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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花花肠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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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地一声,孩童们嚎啕大哭,哭得声嘶力竭,之后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街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嚎哭声,颇有和雷公一争高低的气势!家中长辈看在眼里,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暗暗好笑。
“……你们说好笑不好笑?平日里端着个脸,装的有模有样,他爹这前脚才刚走,他小子后脚就溜出去四处蹿哒,今日我一个没注意,就不见人影了。瞧瞧这一整的身泥,蓬头垢面,跟个行乞野小子似得,倒是不觉得丢人。”龚夫人斜眼瞅了瞅自家跟刷了层泥浆似得皮儿子,嘴里不饶人地念叨。
许是感念羊老那日的救命之恩,龚夫人时常差人送些应时的的东西来,比如之前就差遣流翠送了些水果,都是普通百姓寻常很难吃到的。今日则干脆亲自上门拜访了,不料半路下起了雨,一阵吓人的电闪雷鸣过后,刹时间大雨如注,有如银河倒灌,噼里啪啦像断了线的珠子,豆大的雨点打在人身上生疼生疼。
除去龚夫人和她带来的人,在座只有常宝兮、范绮儿和小青,江一依旧躲在他的厨房里折腾各种可口的美食和味道古怪的……药膳。一想到此,常宝兮眼里泛起丝丝笑意,厨房杀手她听说过不少,然如江一这般,普通膳食能做得精致可口,色香味样样不少,手艺比起酒楼大厨亦毫不逊色,她全然未料到,这样一个“大厨”,做起药膳来,那滋味……着实一言难尽。
三个人,一个有口疾,一个会说话不如不说,范绮儿作为唯一的中流砥柱,义不容辞扛起外交之职,连忙接口笑道:“刚才那猛然间电闪雷鸣,着实怪吓人的,我之前闲得无聊去门口往外瞧了几眼,那些大老爷们,吓得小脸惨白惨白,活像个花容失色的大姑娘。”
范绮儿搞怪的话语逗得几人噗嗤笑了,龚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细的线,嘴里连说道:“这形容得妙,真真妙极了!”
“依老奴看,这些人怕是暗地里做了什么亏心事,否则作甚吓成这般模样。”阿金上了些年纪,年轻时不怎么放心上的神鬼之道,待得老了突然迷信起来,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哪里用得着心虚才害怕?有些个自诩文人雅士的‘风流书生’,皮白柔嫩,弱不禁风的模样较之女子更甚,”流翠不过十五六岁,正是花儿一般鲜活的年龄,一向信奉以武服人,手段极其简单粗暴,一副“这样的蚂蚱劳资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一大串”的神情,“别说是天雷轰鸣声,便是一只菜地里的青虫,照样能吓得他们掉胆。”
阿金在龚夫人身边服侍已久,撇去身份,更像是另一个母亲,龚夫人待其自是敬重有加,而流翠也是打小随在身边,加上一身由主家有意培养出来的高超武艺,年纪不大在龚夫人身边的地位却是只比阿金逊上些许。是以两人平日里也不像其他婢女那样恭敬有余而亲近不足,有什么说什么,相处起来更像是亲人。
刚被母亲说了一通的龚小少爷闻言,得意一挺胸膛,语气特别骄傲:“阿秀就没有哭哦!别的小童都在哭,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羞死人了,真不害臊。”
众人哄堂大笑。
不开森!
龚小少爷腮帮子气鼓鼓的,跟个金鱼似得一鼓一鼓的,看着别提多逗,又是一阵乐呵。
小青道:“原来小少爷叫做阿秀啊。”
龚夫人笑呵呵道:“唤什么小少爷,便叫他阿秀即可。小名叫阿秀,大名为立茳,是当年我和他爹琢磨了大半年才敲定的,谁知这小子一直不满意,还闹着要改名,你们说这怎么可能。”记入族谱的事儿哪容得了随意更改?于是,无理取闹的熊孩子就被他爹狠狠给收拾了一顿,之后再也没闹过改名的事了。
龚小少爷气哼哼的,扭头别过脸去。
龚夫人移目看向了另一人,忽然笑着对常宝兮道:“冒昧询问,常姑娘是哪儿人?我原是云州人,一直生活在云州府城内,这些年因种种缘故已许久未能归家一探了,自打第一眼瞧见常姑娘,我就觉得甚是面善,不知常姑娘是否……”
常宝兮颔首,以文字书道:‘亦是来自云州。’
龚夫人欣然一喜,想说些什么,心念一转又咽了下去,面上叹道:“果然如此!许久未归家,心中思念越盛,如今见到常姑娘,倒是让我一缓思乡之情。”
龚夫人口中的“面善”绝非是所言那般简单,毕竟常宝兮从未开过口,乡音都不曾得闻,又怎可能仅凭数面之缘就凭空猜测对方是同乡?如此一来,最有可能的就是,龚夫人是“认出”了她的外貌。除去之前求医时情急稍有失态,龚夫人的言谈举止莫不显示其良好的家教,不是富家便是名门之后,云州常家虽已然落魄,但多年的底蕴犹在,龚夫人认得出常家人并不奇怪,尤其是……哪怕常夫人再不喜欢这个“天残”的女儿,也不得不承认,常宝兮是她三个儿女中,长相与自己最为相似的。
龚夫人不说,常宝兮自然不会傻傻的提出来,很多时候适当的装傻更有益于构建和谐的交际关系。
“说来,我夫君当下正在云州府内。”
龚夫人突然提了这么一句,胖乎乎豆包似得脸总带着和善的笑意,更像一个有褶子的豆包,看起来绵软又好欺,没有半分心机。
闻言,常宝兮一怔。
云州……府啊?
“哦?”范绮儿不懂弯弯绕绕,却生来有一种神奇的天赋,关注点总是那么的独特,“这么热的天,一路上怕是很辛苦罢。”
龚夫人一时也没想到范绮儿会把着重点放在路途上,一般不都是该顺势好奇为什么去云州吗?不过,龚夫人倒也不负家族多年教导,很快接上道:“路途确实是不好走,若不是此时气候过分炎热,再则要赶速度,我定是也要随同前去。”
范绮儿唏嘘:“还真辛苦啊。”
龚夫人笑而不语。
能为朝廷办事,自然是光宗耀祖,无比荣幸之事,便是真嫌累,也不能表露出来,更不能说出口,免得稍有不慎,惹来不必要的祸事。别看龚夫人胖乎乎跟个球似得,笑起来整一个弥勒佛,身为一个大家族的嫡女,她哪会真没半点弯弯肠子?
龚夫人离开时雨仍旧没止住,仅较之前缓和了许多,她便坚持离开了。三人看着龚夫人牵着龚小少爷的手,在一堆仆子婢女的拥簇下上了马车,随后马夫一扬鞭,轱辘咕噜噜滚动,渐行渐远。
……听羊老提过,这位龚大人似乎是个地位颇高的大官。
回到自己屋里,常宝兮暗自思索龚夫人的那番话,江陵府与云州府平级,且真要论起来江陵较之云州实则更甚一筹,无论是商贸,或是政治地位,毕竟这里除了港口,更有名的是书院。这位龚大人能在江陵得到非同一般的待遇,家世之外,更多的应该还是本身的职位。而现在这位身份特殊的龚大人,大病初愈便急急忙忙赶去云州……不说此人绝非是需要靠下放包金之辈,且说这云州府内,除了知府一职,其余皆空缺,而唯一一个知府的位子,也早早就定下了,只待现任知府一调走,下任立时就能上任。以缙安朝的法度,没有特令想要临时换人是绝不可能的,或者说风险太大,得不偿失。
这么一推断,答案昭然若揭。
江陵府的官员心情如何常宝兮不晓得,没听闻最近有哪个官吏被处理了,估摸着没多大问题但是云州府却有些悬了。这些年她筹谋着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对官署的事大略了解些许,有些阴暗处的腌臜事说大不算大,说小却也不小,这次一个不顺,怕是要给云州官署来次大清洗,如常晋豪这等无大功亦无大过的中下流官吏,直接罢官的可能性倒是不大,就是日后的仕途怕是没多大盼头了。
虽是这么想,她其实并不怎么担心常家,倒不是真就没半点感情了,主要是她太了解常家人的性格了。其他的且不提,目前常家能做得了主,并且有机会和能力去惹事的,除了一向谨慎的常老太太,便是身为嫡长子的常晋豪,也就是她所谓的父亲,前者把控常家经济大权,后者身居官位,其他几个,撇开一个不是老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常老四,二房、三房各自负责常家的一部分产业,主要的控制权仍然把握在老太太手里。
常老太太素来小心谨慎,虽然小心过头做不了大事,但稳住一个逐渐衰退的常氏家族却是绰绰有余。而常晋豪一贯由常老太太放在身边教导,加上已逝的常老太爷也是类似性格,两人结合的产物——常家嫡长子常晋豪受两人影响颇深,性子几乎是像了个十成十。
对于由这样两人把控的常家,想要前进或许很难,但要一下子被掀翻,这种可能亦微乎其微。
云州府城依旧车马云集,人声鼎沸,贩夫走卒络绎不绝,茶坊酒楼临街铺子笑语声、吆喝声此起彼伏,沸沸扬扬,街头卖艺的壮汉,唱着小曲儿的歌女,手里拉着二胡,嘴里哼着怪异调子的瞎眼老头,连同围观热闹声声叫好的人群,勾勒出一副熙来攘往、欣欣向荣的浮华景象。
常宅。
书房内,常晋豪看着面前垂首跪着的手下,正满脸怒色。
“你是干什么吃的?!找个人找了几个月了都找不到,我花这么多银两养着你们有何用!废物!”
下手跪着的人脸色一下青一下白,咬牙不语。
“饭桶!废物!废物!”
常晋豪骂了一阵,大概是读书人的缘故,少有爆粗口的机会,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词,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宽大的袖子甩得啪啪作响。
“滚出去!继续去给我找!”
正午太阳正盛,心腹叩响了书房门,不知是听得何消息,常晋豪神色一沉,打发走他,回房中换上官服,稍加打理一下,脚步匆匆出了门,连特意过来找他的妻子都没理会,径直走出大门。
常夫人暗起惑:“怎的了这是?”
走进衙门里前,常晋豪碰上了也是刚好赶过来的同僚,正是曾向他求娶六娘的知丞王俭,关键时候两人也顾不得近日的龃龉,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互相打探消息,两人一阵试探,消息没探得多少,倒是对彼此愈发恼恨。
不消几时,同僚们纷纷赶来,皆是神色匆匆,互相一打听,更是一头雾水。今日这事来得突然,通报之人亦是含糊不清,只道知府让他们来一趟,除此之外就一个字的提示都没得,在场不少都是多年混迹官场的老油条,当下心里就是一沉,怕是出大事了。
一阵快步穿过正对大门的庭除,之后中堂前的走上台阶,短短的路程却是令常晋豪又是心里一凛,往常衙门中不说门庭若市,亦是人来人往,可今日竟连衙役……都不见一个!
一步踏入堂中,王俭首先抬头朝上首看去,嘴巴挪动刚想开口,瞳孔骤然一缩,脸颊的肥肉狠狠一抽搐,抱着最后的一丝幻想余光不着痕迹朝两侧一扫,眼皮又是一阵跳,下一刻,腿一弯一闭眼就趴伏在地。
“嘭——!”
膝盖骨狠狠砸在地上,骨头咔擦声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