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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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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藤原的府邸后不久,帝尧便幽幽转醒。昏迷时的一路疾行令他此刻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似的酸痛不已,而脑中残留的麻药亦同时限制住了他的行动。
天色暗淡,凭借着不错的夜视能力四下环顾,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昏迷前依稀残存的记忆叫他立刻明白了当前的处境从何而来。
思绪翻涌,他知回忆虽好,可那一瞬间的短暂温馨却是那么遥远而不真实。
此时此刻,当他从无尽的黑暗中清醒,当现下的情景与记忆相碰撞的时候,温暖褪去,只有一阵阵没入骨髓的寒意让帝尧觉得无比清晰,无比强烈……
若非此刻全身瘫软无力,帝尧定一拳击在身侧的墙上,好让那注满全身的痛得以宣泄……
忽然,夜风轻吟,草木异动,拜清辉皎洁的月光所赐,可以看见一条修长的黑影倏地接近这间屋子。
顾盼左右之后,黑影低首不知拨弄起什么来,发出一阵悉唆声。
不一会儿,门被拉开一条缝,那黑影闪入屋内,随后轻轻将门合上。
“你来干什么?”帝尧冷冷开口,眼神如剑,语气如冰。
那人一颤,蓦地止住了前行的脚步。散落进屋子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拉的老长老长,几可与日月争辉的容颜却忒地憔悴。
他不是银怜,还能是谁?
“难道你们老大有在半夜里审犯人的习惯吗?”许久,帝尧眉一扬,勾出一抹名为嘲讽的笑。
“……”银怜不答,却是用一种近似于悲切的目光默默看着他,然后走近。
“别过来!”帝尧顿时光火,“我的身上已经没有值得你利用的东西了,你还用这种眼神看我做什么?是想博取我的同情,还是跟我套近乎,好让我把其他的人都拱出来……”
“不是的!”情急之下,银怜脱口而出,“我来,是想要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没听错吧,你要耍我也得编个让人可信点的故事才好。”带自己离开吗?这个笨蛋,自己要是不见了,那他怎么办!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银怜抿着嘴,他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极度悲怆与苍凉袭向帝尧,“我也不期望能得到你的原谅,无论你恨我多少,我都全盘接受,只求你不要与自己过不去。”
“呵,我帝尧还没愚蠢到如此地步,我。”他顿了顿,故意加重了语气,“只是纯粹的不想信任你而已。”
“你……非要把话说得这么重么?”他吸一口气,低垂的睫毛下隐约泛着点点晶莹,反射着月的光华。
“你若以为我故意气你那即是会错意了。”帝尧移开眼,不让银怜失落的神情影响到自己,“宁可我负人,不愿人负我,末世王朝的圣骑士帝尧就是这样的人。”
“不,我认识的帝尧并不是这样的。”
“别再自欺欺人了!”忽然间,过去两人相处种种历历在目。记忆中的银怜似乎总是在谦让自己,被自私的他任意左右。可悲的是,此刻帝尧厉声,竟是强迫银怜接受自己的残酷。
“自欺欺人?是啊,你说的不错,都到了这个时候,我还在奢望着什么呢?揭开彼此面纱的我们只能是敌人而已呀。”他惨笑着,蓦然擒住帝尧的手,这一瞬间的力量居然强得差点让帝尧无法承受。
“才一句话就让你变回幻幽录的冷血杀手了么?”臂上的疼痛犹不及心里,幻舞也好,银怜也好,这两个曾经都为自己所熟悉的影子此刻却让他感到陌生。他对末世王朝的人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曾深恶痛绝过,但是现在,这种敌对的立场却令帝尧恐惧,一面害怕失去,一面……又不停地抗拒着眼前的这个人,将他越推越远。
“冷血就冷血罢,我不在乎你如何看我。”银怜摇了摇头,不止表情,连声音中都带着一丝疲惫。过了一会儿,他沉吟道,“跟我走吧,从这里逃出去……”
“我为什么要?”帝尧却连思考都不需要,就直接而肯定的拒绝了。
“你想死吗?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他扬眉,以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看着银怜因痛苦而几乎扭曲的脸,即使明知道眼前这个人不会骗自己,也仍然骄傲的要去反驳他,下意识地想看到他痛苦、委屈的那一面。就算……就算心里该死的疼……也一定要这样逞一番强。“死就死,死在这里总比死得不明不白好。”
“信我一次,好不好?”
“做不到……”他说得铿锵有力,可恶的说话未完,嘴就已被一双冰凉的唇所封住。
全身的毛孔骤然收紧,此刻,即便看不清银怜惊为天人的面孔,即便感受不到他加诸在自己双唇上的温度,帝尧却仍觉得四肢酥麻,血脉迸张,仿佛全身的血管都纠缠在了一起,气血直向脑部冲去……
“恩……”剧烈喘息的同时,一声被极力压抑着的低吟从喉咙深处窜了出来。帝尧顿时脸如火燎,烧得发疼。而在他还未来得及替自己此刻的反应感到羞愧之时,伴随着异物滑入喉中的的别样感觉,一种覆盖全身的颤栗突至……
不过须臾,银怜缓缓起身。四目相对之际帝尧蓦然发觉比起对未知药物的疑问来,银怜眼里的决然更令自己感到恐惧……
“不要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他急切地喊到,声音因急促的呼吸而变得沙哑。不出所料,药物在体内迅速发挥了作用,再度失去知觉之前,帝尧看见了银怜身上的超然——那种他特有的,为自己所唾弃却疯狂,想毁灭又不可抗拒的气质。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后悔的人,否则,我要后悔的事情太多了。”他伸手,本想要抚摸帝尧的脸,最后却放弃了。时间紧迫,即便只有一秒,现在的他也耽搁不起。
迅速背起帝尧出了那间房,银怜一路小跑,匆匆前往某个方向,此刻他仿佛被千金压顶,沉的不是这个人本身的重量,而是在他心头的分量。
藤原家的老宅在寸土寸金的日本却是占地极广,也许是祖上庇荫,这些年来,从未间断过的大规模工业开发始终没有涉及到这片土地上。即便临近的地方不是被改造成生产基地就是开发做了旅游风景度假区,或是高尔夫球场,这里也依然保留着古朴的自然气息,人们的生活方式甚至远远落后于大都会的人。
藤原家的宅子一面是山,还有三面都向着森林,森林之外,便是悬崖。
山的名字叫赤黾,位于宅子的西南面。赤黾山的这一边全部属于藤原家族的产业,那一头是民风淳朴的村镇。若要走出这里,除非用直升机,否则就只有翻过赤黾山。
但恰恰相反,银怜选择了往北走,那森林之后就是悬崖的地方。
他背着帝尧已有好一会儿了,虽然他力气不小,但身上那个人一百八十多公分的个子也不是只中看不中用的,这一段路以往他一个人走起来轻轻松松,可这一次却是汗流浃背。与五分钟前相比,帝尧的身体又下滑了一些。
银怜谨慎的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状况,确定身后暂无追兵,才稍稍放慢了速度,将帝尧抬了一抬,随后又接着加速,一刻也不愿耽搁的朝着目标前进。
山势在不远处绵延起伏,双目所及,尽是单一的景色。
然而就是这一段路,就是这短短的几十分钟,可能是他一生中心理最矛盾,心情最复杂的时刻了。他既希望早点穿越森林,为帝尧的成功逃亡争取时间,又但愿这条路无休止的蔓延下去,让他一直背着他走到天涯,走到海角,走到生命划上句号的时候。
也许是夜太静路太长,又也许是帝尧呼出的气息太炽热太撩人,让银怜开始觉得先前所发生的事太不真实,包括刚才他们的争执,包括自己的决定。
他坚定的意志有些涣散了,不禁想着,自己这么做真的好吗?如果他不强行带走帝尧,可能他们会有一个更好的结果……
不可能的!
突然,一块突起的破石板将他拌倒,连同帝尧一起狠狠地摔在地上,扬起了一大片沙尘,沾在他们的脸上、身上。
嘴角磕破了,手肘和膝盖也是,可是银怜一点也不觉得疼,他反身坐在地上傻傻看着帝尧,看着他剑眉紧蹙,一脸的痛苦与不甘。他越是看得专注就越是心酸、越是想哭……
可是不可以哭!
他猛然将嘴用力捂住,一只手太轻,那就再加上一只手,但也只盖住了冲破喉咙的哭喊声,却怎样也收不回一颗颗连成线般地眼泪以洪水决堤之势涌出眼眶。
不过一会儿,眼睛模糊地几乎看不清了,双手也被浸湿,然而他仍旧紧紧地捂住嘴,并不断地加大力道——对此刻的他来说,这双手是最后的防线,保护着他的脆弱、决心、坚持、尊严。
夜越来越来深,风从远处的山头呼啸而来,风声不知为何竟成了类似野狼望月嗥叫的声音,悲切悠长,如泣如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银怜那原本仿佛安装着秒表的脑子现在却好象停止走动了一般,任他珍惜至极时间一点一点地持续流失着,直到他哭得累了,直到他全身的感官又恢复平常的敏锐,嗅出了远方空气中那一丝不寻常的味道——藤原家族的人、幻幽录的人,终于开始有所行动了。
银怜冷静地出奇,他静静观望、思考了一番,发现事情的发展尚在预料之内——看来他们还没有朝这个方向追来。
尽管骗不了精明的修人少爷,可他还是稍稍松了口气,即使一分钟,他至少也争取到了。
银怜随意地抹了两下脸,又带着帝尧往前面跑。药他下的不重,加之刚才又浪费了不少时间,过不了多久帝尧就会醒了。那时再联络他的同伴,算算时间的话,说不定他们一到悬崖,末世王朝的直升机就该到了。
等帝尧安全地离开这里,他便折回,那以后的事,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银怜细细盘算着,原以为背着他出来的那段时间才是最凶险的,没想到他们竟一口气跑了这么远,若不是刚才宅子那里终于有了动静,他真要以为自己是不是早就陷入了修人少爷设下的棋局而不自知。
然而已经到了眼下这个时候,事情应该不至于失败才对,除非……他微微侧头瞅了眼帝尧,并在心里暗暗祈祷,只希望他清醒之后能够听从自己的安排,不要耍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