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花雨》傅尘瑶

5、五

　　当聆花出现在魔蓝宫前时，魔灵正在调来军队，整装待发。高大的城门前，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崭动，一身黑袍的魔灵高高地立在巨蟒之上，在战袍的猎猎而舞中，英姿飒飒。而镜秋和扶风却被缚在一旁，分别由两个魔将压着。
　　“夕岚。”看到聆花时，他显然一惊，慌忙从巨蟒头上一跃而下，飞身来到她身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聆花道，“长老嫣然那边有他就可以了，叫我回来帮忙。”
　　魔灵释然一笑，“原来是长老的意思啊。夕岚你回来的正好，就随军出发，看哥哥我如何拿下嫣然一城。等嫣然一攻下，父王和大哥的军队即刻出发，分别攻向人界与精灵界，到时候，再齐集兵力，总攻仙界，哈哈――三界之中，便无处不是我们魔蓝的地盘了。”
　　聆花静静地听着，淡淡一笑。
　　“来，夕岚，二哥给你个法宝。”说着，他右手探入怀中，不消半会儿，便摸出了一条宝蓝色的丝巾，朝着聆花抛去，但只见半空中耀眼的蓝光乍起，小小的一方丝巾顿时变作十倍大小，浮于空中，像海波一样盈盈飘动。“这是父王从魔域精灵处得到的护法神帕，你只要站在上面，在神帕周围即刻有一层无形的保护层，可保刀枪不入。呆会，与嫣然少不了一场恶战，二哥当然不能让我们魔蓝的公主受伤，因此，到时候，你只要站在帕上看就行了，动手，看二哥的！”
　　对于魔灵的意气纷发，聆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幽幽地转过身，飞身上帕。回眸间，她又看到了人群中那双熟悉而又清亮的眼睛，似隐约可以听到他在叫聆花。“镜秋。”聆花怔怔地看着他，目光有些迷离。
　　“镜秋。”扶风望着幽幽转回身去的聆花，不解地问镜秋，“这是怎么回事？”
　　镜秋敛回目光，平声道，“聆花，她一定是来帮我们的――我相信。”
　　随着一排的号角声起，魔灵的巨蟒率先腾云而去，随即身后一片的魔精怪兽掀蹄而起，一片白烟滚滚。“走吧。”聆花的心念方动，脚下的护法神帕微微蠢动，便只得风声在耳边萧萧而过，也飞驰而去。
　　只不过片刻功夫，大军便已来至嫣然的扶风城下。扶风城向来是由扶风祭司镇守，然后今日高高地站在扶风天上的却是一袭白衣的离江。乌黑的发丝垂鬓而下，随着风轻轻摇摆，怀中的古琴依旧漆黑如墨染，凝重而悲怆。而在他的身旁，一左一右立着的，却是同样沉静肃然的嫣然另两大祭司，踏雪和望月。
　　魔灵远远地看到离江挺拔的身影，眉头便不由地紧蹙了起来。按理说，此次进攻嫣然乃是机密之事，而扶风祭司已经落在他们手中，那扶风城应该是一座空城才是。如今却不仅有离江的镇守，连踏雪和望月两大祭司竟然也到齐了。倒像是全力戒备迎战一般。他不禁疑起，回头望向落后几步踏帕飞驰的聆花，却见她温和的平静得没有一丝的波动，心中便顿时结了个结，皱了皱两道浓眉，却也没有说什么话，慢慢地转回头来。
　　魔蓝大军越逼越近，城上的离江忽然盘腿而坐，将琴搁于膝上，随即十指飞扬，流泻出一阵铿锵有力的琴音，而随着十指的一记一记轻拨徐捻，琴弦之上，跳跃出一道一道耀眼的白光，白光从城上铺泻而下，所到之处，激起漫天迷蒙的沙尘，像一层烟雾，笼住了大军前行的路程。
　　大军中随即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呼声，魔灵大叫不妙，一把扯下黑色披风，当空一扬，随即一阵狂风乍起，卷着漫天的沙尘一骨脑儿地往天边飞去。不消半会，那一片风沙便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魔灵扬起头，远远地看着离江，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冷笑。但随即军队中便开始一阵大乱，一个干涩惊惧的声音大声吼叫起来，“殿下，不见了，他们不见了！”
　　魔灵蓦然一惊，慌忙回头往队伍中看去，却见原来押着镜秋和扶风的几个魔兵不知何时竟已仰躺在地，一动不动。而当他再次回头望向扶风城时，便见离江身后倏而白影一闪，望月和踏雪分别携着扶风和镜秋赫然出现在了扶风天上。
　　“殷离江！”魔灵恨恨地骂了一声，他没有想到万簌琴音竟至如此厉害。而望月祭司也不愧为嫣然战神之称，竟然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把人救走。心中当即大叹实在不可轻敌。他撇嘴觑着离江冷笑，“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了吗？嘿嘿！”说着，他右手虚晃，寒光闪处，便有一个白玉瓷瓶闪现在手心。“离江上仙。”魔灵当空晃着瓷瓶，似笑非笑。
　　离江的脸色蓦地一变。
　　聆花转目望向那只温润如玉的瓷瓶，不觉间又恍惚起来。她知道那里面是杏容，真正的催花祭司，而她只是她的替身而已。“杏容――”她的双眼也迷离起来。
　　魔灵见扶风天上众人的神色已变，便得意地笑笑，左手一挥，“开始攻城！”
　　一声令下，魔蓝军中顿时万兽齐飞，奔跑声，动地而来，轰隆隆作响，聆花静立在护法灵帕上，也几乎被这巨响震起的空气震得上下颠簸起来。一时间，天空中，陆地上，均是黑压压的一片。
　　扶风见状，连忙跃身向前，双手平地托起，便见扶风城外一片金光闪动，整座扶风城便被团团地罩在了一层光圈之中，荧荧生辉，使得扑面而来的魔兽妖精，尽数被挡在光墙之处。
　　“扶风天？”魔灵知道这是扶风城的防御层扶风天，但他也知道，有司晨长老在，这防御层便支撑不了多久。
　　镜秋远远地看到了魔灵嘴角边那抹若隐若现的冷笑，心知其后必有狠招，便急忙飞身纵上墙头，添香魔杖赫然在手，轻轻一晃，晶莹的光华便如水般闪现。
　　“镜秋。”离江忽然叫住镜秋，朝着他摇摇头。“聆花在那里。”
　　镜秋举目望向亭亭立于城下的聆花，“她有护法灵帕保护，伤不了她的。”
　　聆花静静地远望着，她虽然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便是她心里却清楚知道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她感动得几乎哭出声来，而那欲压眶而出的泪水却在看到扶风城上空积压来的那片乌云时，蓦然打住了。
　　因为那片乌云中，隐约中，竟是司晨长老狰狞的脸庞。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扶风天的光墙便似水波一样荡漾起来，变得缥飘渺缈。有一队魔兵已经一头冲了进去，踏雪慌忙示出御雪灵枢，幻出一道冰雪，封住了最先冲涌进来的一小队魔兵。而从后大队大队飞涌而来的魔兽，便已经懈于抵挡了，望月和扶风也随即跃上墙头守着。
　　半空中司晨长老冷冷一笑，忽而地又不见了人影。
　　聆花方自一惊，不知道司晨长老又出什么招了，却惊见扶风城的大门轰地一声中开了，魔兵立即蜂拥而进。
　　“怎么会这样！”扶风惊愕地大叫起来。
　　镜秋和离江的脸色刹时苍白。魔灵则得意地大笑起来，扬手一挥，振声高喝，“全面进攻！”魔兵应时地飞驰而去。
　　魔灵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白玉瓷瓶，冷冷笑道，“看来没有你，我们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攻下扶风城了。现留着，也没有用了。”
　　怔怔地看着魔灵手中水蓝色的光芒幽幽闪动，聆花忽然想起临别时离江说的那句话，“对付司晨长老，除非四大祭司联手，再加上镜秋的添香魔杖。现在只差杏容了，杏容――”念着这个名字，她又茫然起来。
　　不知不觉间，她的手触碰到了一根针，司晨长老给的灵魄冰针，可以封住法力的灵魄冰针。她的心猛地一抖，将冰针慢慢地举到眼前，看着那剔透纯净的冰针，忽然素手一翻，便往魔灵射去。
　　魔灵被突如其来的冰针射中，不由地轻“啊”了一声，手蓦地一抖，白玉瓷瓶便往一旁倾斜而去 。“糟了。”魔灵兀自一惊，反应过来慌忙扑身想去抓回来，不料，身形方动，便见眼前白影一闪，白玉瓷瓶落入了一只雪白纤细的手中。
　　是聆花！她直着身子站着，手中托着那个玉一样光洁圆润的瓷瓶。
　　魔灵的神色大变，喊道，“夕岚，你做什么！快毁了那个瓶子！”
　　白玉瓷瓶在隐隐地抖动，随着聆花的手抖动着。当她温暖的掌心接触到这冰冷的瓷瓶的那一刻，她的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她真切地感到，激荡在这瓶子里的灵魂，就是离江心心念念的杏容——虽然是因为下了诅咒，但无论如何，苏杏容这个名字，这个人，却在他的心中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聆花！”“聆花！”
　　她听到了离江和镜秋恳切的呼唤声。
　　聆花的手猛烈地颤抖了起来。放杏容出来，她将回到她的身体内，“那我呢？又去哪里呢？”聆花的身体是苏杏容的转世，是要还给她的。就像离江一样。那她夕岚的呢？又在哪里呢？
　　聆花清瘦的小脸一阵一阵地泛白，薄薄的樱唇也抖动起来，她茫然地回游着目光，却只看到两道热切的目光，一道魔灵的，一道离江的。
　　“聆花。”离江又唤了一声。
　　聆花抬起一双苍茫的大眼睛远远地看着高高地立在扶风城上的离江，以前她只能在嫣然的花枝上远远地看他在仙界鸣琴，独自一人偷偷地听着他幽怨的琴声。但现在，连这一点微薄的幸福，也要还给杏容了，她也将完完全全地从他的眼前消失，从这天地间消失。十年之后，或者是百年之后，他还会记得她吗？
　　——记得那个抱着花枝偷听他弹琴的女子吗？
　　看着她呆立在那里，凄迷的目光却一直痴痴地胶结在自己身上，离江的心中竟莫名地涌起一股淡淡的苦涩的滋味，恍惚间，竟有一种放声恸哭的冲动，“聆花？”他喃喃地念着。
　　聆花的嘴角边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淡得有些凄凉。她远远地看着他，轻声说，“离江，希望你永远不要——记得我——”
　　她的声音轻轻的，似乎连响一点的勇气都没有了，然后，她一把拉开瓷瓶的瓶塞，一道雪白的光芒登时冲天而起，耀眼地亮透了魔蓝城的天空。
　　“不！聆花——”镜秋从群魔中奋力地冲了出来，惊恐地瞪大眼睛，却只能看到漫天漫地地下起了花雨，形形色色的花瓣，飘转着从天而降，却只是蓝蓝的一种颜色，那是魔蓝族血液的颜色。
　　离江定定地站着，任幽蓝幽蓝的花瓣飘过他的发际，他的眉梢，耳中反复地回响着聆花逝去时的那一句“离江，你永远不要记得我”，两个同样深爱他的女子，都用她们最诚挚，最温热的鲜血下咒，却是一个要他“记得她”，一个要“忘记她”。“忘记”的已经逝去，“记得”的犹在眼前，但为什么，他的心却又无法阻挡地要去想那个“忘记”的女子？
　　当那道白光冲上中天的时候，扶风城上，踏雪，望月，扶风三大祭司也摇身幻作三缕耀眼的光芒，与那道白光在天空交汇，顿时万道光芒闪现，五光十色，照得整个天地之间都是一片五彩冥迷。
　　“镜秋！”亮光中忽有一个声音高声喝道。
　　兀自出神的镜秋猛地回过神来，他幽幽地望着那漫天未歇的蓝雨，目光苍茫然悠远，忽而一个跃身，添香魔杖则开始绕着他回旋缥缈的身影飞速地旋转起来。如水般的光华如水波一样在身周一圈一圈地漾开，天地间顿时一片迷离，就像是整个地荡漾在了水中一般，变得如梦幻般地不真实。
　　天际边，司晨长老的面孔渐渐消失。魔灵心知大势已去，四大祭司联手，其势不可挡。他千方百计阻止四大祭司到齐，没有想到辛苦策划几百年的计划，终归幻化成灰。“撤。”双眼被亮光刺得几乎睁不开，他艰难地吐出这一个字，不甘心却又莫可奈何。
　　当亮光渐渐散尽的时候，一切阴霾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扶风城下一片空荡荡的冷清，只剩下触目的一片幽蓝幽蓝的花色。
　　镜秋的身影飘然落在地上，随后相继落定的是扶风，望月，踏雪，和杏容。
　　“离江，杏容回来了。”踏雪轻轻地说了声。
　　离江的目光却有些茫然，怔怔地望着不知名的远处，定定地立在扶风城上，任疾风漫无目的地吹着他一尘不染的白衣。他知道，扶风城是保住了，但是，聆花却已经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