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当嫁（终极修改版）》唐清

3、好小孩（1）

　　凌云重新回到宴会厅，她站在门外，刚触到门把手，突然有人从里面打开门来，她收不住势头，眼看着就要跌倒在里面。表姐漪琳好大力气，一把将她扶住。漪琳刚从身后那个光鲜亮丽的社交圈子里过来，满面春风，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此刻更是亮闪闪的。相比较很享受这种场合的她，刚在外面与人莫名其妙地吵了一架的凌云，就显得狼狈得许多了。

　　漪琳放开凌云，优雅退后，好笑着对她打量再三，然后，那描摹精致的眉角微微一抬，打趣道：“我说公主，这是跑哪儿去了呀？”

　　凌云撇撇嘴，“我才不是公主呢。”

　　“啧啧啧，姨夫和阿姨今晚单单为你办了这么隆重的宴会，把你弄得跟众星拱月似的，你不是公主，谁是公主呢？云云啊，你还不满足啊……”

　　表姐的评判价值和父母如出一辙，包括家族里的每个人，也都是这样的想法。凌云想，看来只有自己是一个另类，是一个怪胎。可是，她常常觉得，与长辈们现实的希冀所不同的那种生活，才更惬意和更自由。

　　凌云耸耸肩，对漪琳的玩笑不置可否，淡淡说道：“我只是在努力做一个不让父母失望的好小孩罢了。”话一出口，她心里却另有一个声音在说，不让父母失望的同时，会不会也是委屈勉强着自己呢？人生处处，有那么多躲不开的矛盾呀。即使预先设计得很完满，还是会在人生行走的旅途中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又一个的不满意。不满意这个时间，不满意那个场合，不满意这段友情，不满意那桩爱情，不满意同学和同事，不满意父母与亲友，往往到了最后的结局篇，才揭晓，最不满意的，是自己。于是，又常常会懊恼，自己为什么不可以更美丽，不可以更聪明，不可以更幸福，不可以更洒脱？这个时候啊，那个隐藏在真实深处的声音，终于又不忍目睹地跳了出来，对我们说，就这样吧，just so so吧，知足常乐吧，当一口阿Q吧，即时做一个让别人都不失望而且自己也不失望的人，也是很难很难的呀。

　　看凌云仿佛又神游银河系去了，漪琳摇摇头，重重拍了拍她的肩，“云云，你这是怎么了，又在哪儿受刺激了？”

　　凌云挥掉漪琳摇晃到她眼前的手，突然注意到那边角落里的沙发上的那个人。

　　她一咧嘴，笑了。想必这笑容有些不怀好意，有些想入非非，有些，嗯，有些隐隐婉转的猥琐。旁边的表姐又是噗哧一笑，凌云看她，漪琳从经过的侍应生手中托盘上拿了一杯水果鸡尾酒，纤纤玉指捏住纤纤杯脚，还一边频频偷笑着凌云。

　　“看什么哪？这么有趣？”

　　凌云一抿嘴，指向那个他的方向。

　　漪琳也看向那个他，瞬间，那双美丽的眼睛变得有些迷离，酒不醉人人自醉。

　　白衬衫，领带解，襟口敞，半露胸膛，一片细腻，郎当的味道。

　　正展笑，唇微勾，眼半闭，左右相迎，欢声谈笑，销魂的味道。

　　少年得意自轻狂。看酒色灯影里的他，一片入世姿态，无论是眉舞飞扬，还是唇角微勾，处处种下了一种邪肆风流的潇洒，与刚才的黯淡夜色中，缓缓步入月光里的他，那个乍一看让人惊艳于那般清澈如水、那般悠雅高贵的他，是多么的截然不同啊！

　　漪琳含了香甜的美酒在口中，唇齿之间有些模模糊糊，“嗯……他是你朋友……”

　　“不是！”

　　凌云转过身，开始在长条餐桌上找东西吃。看到玻璃缸里的草莓冰激凌，凌云欢呼一声，跳过去，舀了一勺又一勺，装了满满一杯，然后退到一边，挖了一大勺，连整个勺面都放入口中，舔了个心满意足。

　　漪琳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他是齐云磊……”

　　“嗯……”凌云兀自咂吧着甜甜的舌头，含糊点头，猛然领悟到什么，惊讶回头，对上含笑的漪琳。

　　他姓齐？莫非他是……

　　凌云看向不远处的他，她撑大眼睛，又眯缝眼睛，无论是哪种视线轮廓里的他，都是不可亲，也仿佛很难相处的。

　　究竟是夜色里偷偷溜到人间来的一只月亮，还是奢靡宴会中能反耀出各种光影的一杯红酒，在于凌云简简单单的少女世界里，他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刚才那个身材喷火、脾气也火爆的美丽红衣女郎，此刻并没有伴在他的身旁。

　　（说不定正找寻着那只踢向凌云又被她避开然后不知道飞到哪个旮旯里去了的高跟鞋呢！）

　　那边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那齐云磊正好心情地举着一只高脚杯，时而凑到鼻端，享受着飘飘然的馥郁醇香。

　　他的旁边坐着几个打扮时尚优雅的年轻男女，显然，大家以他为中心，随着他而谈论，跟着他而放笑。不知为何，让凌云好笑地想象成“骑马斜倚楼、满楼红袖招”的景境。

　　不看他了，不看他了，吃冰激凌，吃冰激凌。

　　渐渐地，那个衣香鬓影、笑语欢闹的小圈子里，泛开了一些骚动，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张扬恣肆着，也刺耳怪异着。凌云已经吃得个满嘴满圈粉红色的冰激凌，傻傻地望过去。

　　原来，在那齐云磊和他朋友的对面，坐着一个穿着曳地银裙的女孩。

　　眉目清秀，肤色白皙，气质出众，沉静高雅，是一个不同于周围女客的相当吸引人的女孩。

　　所以，也得到了齐云磊圈子的注意。

　　“她是新星科技公司徐董事长的千金，上流社会出了名的冷面佳人。”漪琳表姐又不知何时踱到了凌云的近旁，对着呆呆而立的小妹妹轻声喃喃，走路声音都没有，像猫儿一样，吓了凌云一跳。

　　俩人看了一会儿，漪琳的声音更带浓浓趣味儿，“看，你那个齐云磊，瞄准她为猎物了。”

　　什么叫她那个齐云磊，他怎么又成了她的齐云磊，她什么时候说过他是她的齐云磊，凌云还没有这么乱七八糟语无伦次脱口而出呢，脸就率先不由自主地发烫了，暗淡的皮肤难得显现红红的光晕。

　　表姐提到的那个徐氏千金不愧为有名的冷面佳人，面对逐渐聚拢于她的嬉皮笑脸的公子哥儿，轻转脸庞，调走目光，兀自品酒，我行我素，只，在鼻尖似有若无地一哼，应该是很不屑的。

　　奇怪，不同于他的朋友们，那齐云磊依然吊儿郎当地倚靠在沙发中，并没有随其他人围拢在佳人面前，那份态度，闲闲散散，可有可无，倒并不像漪琳所暗示的那般兴趣浓厚。

　　灯色霓丽，光影斐然，人声处处，是愉悦而自信满满的笑。凌云看着他剪影在沙发中的样子，好像人群之外，忒般寂寞与不被理解。她心头一动，也不知道自己这种对他的自以为是的理解，从何而来，只是久久着，竟有些入定和恍然起来。

　　“这是干什么！”

　　徐氏千金清脆的声音惊艳亮起，她将手中酒杯往旁边重重一放，两道描摹精致的眉毛一挑，白白的脸儿一竖。

　　唉，美丽的人儿连生气的样子都是一种艺术。所以，不见那帮嬉皮子弟退却，反而趋之若鹜。凌云想，自己虽然算不上是白富美，好歹也是个黑富女，平时从没享受过这种“农村包围城市”的待遇不说，远观之，此刻觉来，对徐氏千金却没有什么好羡慕的。

　　只见徐小姐的脸色越来越不耐，重重地、轻蔑地、又是一哼，“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终于换得那贵公子包围圈里一声阴阳怪气的回应，“什么！说谁呢！”

　　徐小姐撇过脸，理也不理。那圈子里的窃窃非议声还是阴魂不散，“有种你敢说云磊看看！”

　　徐小姐看向沙发中的齐云磊，美目一眯，似有触动，红唇挪了挪，当初那一腔的出离愤怒，也终于没有哼出声。

　　徐小姐扯来耳际一根发丝，打在手指头上绕圈圈，目光若有若无地飘过齐云磊，又从飘走的方向倒退回来，再一次地浏览过他。她唇角眉目间的意态，仿佛有了截然相反的表现，妩媚极了。她斜着目光，慢条斯理道：“我喜欢的是有情调的男人……”

　　一室寂静，他抛掉懒散，慢慢地在沙发里坐正身体，眉毛舒展，手儿一捋，露出了本来隐藏在薄薄刘海下的明朗额头，眼睛湛亮得过分，那幽深不见底的瞳眸里，似乎溜走过一种孩子气的调皮，极快的一瞬，马上又恢复成了万有引力，唇畔一种笑，妖异无比。

　　凌云闭了闭眼睛，不忍再看。是的，不忍。

　　（完了完了，红衣喷火女啊，您大姐找鞋子要找到什么时候啊，不要鞋子没找到，男朋友倒丢了！）

　　“情调……”他缓缓重复着。

　　他将双袖捋至胳膊肘处，站起身，走向宴厅角落的一架钢琴。

　　（完了完了，不要碰啊，不要碰啊，那架钢琴，她一年没弹了，上面的灰尘呦！）

　　他打开琴盖，没有坐落，翻过手掌，低头对着手指，看了一会儿。

　　（咳咳！不好意思哦！她做贼心虚似的缩了缩肩膀，隐退在阴影处。）

　　他终于坐下，身后的地板上，也照着他的样子画了一条修长的身影。小花厅的玻璃门不知道被谁一开，夜风拂动了他白衬衫的下摆，地板上那个影子也有了浅浅的浮动。明明是很俗丽的场合，男女间也在很俗丽的调着情，可是这个静静的前奏，仿佛牵引住人们的呼吸与心跳，因为好久好久呢，大家都不愿开口说话。

　　他一甩手，在钢琴上撂开一串流畅的音符。

　　“Softly, deftly, music shall caress you
　　Hear it, feel it, secretly possess you
　　Open up your mind, let your fantasies unwind
　　In this darkness which you know you cannot fight
　　The darkness of the music of the night”

　　他指法熟练，音色空阔，很适宜自弹自唱。他也不像在证明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却醉了一室的人。

　　凌云忘了吃冰激凌，只是听着他唱歌，发现那低沉清爽的音调，其实比手中的冰激凌更能引人。她手里的冰激凌化了，慢慢竟从杯口漫溢出来，秾秾稠稠地漫延到她的手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