还在这要打仗上。沙州的义军把吐蕃甘州节度使赶到大非川去咧,败军哪能善罢甘休么?时时刻刻想要杀回来,凉州的节度使也眼巴巴地盯着这块肥肉,既想不费力气隔岸观火,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又怕下手晚了落入伢人之手,可谓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此时的燕支山就像干枯的草原,一个火星子就会成燎原之势,你佛,周围各州的老百姓肥还敢前来烧香拜神呢么?”
斯文人颇为不满地抢白道:“洛店主,你总是爱和人杠着佛话,明明是都去求圣水哩,你却佛是打仗的原由,你没看见那宫前人山人海的么?要佛你是吐蕃人,甘州被义军占咧,心里不舒服哦。”
吐蕃人气得脸红脖子粗,喷着吐沫争辩着,“杂圪哒,义军占不占甘州关阿撒事么?义军仁义和气阿举双手欢迎。阿佛的是真相,不敢揲别话。”
“不敢揲别话?阿看你是自以为是,这么多年吐蕃乱成一锅粥,各州各部落之间相互攻伐停止过么?咋就近来祠里人迹冷清咧。”桑掌柜不服气地驳斥对方。
“你佛出龙叫唤,阿也认为是打仗的原因么。”
“阿佛是圣水!”
“阿佛是打仗!”
“是圣水!”
“是打仗!”
高顺励不听他俩的争吵,三人驱马往前面赶去。一座庙宇突兀雄立于陡壁悬崖之上,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可达,只是看上去门可罗雀,香火不旺。
这里已寻不回来哥舒翰将军建祠时的张灯结彩,更不会再现天可汗隋炀帝接受西域二十七国国君朝拜的上国气象,眼见得此情此景,顺励不由得感叹怀古起来,心里默记起“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出了山谷远处有战马嘶鸣之声,那是一片草场上的几十个人正在游戏击鞠,这些军人皆穿窄袖袍,足登皮靴,挥舞着长柄偃月形球槌,你追我赶策马争击一球。其中一位方脸大叔年过五旬,却技巧娴熟最为抢眼,他举止洒脱,仪表大气,马上骑术精湛绝伦,指挥着本部连连得手。这马上技艺连见多识广的高顺励也被吸引住勒马观看。
“连骑击鞠壤,巧捷推万端。了了,张大爷的球艺日能地很!”不知什么时候桑掌柜骑着驴子赶上来了。
“兀个是撒人么?”金花侧着脸问道。
桑掌柜满是钦佩之情溢于言表,“好人咧,大好人!伢们是沙州来的义军,阿们河西百姓的大救星,那个为首的就是赫赫有名的张议潭将军,是伢们把残暴的吐蕃节度使赶到大非川,阿们甘州人再不用过那没有天日的日子咧。”斯文人话语中带出感激的情绪。
突然,从左侧的山林里飞出一支短箭,嗡嗡作响直取为首的义军统帅,若是在平时人们还有所警觉,能够加以躲避,可此时两队竞技正憨,热火朝天地忙着击打木球,谁也没有注意这胆大妄为的偷袭。
“嗖”一枝竹竿横空飞去,不偏不倚打在利箭的正中,可惜相距太远,击中时已是强弩之末。但就是这微弱之势也挽救了将军的性命,羽箭偏斜方向,那胸口是躲过去了,可右臂却被射个正着,顿时猩红的鲜血染红了衣裳。
真是一付英雄气概!义军统帅大喝一声,“怎么会这样?”他用左手硬生生把利箭拔出,愤怒地掷于地上,撕下一条袍襟把伤口勒住。
“快捉拿刺客!”早有几匹快马风驰电掣般向林中扑去。寻个仔细方才返回,人是没有抓到,只捡回一张短弓。
将军一只手接过木弓细致查看,“甘州。明达,你看这弓上刻着府制,刺客是大非川吐蕃残部派回来的。”他指着弓背给手下看,“哎呀!不好。”他大叫一声捂着胸口,嘴里呜噜呜噜又说了一句,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浑身抖个不停,若是没有身边人及时扶住,怕是体力不支坠落马下了。
“将军,这箭镞有毒!”队伍里有个长须飘飘的将官拾起短箭闻了闻,面色沉重地惊呼道,“赶快护送将军回营,立即找金创医急救。把在场的所有人等统统带回营去,我要一一查问。”士兵们羁押着围观百姓,不由分说一同回营。
“李将军!阿是大业货行的桑掌柜哦,阿就看个击鞠,刺客跟阿没关系么。”人群中的桑掌柜向前面的将官申诉着。
骑在马上的长须校尉回过头来,“咦,这不是桑掌柜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唉,别提了么!阿们四个人走到这里,眊个热闹,站在一起谝传着哩,兀个林子里飞出支箭,将军的胳膊被伢射伤了哦。李将军,那人阿们不认识的,伢射罢就丢展子跑了么?”
桑掌柜又讨好地邀着功,“那箭还是这位小伙子给打歪的,不然将军受伤的可不是胳膊咧。李将军,阿们是有功的哦。”
“是他抛的竹竿!”马上校尉眉毛一蹙,指着四个人讥笑道,“是,你们是无辜的,本来是射向胸口却改了道,真是大功一件啊。走,跟我走,去大营领赏吧!”
义军的兵营扎在镇子的边上,远观大营旌旗飘舞、帐篷层叠、刀光剑影、鼓角钲鸣,与其他的营盘别无二样,唯有一面白色大旗列列鼓风,上面绣着四个红彤彤的大字“誓心归国”,旗子在夕阳的余晖里似浴血了一般。
将军旋即被抬入中军大帐,顿时大帐里里外外忙乱起来,军医校尉你进我出像走马灯一般。
“崔医官,将军的伤势如何?”长须校尉焦急万分地追出帐外,毫不顾及地大声问讯着军医。
被问的军医愁眉不展连连摇头,情绪低落地回答:“将军中的毒虽然不是牵机毒、钩吻、鹤顶红,能即刻要人的性命,可也是十分了得的,是乌头。”
校尉听是乌头之毒好似缓了口气,“箭上浸的是乌头之毒吗?那就不怕啦!我听说书的讲,三国时的汉寿亭侯关羽就中过乌头箭毒,后来是神医华佗刮骨疗毒治愈的。”
“李将军,您说的是,据陈寿《三国志》记载,关羽曾被流箭伤其左臂,矢镞有毒,毒入于骨,必破臂作创,刮骨去毒后痊愈。”军医引经据典更是清楚。
扣押的百姓中有人窃喜道:“好啊,张将军有救咧,阿们也能平安回家喽。”
又有人担心地高声催促着,“快效仿华佗的法子,刮骨吧!这箭毒不容耽搁哩。”
医生无计可施地叹着气,“唉,可那都是以讹传讹,我只听说关羽刮骨时华佗早被曹操害死了,而且这刮骨之术当今已经失传啦,没有麻沸散张将军是挺不住的。”
百姓听他不会刮骨之术,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快去请人,镇子上也有疾医,不能一棵树吊死么。”
“把将军的胳膊锯断,也许还能保命哦!”
“将军啊,刺客不一定是甘州吐蕃的败军!多派些人把山林好好搜搜,四面八方撒下罗网,伢还能长翅膀飞咧,抓住伢,或许伢身上带有解药哩。”
“喊什么?喊什么?你们这些人里指不定谁就是刺客的同党!刺客就是甘州残寇,弓上的制记为实,这个不容置疑。”长须校尉怒斥道,然后他像是神情恍惚自言自语,“这可怎么办呢?其他军医都随大军出征去西州了,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回来呀!看来将军性命不保啊。来人啊!给我一个个审问,不说就动刑,一定把同党揪出来。”
“阿们什么时候成同党呢么?那箭还是这位小伙子给打歪的,不然将军受伤的可不是胳膊咧。李将军,阿们是有功的哦!”桑掌柜重复这话不止一次了,他已由委屈转为抱怨,现在有些愤恨啦。
“我知道是他抛的竹竿,你们的功劳真是太大啦!”校尉生硬地笑着。
桑掌柜不敢高声地嘟囔道:“眊你佛滴,不像是真心的么。”
少年尚未像斯文人那样满腹怨气,“将军,你们说的关羽刮骨疗毒确有其事,就发生在我的家乡樊城,那毒箭是曹仁手下兵士放的,刮骨的医生不是华佗,而是他的学生樊阿,这在我们那儿妇孺皆知。正像医官说的《青囊经》烧了,麻沸散失传了,眼下也没人会刮骨之术,张将军的性命危在旦夕。我倒是听皇甫神医说过解毒法子,用当年的雪莲泡酒可以去毒。”
“哦,雪莲泡酒可以去毒?闻所未闻,小孩子不可信口雌黄。”长须校尉听后是将信将疑。
军医暗自拉了下校尉的袖子,“我也听说有这么个方子,只是张将军所受箭毒太重,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校尉顿时领会同意道:“那好吧,来人啊!速去圣母宫讨要,她们那里的雪莲多,当年的一定会有。”待他吩咐完毕,又想起拷问之事,举起马鞭大声怒骂着,“刺客同党赶快从实招来!别找不自在,免得皮肉受苦。不招是不是?好,给我重重地打。”
鞭子还没落下,桑掌柜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身子一振,眼睛突亮,“李将军!阿见过这样的短弓,知道刺客是谁。”他神神秘秘地凑上去,窃窃私语地咬起耳朵。
“一派胡言!这一定是大非川甘州残部派来行刺的,怎么会是他?桑掌柜,我看你是诬陷好人想开脱自己吧,第一个该打,来啊,动手。”
“住手!”一个青年将领从大帐中急急地赶出来,他个子不高,精瘦练达,二目炯炯,有股不怒自威之气,“大将军有令,刺客之事与众百姓无关,令将其全部放还。”
“索勋,将军醒啦?”帐外的人都为之欣喜,尤其是两位军爷扭头就往里面去,边走边命令道,“放了他们,但我话放在头里,放你们可以,但谁要是把将军中了毒箭的事说出去,我必将严惩不贷。”
可只是片刻的工夫帐里传出悲痛欲绝的呼唤声,“将军!您怎么又昏过去了?睁眼看看,我是明达呀。”
顺励三人随着桑掌柜进了镇子,一场虚惊总算平安过去,斯文人执意拉他们找间铺子喝点酒压压惊,三个人不便推辞也着实是饥肠辘辘。
街边有几家酒肆正开门经营,桑掌柜径直奔向四开门飘着红色酒旗的一间,看那旗子上绣着“洛家酒店”。
透过打开的窗子望进去屋子里还有几个食客,“桑掌柜,你们这是去哪里呢么?怎么还落到了我后面哩?”店门前站着个吐蕃人大声地招呼道。
抬头一看认得,正是林子里寻猴的吐蕃人,他把四个人让进店内,桑掌柜沮丧地摇着头,“唉,活凉水都塞牙,围观个击鞠还有罪过。不佛咧,佛多了小命怕保不住哦,老洛,有好酒好菜多上些,借你这宝地阿们四个压压惊。”
说完,他眼睛滴溜乱转把店内扫视个仔细,望见柜台里面坐着个吐蕃小女子,套着件红色翻领镶边窄袖开衩的胡服,乌发上顶着尖尖的胡帽,帽檐坠满五彩的珠子,真应了那一句“绣帽珠稠缀,香衫袖窄裁”。
她谈不上俊俏,脸上涂成赭红色像刚刚喝醉了酒,乌膏注唇状似愁苦可怜,全靠描眉打鬓搔首弄姿平添出几分风骚,离着三丈远就能闻到浓浓的胭脂气。
她正抿嘴瞅着这边在轻浮地娇笑,弄得斯文人眼睛发直咯咯地□□着回应。酒店店主呲牙笑着像是什么也没看到,转身吩咐着伙计,不多时酒菜便上得了,吐蕃人把着酒壶挨个为他们把杯子斟满。
“老桑,眊你蔫里耷拉,孽障地!听佛你们眊热闹惹下麻达咧,差点被军爷打了板子呢么?”吐蕃店主有些幸灾乐祸地问道。
桑掌柜翻着白眼仁夹了他一下,“还挨板子,肥卵传子?”
“眊你还出出探探哦,镇子里都知道咧,平时眊你精明滴很,原来是个楞羊么。”店主不留情面地数落着。
他来到少年跟前佩服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是这个娃子么?小小的个人,你还哈气大得很!听佛不是你那一竹竿,张将军就命丧当场咧。阿最佩服有真本事的人,不像有些人就会数落嘴皮子,来,也给你斟满。”
“老洛,这些都是肥告诉你的么?你义军中有朋友?”四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店主。
吐蕃人又给顺励斟满酒,“卵传子,別眊义军蹲在镇外,一步之隔,可阿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阿,就是阿瞧人家来,人家还瞧不来哩,不像你们大业货行贴得那么近。就将军被甘州败军的刺客射伤,你们受连累押进军营的那些事情,不用有朋友,全镇子都传开咧。”
佐证来的也快,从酒店外吵吵嚷嚷地走进来三个食客,正兴致勃勃地聊着什么,他们在临近的桌子坐下,其中一个商人打扮发愁地说:“这可怎么好?义军把守住各个要隘,只许进不准出,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唉!此次西来我准备采办些雪莲的,趁着雪峰上新生出来的还是凤毛麟角,本想物以稀为贵,拿回去能卖个好价钱,可现在看来不仅是要空手而归,还要困死在大业镇咧,得等上多长时间么?”
另一个穿长袍子的劝慰道:“王家哥哥,多长时间也不怕!这大业镇有阿在,你还担心没有落脚的地方?你还不知道?义军的张将军被吐蕃甘州节度使派刺客射伤咧,中的还是毒箭。你就不要再想采办雪莲的事,不要佛你得不到,就是义军为了治愈将军的箭伤都得不到。刚刚在圣母宫门口,义军的索勋将军带着兵士去讨要,差
点和宫女们打起来,这个时节鲜雪莲本来就少,就是隔年的干雪莲,宫女佛夜歪起全被人给偷走咧,圣水都没得做。士兵们不信,怀疑天心寨东方夫妇是吐蕃人的党羽内线,与甘州败军藕断丝连,将军受箭伤急需雪莲,却私藏不给,见死不救,便要闯宫硬夺,双方积怨已久眼见厮杀不可避免。多亏了空师父碰巧从那里经过,问明缘由喝退兵士,才化解了一场拼杀。”
“哪个了空师父?是张议潮的大姐么?她不是在沙州,也来甘州咧?昨天晚上圣母宫的雪莲被偷咧?”商人是一连串的疑问。
与他对面而坐、手捻佛珠的胖子咧嘴露出牙花子,自豪地笑道:“除了伢还会有谁?张媚媚。阿们河西的女中豪杰,伢是张议谭、张议潮的大姐,早年出家为姑姑子,法号了空。张家兄弟起事后伢带着十四侄女集合起一支队伍,全是女娃子和婆姨,不要眊全是女的,泼实着哩。尤其是张议潮的十四女,足智多谋,颇有主见。”
那胖子停下手指,谨慎地压低声音,“你们听佛了没有,大帅张议潮上个月亲率大军去伊州征伐吐蕃叛乱,出师不利,损兵折将,了空就是回来搬兵的。”
“了了,真的假的么?”长袍子将信将疑地问。
胖子重又活动起拇指捻着珠子,信誓旦旦地回答道:“千真万确!你们知道就好咧,不要佛出去,是军营里的朋友佛的。来,阿们玩送钩!光活酒没意思,肥猜错了罚酒一杯。”他把持珠串子挂在脖子上,握起拳头让商人去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