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雪》夜行衣

6、酒中月

　　塞外的天气异常恶劣，白天酷热难耐，夜里却寒冷之极。

　　七夜手提着一壶酒，懒懒地半躺在竹楼的屋顶上。夜风呼啸着掠起他的衣袖，神态自若。

　　竹楼里又燃起了竹灯，女子浅淡的声音从楼里低低地传上来：“夜里风大，少侠这梁上君子做的可不划算！”

　　七夜嘴角一挑，剑眉微扬：“在下在赏这塞外孤月，有好月好酒，姑娘不妨也上来坐坐。”

　　“怎么，不怕摔下来？”

　　七夜一笑：“已经栽过一次跟斗，怎会栽第二次。”

　　竹楼里的灯突然灭了，七夜正疑惑，就见一袭绯衣蹁跹而来。她行至屋檐下，驻足，微微扬起下巴，衣襟上雪白的狐裘围脖随风轻荡，外罩的青螺垂地厚披风却一动不动，可见厚实。

　　七夜低头看了看自己凉薄的外衫，凝眉。

　　这天气有这么冷？

　　塞外七月，白日时常艳阳高照，虽夜里温差变化大，却也不至于穿这么厚实吧！

　　卡诺却抬头侧目。

　　月上屋檐，残月如钩。

　　不由一哂，哪来的好月！

　　七夜见她抬头望他，朗声笑道：“这么望着我，有点受宠若惊。”

　　卡诺转眼望向他，只见那人一袭素袍青衫，长身玉立，剑眉星目，顾盼生姿。朗声笑语间，沁人心肺，如春风抚柳，又似晨曦暖面。冷峻傲然之际，如长空雄鹰，又似璨星明月。

　　风很大，他一袭青衫于夜风中袖袂翻飞。微微侧身，半边身子映着一弯残月，半边却深深地融入在了无边的黑暗里，整个人仿佛有种沧海桑田的韵味。

　　这样的身姿，这样的风采，突然间就让她想到一个人，她微微垂下眼睑，收了心神：“公子二探竹楼，卡诺才是受宠若惊！”

　　七夜看了看挂在半空的弯月，仰着脖子灌了一口烈酒，扭头望向她，赞叹道，“好酒，姑娘会喝酒吗？”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缓缓点头：“会一点！”

　　他笑：“那就上来吧！”

　　却没有得到回复，他疑惑地望下去，见她一动不动：“怎么？”

　　她思忖了会儿，偏着脑袋说：“我上不去！”

　　他用不可思议的眼神低头望向她：“不会武功，一点也不会？”

　　她笑着摇头：“一点也不会！”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我不信！”暗器用的那么好，怎么会一点武功都不懂？

　　她抿着嘴笑着看他。

　　他沉思了会儿，足尖轻点，掠下屋顶。

　　连脚都未沾地，手环起她的腰际，揽着她飘上屋顶稳稳落下。

　　落下屋顶的那瞬间，七夜心下感慨，穿这么厚，这腰还这么细，简直不盈一握，怎么这么消瘦。尚且在神游间，便听到她清冷的声音：“可以放手了。”

　　七夜闻言，看了看她的脚下，忽地拦着她的腰在屋顶又疾行了几步，卡诺脸色一冷，正要开口，七夜却缓缓放开了她。

　　“方才那个地方房梁似乎不是特别稳当，这竹楼该修葺了！”

　　他是因为担心这个？卡诺面色渐缓，淡淡嗯了声。

　　站得稳了，微微抬头，便见一弯银月侧悬，浩瀚渺茫的夜空，几颗零星点缀其中，衬托整个夜空更加地静谧清冷。那透着微寒的月光，让卡诺不自觉地轻轻拢了拢衣襟。

　　这个小举动自然没有逃过七夜的眼睛，他眉间扫过一抹疑惑。

　　卡诺静静地站在屋檐上看着，望着渐渐西去的月亮，渐渐消失的星星，突然道：“在塞外，我从未上过屋顶，现下看来，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片黑云遮来，残月半隐，整个塞外似乎陷入了一片沉寂的夜色中。他望着她模糊的身影，笑道：“嗯，你离开了那座竹楼里，也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她转身望着他，七夜突然嘴角一勾，似笑非笑：“竹楼里到处是机关，我防不胜防。可是你只身来到这屋顶，又不会武功，你说，我要是起了什么坏心思怎么办？”

　　她像是突然才意识到，恍然大悟道：“哦，对啊！”此时银月破云而出，光辉洒落满地，她眼底渗出的笑意连这月色似乎都黯然失色。

　　她还在笑，难道不怕吗？七夜愕然。还真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呢！

　　“你知道我会来，是不是？”

　　卡诺似笑非笑：“你说呢？”

　　七夜正色道：“那腰牌对我很重要，希望姑娘能还我。”

　　“西祁皇宫，大内侍卫的腰牌，我要来也无用。”卡诺不知何时，手里多了块令牌，手掌大小的一块黑色玄铁，在淡淡的月光下泛着沉重的光泽，“西祁大内”四字跃然眼中。

　　七夜眸一沉。

　　她故作惊异：“你莫不是西祁派来北墨的奸细？”

　　“我不是奸细，也并非有意来北墨。”七夜斟酌着开口道，“北墨虽骁勇，我西祁却也不是懦弱之国。且我君主经世之才，雄韬伟略，又以礼治天下，这几年百姓安康，国富力强。北墨若无意犯我西祁，君主是不会开战的。”这话说的隐晦，各国之间没有对方的奸细，是不可能的，只是七夜挑明了自己不是奸细而已。

　　七夜说的不无道理。

　　当今天下，烽烟四起，群雄逐鹿。但凡手中有点兵权，且野心勃勃的，便自己割地封王，妄图称霸一方。几十年来，各国纷争不断，大国吞并小国，小国依附大国，各国之间又是联姻又是开战，弄的百姓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最后四国破茧而出：东溟国、西祁国、南雪国、北墨国。

　　其中，东溟依海而建，以海为生，与各国之间隔海相望。国力虽不及各国，但是海上军队所向披靡，名扬天下。况且东溟国人善乐，并不主战，百姓生活安逸，乃是四国中乐理最发达的国家。

　　西祁国东北面过九曲小国临江而望，便是东溟国。西北方向，过汴州、汾阳、叙州、林川、钴峡等十大重镇，出边关要塞阳城，往东经沧江，过汨浴河，逆流而上，汇入汾河，到达东溟国。往西北而去，途径盘虎峡，（盘虎峡乃阳城天然屏障），再过五百里，过黑河，便到达北墨边境。

　　西祁西面，坐落数小国尼亚、那图、胡丹。那图、尼亚比邻西祁，胡丹经黑河分支浅水河，再过尼亚至西祁，三国如今俯首称臣，已是西祁附属国。

　　西祁最南边经藩王安王蜀地，过小国和智国，再涉十万大山，至南雪神秘之国。

　　由于地理位置，相对于四国来说，西祁最为尴尬，战乱也就最多，周边数小国时有暴乱。幸而西祁富饶，盛产丝绸谷米、铁矿丰富，军力雄厚，军资充盈。西祁皇帝雄韬伟略，励精图治，仁善贤明，礼贤下士，故西祁在四国中素有君子国之称的国家；

　　南雪神秘，山林沼泽之地众多，独以巫蛊之术闻名；南雪依山而建，丛林作战经验丰富，五十年前西祁派三十万大军出兵南雪，过和智小国，穿越十万大山时，还未到南雪国，便全军覆没，其中缘由，竟无人知晓。经此一役，南雪名声大噪，西祁再不敢轻易出兵，派出使者谈和，两国从此互不干扰。

　　南雪国往东北延伸，穿越山林边境，过东江至东溟国。

　　北墨国却因地理位置，多以游牧为主，骁勇善战，马背上打天下；北墨东面万里之遥是东溟；西面荒芜，多是沙漠地带，鲜有人居；东南方向与西祁比邻；北边盘踞四大部落白族、羯族、羌族、鲜卑族，白族现已归附北墨皇族。其他三大部落却时有动乱，为北墨皇族隐患。故北墨虽骁勇，亦不敢随意出兵西祁。

　　这四国相互制衡，相互猜忌，却都不敢妄加出兵征讨哪一国，唯恐其他国家联盟，自己变成众矢之的，三面受敌。却不想如今已成四国鼎力的状态，这才让百姓有了喘息的机会。几十年下来，虽偶有小战，然，都以和谈平息战争。各国边境的小国也陆陆续续被吞并，如今的四国，可谓说是休养生息，养精蓄锐，表面相安无事，实际却各怀鬼胎。

　　近十年，奸细的出现陆续成为各国之间的暗较量，尤以西祁、南雪、北墨最为突出。

　　每个国家的君主，为了表示自己的宽厚大度，一视同仁，百姓被允许可以随便出入境。

　　但是，这不包括发生大事或者动乱的时候。如果你不凑巧正好碰上动乱，又正巧没有通关文牒的话，一个异乡人被查到，那基本上你的余生就在大牢里度过了或者被当做奸细处置了。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很多来往两国之间的商人会想尽各种办法弄到通关文牒，这就像一张护身符，一个身份，证明你是正经百姓，而非混进来的奸细。当然，一般百姓是很难拿到通关文牒的，所以，不是情势所迫，一般老百姓是不会出境的。

　　七夜如今进了北墨的边境，自己身上也未有通关文牒，很容易被当做奸细抓起来。可喜的是，这个小镇太过偏僻，虽属于北墨边境，却无军队驻守。怕是嫌这个小镇太过平穷，地势又处在沙漠边缘地段，要来这块地也无用，只会增加驻军负担。

　　这个小镇便成了三不管地带。

　　卡诺摸了摸手中的令牌，不甚赞同：“西祁君王宋景聍明里确实是位贤明君主。不过，明里暗里做法是不是一样，犹未可知。”

　　七夜闻言，微怒：“大胆，君主岂是你任意妄加评论的！”

　　卡诺当真被吓到般，低声道歉：“哦，抱歉，民女僭越了！”只是那缓缓勾起的唇角，露出的轻微讥笑，显得有点口是心非。

　　七夜不免尬尴，也觉得自己说的重了，如今不再宫中，又身处北墨，自己怎能期待一个长期居住在北墨的子民说西祁君王的好话。

　　倒是卡诺，神情自若，递过令牌：“你自有你的去处，你走吧！不要连累这个小镇。”

　　七夜接过令牌，一时不知如何。

　　卡诺道：“怎么，还有事？”

　　“你……”七夜迟疑，“为什么不杀我！不是说擅闯竹楼的人是要死的吗？”

　　卡诺抬眼看了看他，垂眸。

　　七夜以为她不会告诉自己，却听她道：“哦，昨日刚好是他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