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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列为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说起根由,不过是笔者代叙他人之梦境罢了。只因这梦与那前朝旧事纠缠不清,而所涉之人又大多有史可考,故而一时难分虚实,不知是真有其事还是信口胡编。且不论真假,只说笔者听完此梦后,竟有心绪凄迷,久难释怀之感,故详细记之,以供诸位茶余饭后听来一警。

      笔者初闻此梦,是在北京地安门外大街的烟袋斜街上。这街上有家‘荒言’茶馆,笔者在那儿遇到过一对年轻情侣,因看着投缘,便随意攀谈了几句。这梦,便是那女孩做的。女孩姓章,名秀敏,长得白净,一双眼睛尤其迷人。闲话不多说,诸位莫急,且待笔者我缓缓道来。

      话说是某年五月的北京,那天燥热得异常,秀敏抓着五路公交的扶杆,随着巴士的颠簸左右摇晃。她肩上背的画具一路都被人撞来碰去,这不禁令她有些恼火。若不是要为期末画作寻找素材,秀敏是真不愿遭这罪跑去故宫的。下车检过票,又跟着人潮走过了三大殿,秀敏脚刚迈进乾清门,眼前之景便变得异样了起来。那种感觉是既陌生又熟悉,更掺着些说不上来的情绪。

      故宫,秀敏在各种图册里早已见过了千万次。宫中的藻井廊阁,楼台水法,甚至是那奇松异石,她都摹画过不下百次。可今天却是她初进紫禁城。秀敏随着人流草草看过了一间间宫殿,只觉困乏,灵感是一点没有。无意间她转到了御花园,又随意寻了处僻静地界,便坐到台阶上靠柱稍憩。

      忽然不知打哪儿飞来了一双蝴蝶,正一上一下地扇舞着彩翅,在一旁的丛中穿花越草。秀敏觉得有趣便看着它们要飞往何处,可那对蝴蝶偏不远飞,只在近处迎风盘旋。盯得时间久了,秀敏两眼怠怠,不觉朦胧睡去。

      “秀敏,秀敏,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姑姑找你半天呢!”秀敏听到有人叫她,半眯着睁了眼,见天已大暗,只一盏灯笼泛着孤光。因不见那对蝴蝶,秀敏哼唧道:“蝴蝶飞到哪儿去了?”那人俯下身子拉起秀敏道:“快醒醒吧!这才三月头,哪来的蝴蝶?你睡在这儿也不嫌凉。”秀敏见那人的脸和装束都未曾见过,便问她:“你是谁呀?”

      那人一愣,随即便弹了下秀敏的脑门道:“还没醒呢!我是灵芸呀!”许是灵芸弹得过于用力,秀敏向后仰了去,梦中的画面也随之大片消散。灵芸见状忙扶住她道:“小心!小心!”秀敏又晃了晃头,这下才完全醒了过来,她看着灵芸道:“坏了,姑姑肯定发现我偷懒了。”灵芸道:“晚点都吃过了,能不发现嘛!趁着姑姑还没报到管领那儿,快些回去认错吧!”话落两人便往辛者库回了。

      秀敏刚踏进辛者库门,姑姑便甩来一竹鞭道:“跑哪儿去了?”秀敏冷不丁被打后,颇没好气道:“回姑姑话,在宫后苑里睡着了。”姑姑大骂道:“如今宫里刚失了二公主,人人都警惕小心,你却在后苑里偷睡?被主子们看见了,你要连累我这把老骨头陪着你下葬不成?”秀敏回顶道:“那地方偏僻得很,没人看到。”

      姑姑怒而扬鞭道:“你还敢犟!没人看见,灵芸是怎么找到你的?”秀敏咬着唇,无可回说。姑姑遂又戳着秀敏的额头道:“你呀!正月方进宫,数数都给我惹了多少事了。灵芸和你是一同进来的,她怎么就学得乖巧又懂事。”秀敏道:“她那是天生的。”姑姑气急便用力抽道:“先天不足那就后天补!”这一鞭打得秀敏浑身一颤,她又不敢伸手去揉,只能紧攥着衣缘。

      一旁的灵芸见姑姑正在气头上,一怕劝解不成,适得其反,又怕劝解得成,秀敏心中更不舒坦。再加上她深知姑姑脾性,刀子嘴豆腐心,未必会真的严惩秀敏,遂而并未仗义执言。姑姑又道:“你学不来灵芸的机巧,学学保官不犯错也行呐!今年我这儿可就入了你们仨,你年纪还最大,怎么有脸犯这么多错?”

      姑姑见秀敏不说话,丝毫没有知错求饶的意思,又补了一鞭道:“你不认错是吧?那就罚你今夜把众人的衣裳都给洗了,边洗边思过,洗不完不许睡!”秀敏仍不认错,只说道:“是,姑姑。我这就去洗。”姑姑知道她倔得厉害,拿她没了法子,只得骂道:“真是不长记性也不长脑!”骂完也就回屋了,不再搭理秀敏。

      旁的宫婢见姑姑走了,热闹看完也就一哄而散了,只有保官跑过来劝道:“敏姐姐,你何苦跟姑姑犟,低个头少挨点鞭子不好?”灵芸道:“她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让她求饶比登天还难。”秀敏揉着胳膊道:“好了,你们别在我跟前站着了,叫姑姑看到又要迁怒你们。不就是洗衣服嘛,日日都是这样洗的,有何难的?”说罢便抱起个大铜盆,进里屋去收拾宫婢们的衣物。

      因着秀敏是新人,平日里她的直性子也得罪过人,借着这茬,有过节的自然要报复一番,没过节的只当捡个便宜也要榨索一番,于是纷纷翻箱倒柜,搜肠刮肚地也要找点东西出来让她洗。最后足足在院子里堆了八大盆的衣物什。秀敏知道她们的心思,心中早已预料到了,便也没有多话。

      倒是灵芸气得不行了骂道:“日后到底是要一起住着,何必现在做得这么绝。姑姑只说是洗衣服,那底都穿破了的臭鞋也要拿来折磨人。吃相这么难看,看来是料定以后不必求人了!”秀敏拉了拉灵芸道:“省点力气吧,别费口舌了。”后又走到姑姑的房门外问道:“姑姑可有物件要交与我洗?”

      姑姑在里回道:“向来不知分寸,我哪里敢放心给你洗。”秀敏听后‘哦’了声正要转身离开时,姑姑又道:“让你洗衣服就洗衣服,旁的东西洗它干嘛,用它的人是没手还是没脚?占这么点便宜又能快活到哪儿去?”秀敏听了心中正感动着姑姑终归还是疼自己的,灵芸和保官就已得令跑去把那鞋子、布巾等杂物挑了出来。

      灵芸又喊道:“再不出来拿,我可真当你们没了脚。既用不到鞋子,我一不长眼的可就扔了。”宫婢们听后又哄地出来一番挑拣,七零八碎地一拾掇,仍是有如山般高的五盆衣物。秀敏叹口气,苦笑道:“看来今夜我就是那被压在五指山下的行者孙了!”又向灵芸和保官道:“修行靠个人,你们也别忙活了,快些进去睡吧。”灵芸和保官自知也只能帮衬到此,遂与秀敏说了几句后便进屋去了。

      三月天的夜,依旧是隆冬的架势,烈风划面,毛骨皆醒,肺腑清寒。秀敏的手已被一池雪水浸得失了知觉,只是麻木地搓洗着。她心中仍是难以忘怀方才的梦境,脑中费力思寻着残留的片段,却始终无法连段成章。

      秀敏也不知洗了多久,忽听得有人在背后轻声唤她,扭过头去见是保官正握着烛盏蹑手蹑脚地走来。秀敏悄声问她:“你怎么还没睡?”保官放下烛灯,从袖中掏出一物道:“敏姐姐,我想着你没吃晚点便偷偷给你留了点,趁她们都睡着了,你快吃了吧。”保官解开那帕子,秀敏见里头包着两个窝头并四张乳饼,不禁喜道:“好保官,我平日里真没白疼你。”说着擦干了手去拿窝头吃。

      秀敏吃了几口后问道:“里头怎么还是温的?”保官笑道:“我放在棉被里捂着呢,天寒地冻的,吃了冷的怕要生病。”秀敏摸了摸保官的头,忽又问道:“灵芸呢?她怎么没来?”保官道:“姐姐你没瞧见她出去么?芸姐姐守夜去了,明儿辰时(早七点)才回呢。”秀敏听了笑道:“我就说她不会如此丧良心,看都不来看我一眼。”

      保官又从袖中取出一油纸包着的东西道:“上头放恩,今儿晚间还赏了些酥点。芸姐姐说你喜桃酥,这是我和她的两份云腿杏仁核桃酥,都留给敏姐姐你。”秀敏见她二人这般记挂自己,心中是又喜又忧。秀敏天性喜聚不喜散,但又知人有聚就有散,故而每每遇到对自己真心真情之人便会忧心日后将与之失散。正如她只愿花常开,人常在。为个‘情’字,她倒是死尚不惜。

      秀敏收下那包桃酥,又因着保官在跟前,多了个排忧解惑的人,遂问她:“保官,你可有见过六轮的车?”保官不知她是何意,一头雾水道:“六轮?我最大只见过四轮的车,姐姐你见过?”秀敏又拿了张乳饼来边吃边道:“我梦中有辆六轮的车,可以装二十来个人呢!”保官惊道:“二十来人?那得多少匹马来拉呀!”秀敏道:“不用马,它自己就会动。”

      保官笑说:“姐姐,你这梦也太无边际了,世上哪有这样的车。那你梦里还有些什么?”秀敏咽了口饼道:“记不大清了,反正那梦里的东西,我一样都没见过。可又分明是在紫禁城里,但穿的衣裳又是些奇特样式。”保官只当这是怪谈便戏说道:“姐姐你莫不是梦回亡明了?”

      秀敏摇头道:“不对,明亡了才不到三十年,又怎会一物都认不得?那梦散的也快,现在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保官道:“姐姐,大梦终究是场幻境罢了,你何必当真呢。”秀敏想了想又说:“理是这么个理儿,但没准咱们现在也不过是在某人的梦境中呢。”保官愈发好笑道:“敏姐姐,你这般五迷三道的,怕是还没醒呢!你我都是真的,又怎会是梦呢?”

      恍然夜幕中零星着竟开始飘起了雪,秀敏向后躺去,看雪起似飞鸿在天,雪落又了无痕迹,谁又能证明它真的下过呢?秀敏叹息道:“何为实来何为虚?真真假假谁又道得清?奔波苦忙亦无果,贪嗔痴恨转成空,不如当它梦一场罢!何苦执着。”

      道是: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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