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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衣上菊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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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皮摊的摊主姓花名宁,其父按师门“不”字辈,取小字“不落”。虽是男子打扮,却是货真价实的女子,怀里的小娃儿花谢谢,就是她亲自生出来的。
说实话,此时此刻,花不落心情大大不好。
一是今天没卖出一张皮。收入为零,支出为十——娘俩早餐吃了两碗馄饨,花了八文。花谢谢看到糖人,又花两文买了个猴子。
二是花谢谢被吵醒了。三岁小娃娃的午睡非同小可,一个时辰缩到半个时辰,满眉满眼都是“我没睡够,我不高兴”。
三是遇到老爹的徒弟。她离家出走三年半,一下遇到故人,心里没准备,七上八下没个主意。
花不落本没认出江不休来。她向来不记人脸,江不休又早早下山游历,两人一同练功,还是在她十六岁前——现在她都二十二了,整整六年,如果是只鸡,早生生死死好几世,记忆什么的,说笑吗?
所以当江不休满面错愕看着她时,她以为又遇到个被自己容貌欺骗的肤浅少侠。哪知江不休艰难回神,讷讷道:“大、大师姐,真是你吗?”
“嗯?”花不落正盘算着干脆带花谢谢在太白楼吃顿好的,抚慰她睡到酣处被吵醒的幼小心灵,低头就要过去。
“你不记得我了?”江不休满目焦急。如果他的师弟师妹在此,定会以为江不休被鬼附身——这哪是他能运用的表情?
“我该认得你吗?”花不落皱眉,这种搭讪的招式很老套好嘛。
“我,我是江不休。”江不休急道,生怕花不落一闪身就不见了:“师父和师娘都很想你,你跟我、跟我回去好吗?”
“啊。”说起名字,花不落有印象了,那是她二师弟。她心下巨震:唉呀!坏了!暴露身份了!
脸上却是别后重逢的惊喜:“原来是江师弟啊?哈哈哈哈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哈哈哈哈……”
江不休知道,他家师姐一紧张就会哈哈大笑。定定神,重新拾起高冷淡漠,一块块装回脸上:“是的,真巧。大师姐,别来无恙?”
花不落好看的脸蛋挤成一团,犹自沉浸在遇到故人的震撼中:“很好,哈哈哈,你好吗?哈哈哈,今天天气哈哈哈……”
终于清醒过来的花谢谢收起呆萌,抿唇,冷冷盯着头顶那张奇怪的脸:“娘亲,停。”
花不落就停了。
“师姐,莫怕,你不想回去,我就当没见过你。”江不休稍低下头,稳住激荡的心情:“你在这里稍等,我去看看不忧和不骄,马上回来找你可好?”
虽说那两个惹事精的身手在青年弟子中仅次于他,但是,智商欠佳,作为师兄根本不可能放心。
花不落被强行按了暂停键,表情空白,一脸肃穆:“好,你去罢。”我才好溜。
江不休当然知道她不会听话,略一思索,解下腰上系着的钱袋往花谢谢怀中一放:“师姐,这是我们三人的全部盘缠,劳烦你帮忙看着,等会就过来取。”
不由分说,转身就走。
花不落:“……”
你以为我不敢带钱跑路吗!
拆开钱袋,里面除了几十两银子,还有银票和印签,印签上刻着“无碍山银钱鉴”。看来真是把身家都交了,没银子事小,没有印签从钱庄取钱,难道叫他们讨饭吗?
又不是和尚。
花不落只好在台阶上坐下来,打算点两个菜,边吃边等。嗯,自家的钱不够请客,先吃为敬。
耳边却又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十几匹白马踏空而来。因为马多,这一次的声势更盛,幸好各摊挡都在收拾,大部分都还没法正常买卖,聚集的客人不多,惊叫声中,堪堪让马群过去。
等花不落抬眼,只看到马上众人背影,溜金滚边的衣袂翻飞,衣摆处绣着一朵金色的菊花。菊有十八瓣,中间花蕊处是只狭长的眼,瞳孔尖尖,活似冷冷盯着人看的蛇。
眼熟。
是追着前面那帮人去的?
“娘亲,我饿。”花谢谢扯她衣领。
“好。”花不落扭头,笑嘻嘻在她脸上嘬了一口,三两下将皮料收拾进箩筐:“我让翠姨带你吃。”
“你去哪?”花谢谢皱起小眉头。
“我去找刚才那位叔叔,把这个还给他。”花不落晃晃手中的钱袋子:“他没钱吃饭啦。”
“多久?”
“半个时辰。”
花谢谢庄重点头:“好,你去。”
花不落挑起箩筐,身形微晃,瞬息间便踏入照月小馆院内。里外的人见是她,纷纷打招呼:“花大娘子来啦!”
花不落随口应去,担子一撂,放声喊道:“蓝拥翠!出来带孩子!”
楼上暖阁的窗户吱呀打开,一位女子懒洋洋倚在窗边,柔媚入骨,风情万种。轻轻一笑,笑出花不落半身鸡皮疙瘩,嘴里却是斤斤计较的小气:“哟,花大娘子,不是嫌弃我只会教导酒娘吗?你这是决定让你女儿卖酒了?”
两人前两天吵了个架,从容貌长相到衣裳鞋袜,互相诋毁了个够。不分胜负之余,花不落讥笑蓝拥翠这样的女人只会卖酒,不像她还能猎兽除害,是个对社会有益的人!
花不落没心思和她再战,毫无诚意地道了个歉:“好了好了,会卖酒的女人最有钱,我错了,你是我偶像——那么,带我女儿吃饭吧!”
转身便走。
话说前面那几个骑马人放马过市,险些踩到路人,如果不是兽皮老板施救,那油面大叔非死即伤。作为新一代武林新秀,陈不忧和王不骄都具有武林人士的基本素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所以二话不说,徒步追马,要给骑马人一点教训。
正常来说,人要追马,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但陈王二人师承岭南无碍山,门中有三宝:一是轻功“日行千里”,二是剑法“千秋万剑”,三是五百亩桑园。这日行千里顾名思义,跑得快,耐力好,再加上那几匹马是强弩之末,半刻钟后,二人与最后那匹只隔十丈许。
陈不忧自怀中掏出几枚铜钱,扬手飞去,只听卟卟几声,铜钱打在马腿上,马儿吃痛,长嘶一声,跪地扑倒,骑马人摔在一边。
王不骄疾步上前,不由分说就是错筋分骨手,想要卸掉对方双臂,就在施力瞬间,看到骑马人年近半百,是个须发半白的老者。此时胸前渗出大量血迹,唇色煞白,双目失焦,已是昏迷状态。
王不骄一愣,险险收力。
前面两匹马本已蹿出几十米,惊觉有人落马,忙又调头过来,身上同样血迹斑斑:“大哥!我来救你!”
陈不忧铜钱得手,心中郁气去了大半,复又是飞扬跳脱:“那是你们老大吗?想救他怎么不问我同不同意?”
那两人不顾强敌在侧,急急下马,一个是络腮胡子,须发皆张,很有些凶神恶煞:“小子狂妄!你也是菊恶鬼的人吗!”
另一个是白面书生,头发披散,落魄地一塌糊涂。他抢到地上那人跟前,飞速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大哥,再吃一粒还魂丹!”
“什么好鬼恶鬼,我看是恶人先告状——我陈不忧是岭南无碍山第八代弟子,专治你们这种作恶乡里的江湖败类。”
络腮胡子怒道:“神特么恶人先告状!菊鬼的人就在后头,你不逃命,拦我们做什么?”
“唉哟哟,世上竟有你这么厚脸皮的人,差点撞了人,说走就走了?来来来,叫声爹,本少爷教你怎么做人。”
王不骄站起来:“陈师兄,等等。”
王不骄是典型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起来有多可爱,说起话来就有多可恶,像这样一本正经地话,她一般不说。陈不忧诧异看来:“怎么?”
那白面书生喂完药丸后站起来,深深作揖:“抱歉,方才在镇上事出紧急,义兄受伤,神智不清,策马力有不逮,我等莽撞了。这里有纹银百两,请两位拿去善后,代为致歉。”
络腮胡子忿忿:“二哥,你和他们说这么多做什么?快带了大哥上马!”
陈不忧一脸得意,深觉自己替刘家镇众人讨回了公道:“孺子可教也,那我就勉为其难的代劳吧……”
一阵风起,隐约之间,有马蹄声传来。白面书生脸色一变,解下钱袋强塞到陈不忧手中:“两位小侠,快走,菊鬼的人马上就到!”
“等等。”王不骄拦住白面书生:“如果我没看错,受伤的这位前辈,应是‘岁寒三友’的‘不老松’斐文度斐先生吧?家师寿宴,弟子曾拜见过他。”
白面书生略一沉吟,点头:“正是。在下‘寻墨梅’容声,这位是义弟‘霸王竹’张家扬。”
陈不忧吓了一跳,这三位可是武林中成名二十多年的前辈,特别是‘不老松’斐文度,为人正派,侠名远扬,和无碍山也是交好多年。至于寻墨梅和霸王竹,则是他的结拜兄弟,三人为了彰显情义,以岁寒三友作比,这才有了各自的雅号——难道他的正义第一役要以循私枉法告终吗?
王不骄执弟子礼:“前辈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有没有用得着弟子的地方?”
容声神色肃然:“多谢,不必。菊鬼马上就到,两位小侠千万避开来路,速速离去!”说到后面,目中已是一片厉色,两掌将陈不忧和王不骄往侧面拍出:“走!”
马蹄声更近了。
容声拍出的一掌劲力极大,却没有伤着他们,更像推了他们一把。陈不忧和王不骄对视一眼,趁着这股力道,迅速消失。
“你带大哥先走,我断后!”容声将斐文度扛到马鞍上,用绳子绑稳:“快!”
“二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张家扬怒目道:“你一人留下来还能活命吗?”
容声也被逼出一股恶气:“听我的!带大哥走!”
然而他们并没有机会再走。追兵迅速赶到,箭羽破空而来。容声忙挡在斐文度身前,拔剑挡箭。张家扬的兵器是条长鞭,立时也是滴水不漏。
但护得住人,护不住马。一阵箭雨之后,三匹马立时丧命。追来的十几匹白马收了疾驰之势,缓缓将三人围住。
马上的人都穿着朱红色长袍,偏暗,像干透后硬梆梆的血迹。肩上和衣摆住绣了朵巨大的金菊,中间花芯部分,是一只狭长的眼睛,尖尖的眼瞳散发阵阵阴冷。又用金线滚边,乍一看去,很有暴发户的横蛮富态。众人相貌各异,胖瘦丑俊有之,被这一模一样的衣裳一罩,成功渲染出共同的邪气。
——这衣服的设计师,也是很高明了。
为首一人尖嘴猴腮,活似一整年没晒过太阳,脸白得像个鬼,唯眼下一圈乌青。他看着岁寒三友,就像看着三个不听话的小孩,摇头失笑道:“逃来逃去的,多累啊?乖乖死一死,多省事啊?”
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就没人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