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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第十八章 借问铮铮谁家子,河西翩翩游侠儿。 ...

  •   “我去,不连累大家,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李明振拖着伤腿就要往外走,却被顺励一把拉住。“李兄弟,且慢。人说男子汉大丈夫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向敌人低头那是懦夫所为。”高顺励双目炯炯,掷地有声。
      沙州人无奈地扫视着百姓,“高兄,可我若不出去,将连累众位乡亲哩。事由我起,我一人承担。”
      “刚就么!他不出去,阿们都活不成。”满脸是血的老婆子拧了一把鼻涕,抹了一下眼泪,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好人么,你就是救苦救难的活佛哩。”
      有人随声附和着,“刚就么!好人哦。”
      顺励高声说道:“他出去就是送死!我们可以想些其他的法子。”
      老婆子的脸上似六月天说变就变,她盛怒之下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他再不出去,吐蕃大军就要放箭咧,阿们都得烧死。能有什么办法?你拦着是坑害阿们,哈送东西,你是恶魔!”
      又有人附和她,“没有办法咧,都不想死哩。”
      老婆子愈加怒火中烧,扑向顺励欲要拼命,好在有众人拉扯。
      “杂圪哒!你这米人窝痒地很,有话好好说么。”胡子稀疏的老汉指责道,“赶庙会是人家拉你来的么?只怨你自己爱凑热闹。阿不怪别人,只怪这死婆娘,说不来她非要来,买那白布做寿衣正合适。”
      说得婆娘呜呜地哭出声来,突然他扑通一声跪下了,“好人哦,求你可怜可怜阿们,阿上有八十岁的阿娘,下有吃纽纽的娃子,阿要是出了意外他们全得饿死咧。”
      立即又跪倒一大片,这个说阿也是,那个说刚就么。
      “由我去吧,两军交战擒贼先擒王,制服主帅,吐蕃人自会乱了阵角,不怕他不由我们摆布。”顺励从马上解下两个包裹,郑重地交于少年,“小儿,高将军的雪莲都要靠你了,事关人命,你要一路小心。”
      “二北北,我和你一起去。”顺励用严厉的眼神制止孩子说下去。
      顺励又转向慕容金花,“慕容姑娘,李兄弟就拜托给你了,请你务必护送他到灵州白敏中相爷处,此事关系重大,不可耽搁。”
      “大哥,阿木一起客,阿不让你一个人客冒险。”
      “傻妮子,听话。你还不知道大哥的能耐,捉一个小小的守备长如探囊取物。”说罢他提起大枪,轻轻一纵跃过庙墙,似展翅的大鹏冲入敌阵。庙里的人们被高墙挡住视线,只听得外面是厮杀喊叫声混成一片。
      鼎沸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大侠怕是遇害咧。”
      “啊要!外面一点声音都没咧,猛虎难架群狼哦。”
      庙里的人们竖起两只耳朵细听外面的动静,有个勇敢的壮汉按压不住颓丧的心情,窜跳起来指着沙州人大叫道:“没希望咧!彻底没希望咧,求不住料,我不想死,只有把他交出去阿们才能活。”他的倡议得到了其他人的响应,几个人捋胳膊挽袖子扑上来就要抓人。
      少年和慕容姑娘哪能容他们放肆?只几下子把猖狂者打倒在地。可是,这几个人倒下了,剩下的百姓全都围了上来,一双双绝望疯狂的眼睛死盯着他们三人。
      这真是双拳不敌四手,何况是绝望中的百姓,“不要打了!把我交出去吧。”李明振大喝一声,凛然正气不可侵犯。
      “李叔叔,你不能去。”
      “李大哥,高大哥刚搭上性命,你这又要……”
      明振望着早已满眼是泪的两个人,将大手放在少年肩上,已然下定决心不容动摇地回答:“百姓们没有错,都是为了要活命嘛。”
      少年激动地喊着,“李叔叔,他们为活命,你这般出生入死又是为什么啊?”
      沙州人淡然一笑,“此事因我而起理应由我承担,劳驾各位把庙门打开,送我这奸细出去,我要看看这些吐蕃畜生是何等嘴脸。”
      庙门的大木栓被迅速撤下,吱扭扭咣当当大门分开,有百姓壮着胆子怯生生地央求道:“军爷!奸细押出去咧,不要放箭哦。阿们是老百姓,放一条生路么,你们可不要食言哩。”
      李明振仰头大笑激扬吟诵,“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人们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心里好似亏欠了什么,大庙内一时鸦雀无声。
      “人呢?你们快出来!吐蕃兵都退了。”躲在庙门后的老百姓等来的是这么一句。
      先是试探地缩头缩脑溜出几个人,看确实庙外空空荡荡,只有奸细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众人便像决堤的河水一般倾巢而出。再往地上细看,不光遍地丢弃着刀枪盾牌,还有十几具吐蕃兵士的尸首,最扎眼的是一具军官的遗骸,他圆睁二目,惊悚地直视前方,前胸处是个大洞,心脏不知是被什么兵器整个挖去。
      “兀个不是中守备长么?阿认得他,心没哩,孽障着,怎么死的这么惨?”一个小个子买卖人惊呼道。
      “十四姐夫!我们接应你来了。”
      “明振,你怎么受伤啦?”
      从北面跑下来一伙人,各个手持兵刃训练有素,头前说话的男子一身押衙打扮,大环眼浓胡子,方头大脸霸气得很。他身边跟着个十多岁的大孩子,明目短眉,悬胆鼻山根端秀、准头丰满,脖子上挂了个银锁锁。
      “安正,淮深,你们多呼过来的?”沙州人喜出望外地迎上前,“你们不是南去奔会州了吗?怎么来这儿啦?”
      大环眼唉了一声,“是想去会州啊,可走到洪池岭过不去呀,吐蕃人重兵把守盘查森严,好像知道我们要由此通过。没办法只得改道,返回来寻找你们。”
      李明振似有同感,“我们也是寸步难行,看来凉州是越不过去了。吐蕃人应该是得到了我们欲入中原的消息,我总在想是谁走漏的消息呢?”
      事态紧急不容停留,大环眼向大孩子询问道:“那位助我们击退敌人的英雄呢?”
      孩子向队伍后面找寻,指着提着金枪殿后之人回答道:“吴叔,他在那儿。”那人正是高顺励。
      最为兴高采烈的当属慕容金花和少年,刚才还是黯然神伤一下子艳阳高照了,可以用“飞”这个字来形容,“二北北,你还好啊?”
      “大哥,真的是你吗?”两个人激动得热泪盈眶,金花情不自禁地双手紧握住顺励的胳膊,生怕他再出什么闪失似的。
      “傻妮子,不是我还会是谁?小儿,都多大了?还哭鼻子。”
      “大哥,你就是阿心中的英雄咧,你说要擒贼先擒王,制服主帅哦,还真是易如反掌,那个中守备长是你扎死的么?”姑娘无比敬佩心中的偶像。
      “他还真不是我刺死的。”顺励看着地上已经开始僵硬的番将,认真地对两个同伴说,“我是准备生擒敌首的,可没等我接近,却有两个人从天而降,一个是光秃秃的大脑壳挥舞条长长的粗布面巾,那是抽打之处无坚不摧;另一个是小个子,他的帽子下还拖拉着一条尾巴,此人最是了得,一付飞爪出神入化,我就听这番将在马上大叫一声,便栽倒落地,心脏被活生生地掏了出来。”
      “是来帮我们的!他们人呢?”少年迫不及待地问。
      “是别木!”金花姑娘也脱口而出道。
      “你俩都认识他们?”师伯惊异地看着他们。
      “刚结识的朋友。”少年向树上、房顶望去。
      “别木是阿师父的好朋友。”慕容姑娘同样往相同的方向寻着。
      “带,英雄,沙州吴安正感谢您的仗义相助,我们就此告辞,后会有期。”大环眼走上来抱拳施礼道。
      随后由大孩子搀扶着李明振上了战马,他骑在马上依依惜别地对三个人说:“我们初次相逢一见如故,可惜不能长久相守,前方战事紧急,在下身不由己。也罢!天长地久我们总会再见,还望你们一路顺利安全返回灵州,请带话给朝廷,沙州遗民不忘根本,誓将扫平蛮夷还我大唐山河。”说完拱手策马与众人飞奔而去。再看大庙前已是众人作鸟兽散,跑得不见人影,整个镇子像被经历了一场浩劫,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上也听得清。
      是非之地不易停留,三个人出了孙家槽子一路向西,专挑荒郊野谷、僻壤人稀的道路行进,这日终于来到燕支山下。
      燕支山不愧是甘凉之咽喉,连峰委会,云蔚岱起,积高之势,四面千里,北有龙首,南有天山,素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此处松柏常青,乔木葱茏,草场茵茵,鸟语声声,山上奇石岩岩,谷底清泉淙淙。
      金花带着师侄二人拐入一处狭谷,道路两边是陡峰峭壁,古树参天,异常的幽静。
      “这是什么地方?离天心寨不远了吧?”顺励问着前面纵马驰骋的金花。
      慕容金花暸望着茂盛的山林,“大哥,这里应该是直沟,出去就快到天心寨咧。咦,这里不是如此的冷清么。”
      真的是冷清,山道上空无一人,也不是!前面忽然望见一头小毛驴慢慢悠悠地颠着。离得近了看这驴儿,皮毛黑亮亮得招人喜爱,头大耳长,温驯结实,它的屁股蛋上晃晃荡荡地歪斜个斯文人,穿戴打扮像个账房先生,他微醺着得意洋洋念叨着什么。
      仔细听来是“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高顺励正欲跟他打招呼,没想到林子里突然噗噗啦啦地飞起一群野鸽子,接着传来一句诅咒声,“哎呀!哈怂,是肥打老子的沟蛋子?”
      从树上呼地掉下个人来,那人捂着臀部伸手倒是矫健,一个翻腾化解了坠力稳稳地站到树下,他掖了掖背后的篓子,里面露出半张短弓。随后又从树上蹿蹦跳跃下来个小家伙,金黄色的毛发,长长的尾巴,小翘鼻子高高仰起怒视着远处的树顶。
      它就地拾起石块用力向那里掷去,像是要为主人报仇似的。毕竟太远,这猴子吱吱叫着向林子里奔去,“行者!快回来,你这个猴娃子。”主人在后面呼喊着。
      “洛店主!你怎么在这儿呢?”毛驴上的斯文人招呼道。
      “是桑掌柜么?卡巴太卡?又去催债咧。”揉着屁股的中年人不情愿地走过来,操着满口河西甘州土语,不时还夹带几句吐蕃话,而且不仅是说话,从面相上看他就是个吐蕃人。
      “哦,顺道寻访个好友,贪活了几杯,有些不胜酒力哩。洛店主,你这浑身尘土的,是去做撒么?”斯文人满面春风地回答着。
      吐番人身心疲惫地叹着气,“桑掌柜,阿可没有你那么好命。阿那猴娃子修皮地很!今个歪起跑出来咧。爬高上低的让阿好找,你没见么?阿刚在那儿的树上捉到伢。你看伢回来哦,行者,制不瞧!”
      小金猴子循声一蹦一跳地返回来,嘴里鼓鼓囊囊地塞满果子,“肥给的?猴娃子魁得很,没结果,哈怂毒死你。”
      斯文人看到顺励他们三个,客气地打着招呼,“朋友,是有什么事要问吗?”
      “是呀,我们想打听一下这里是直沟吗?”顺励抱拳询问道。
      “是呀,这里正是直沟。往西去就是燕支山,山脚下是大业镇,方圆百里唯一的大镇子;往南是天山,翻过雪峰就到了青海、鄯州、大非川;东面是凉州,你们是从东面来的么?”
      见顺励点点头,斯文人很有把握地问,“你们是去燕支山,燕支山的什么地方么?这里我熟悉可以指给你们哦。”
      “天心寨。”金花姑娘想要证实一下路线。
      “你们是去讨雪莲么?”两个本地人异口同声地问。
      “伢们当然是去寻雪莲的,不找雪莲去那儿干撒么?”桑掌柜肯定地面向吐蕃人。
      吐蕃人皱了皱眉头,“可眼下还没到季节,天山的雪莲不多呀,天心寨的陈货不知还有没有……”
      斯文人从中打断了吐蕃人的啰啰嗦嗦,胸有成竹地大声夸赞道:“你们来天心寨就对咧!这天山的雪莲大多是被寨子里的人采去,不管是从前回纥人佛了算,还是吐谷浑人管辖着,再后来吐蕃人强行占据,都把天心寨视为座上客,委托伢们代为采摘管理。你看,不管肥来,人家都吃得开,区区个把雪莲小事一桩么。”
      “了了,你们大业货行又嫉妒人家咧,天心寨本来就是武艺高强哦,自从来了个倒插门女婿更是了不得。”吐蕃人看来是个桶子脾气,心里有啥藏不住,他不无担心地对顺励讲,“天心寨的人,雪峰之巅冰川峭壁如走平地一般,尤其是现在的寨主犁山客东方义更是世外的高人,虽佛是个跛脚,可轻功绝佳,手中藤条拐杖纵横河西无人能敌,而且为人辙腋得很!可伢的夫人台骥儿不好惹,人称西王母,貌似慈悲,却被老寨主惯坏了,刁钻刻薄。这天山上的雪莲到了季节老百姓是休想采到,雪线以上都被人家看得死死的,天心寨有官府撑腰,你想自己去采那是自讨没趣,向伢们购买又要被狠敲一杠子。”
      他正颇为热心地说着,突然从远处传来洪亮的钟声,震得林子里的野鸽子又一次噗噗啦啦地飞起来,吐蕃人顿时哑然而止,下意思地捂住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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