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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楔子之真梦丽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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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福握刀的手飞掠过她的眼前,鲜血溅上她青白的脸。
韩福的眼依然大睁,眼里的热切却已不见。
只余绝望。
他什么都做不了。
山水风云,最没用的皇甫亭云。
这一生,他什么都做不了。
“在咱们兄弟面前,你以为能由的你要生就生,要死就死?”
阴鹤狭长丑陋的脸,在她眼前放大。
这就是她的报应?
这就是她不能容许夫婿贪欢纳妾、有违妇道的报应?
侍女小铃的哭声与布帛撕裂声同时传入耳中,她僵硬的身体却连颤抖的动作都做不出。
“我----我----有身孕----不干净----”
“没关系,大肚子别有风味,还能给老九练紫河车。”阴鹤狞笑着揉碎她可笑的救命稻草,“老九他们怎么还没来?”
“他们不会来了。”
斜阳影里,轻细的声音柔宛如风中的叹息。
阴鹤花蝶同时闪到了女俘之后,纯熟默契的让两个弱女充当了他们的盾牌。
“谁?”
缓缓走出斜阳暗影。
纤小的个子,纤细的身材,苍白的面孔,披散的长发,几点血迹散落在她的脸颊上,凌乱的青色衣裙上。
她几乎比阴鹤花蝶的“盾牌”更狼狈,更柔弱。
如果说韩素心和侍女小铃是狼爪下的羔羊,那她就是羔羊中的羔羊。
风吹得倒。
她摇晃的步履衬得欲暮的山间古道分外寒冷。
阴鹤花蝶一对凶魔却没敢表现十二禽兽的张狂,畏缩于两弱女身后小心翼翼:“你是谁?”
“你们等的不就是我吗?”小羔羊摇摇晃晃走向前几步,倚着一棵手臂粗细的小杨树喘息。“别告诉我你们在这里设伏,就为了对付皇甫家最没出息的老四和这两个女人。”
“燕——燕——燕——”
“燕飞飞,就是我。”
斜阳欲堕,回光返照的涂了满天血色霞彩。
杨树支撑的弱女依然驯如羔羊。
花蝶的蝴蝶双刀,分架在两块“盾牌”的颈间。
一只小巧的竹哨,已拿在阴鹤手上。
“想吹哨子,吹啊。”
燕飞飞抬起手,轻轻整理散乱的长发。
“十二禽兽已去其六,金狮银豹,在我手上走不了十招。”叮叮当当,她丢出几件铁器,与山石擦出几点火花,“你们两个,以为自己能支持多久?”
韩福已死,韩素心与小铃两个闺阁弱女,刀和剑都未必分得清楚,地上一堆破铜烂铁,她们当然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
她们知道的,是身后两个让她们魂飞胆丧的恶魔,难以掩饰的恐惧。
对面前这个风吹欲倒的纤纤弱女。
“老大的狮爪!”
“老二的豹钩!”
“老五的狼王夺!”
“老七的神鹰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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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鹤与花蝶的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
“金狮银豹,不仅是十二禽兽中武功最高,行事最狠最毒的两个,而且是西凉军最重要的统帅,大战在即,我当然不能饶过这两个家伙,那些什么鹰啦鹫啦,蜂啦狼啦,我真没打算对付他们,谁让他们乘人之危,人家受伤的时候,出手没有轻重是很没办法的事啦。”
燕飞飞轻笑的容颜略有三分羞涩,轻声细语,似不知自己句句惊雷。
“我伤得真的很重,你们两个,或许能在我面前吹响那个哨子,还能支持到剩下那一禽三兽赶来。不妨试试看,吹啊。”
黄昏的风中,尽是吹不散的血腥之气。
燕飞飞何许人也,竟让十二禽兽这等恶徒,如此畏惧。
韩素心才有一点疑问之意消弭了方才的恐惧,腹部一阵排山倒海的剧痛,让她几乎晕厥。
天哪!
这才是她的报应:
以六个月的身孕,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
她要生了。
韩素心的呻吟,提醒阴鹤花蝶,他们的“盾牌”,还可以有另外的名称。
人质。
“燕飞飞,你就算有本事杀了咱们,咱们还是有这两个女人垫背!”
“两尸三命,都是你害的。”
燕飞飞爆笑,险些呛到。“阴鹤花蝶也是有点名声的,就算不是什么好名声,怎么说话这么可笑。咳!”
终究还是呛了一下。
随着这一呛,一抹艳红喷出,星星点点,尽落在她的唇边裙角。
黑影破空压来,庞大而笨拙。
身怀六甲的韩素心被阴鹤一脚踢得凌空向燕飞飞扑去。
紧随其后的,是小铃被掷得旋转的身体。
在这两面活盾牌之后,是阴鹤的鹤嘴锄与花蝶的蝴蝶刀。
鹤唳风绝。
蝶尽春残。
阴鹤花蝶赖以纵横江湖的绝技。
刀光锄影,笼罩的不仅是倚树而立的燕飞飞,狂猛的劲风形成的包围圈,足以将圈内的韩素心与小铃扫得筋骨尽碎,神仙难救。
燕飞飞身体后仰。
她倚着的杨树随她的姿势弓般弯折。
她伸手的动作宛如舞蹈,轻柔迅捷,左手勾着韩素心的衣带,右臂揽着小铃的腰,压着杨树一翻而过。
刀光锄影中,弯折的杨树劲箭般弹回,蓬的一声,撞上阴鹤花蝶全力以赴的攻击。
无数木屑碎粉爆散时,燕飞飞丢开两女,立掌如刀,直劈在阴鹤鹤嘴锄的鹤形尖嘴上。
“当——”
明明是纤若无骨的红酥手,与纯钢的鹤嘴锄相撞,竟发出山鸣谷应的金铁交击声。
花蝶的长刀到了燕飞飞的头顶,却没有劈下去。
燕飞飞另一只秀美的手掌,与他的刀锋,将触未触。
“一个答案,换你一条狗命。”
轻轻的一种碎裂声在身边响起,花蝶却没敢去看个究竟。
即使那奇怪的声音是他最亲密的兄弟发出的。
“告诉你们我的行踪的,是谁?”
最后的霞色在燕飞飞的唇上,血似的艳。
阴鹤映在燕飞飞身上的影子渐渐缩短,变粗,一摊泥似的慢慢瘫向燕飞飞的脚边。
象是全身的骨头,都已化成了水。
“我说实话,是不知道。要我骗你,也很容易。”
花蝶苦笑。
他一向是识时务的俊杰。
在燕飞飞齿缝里流出“滚”字时,他“滚”的速度,绝对快过鹤嘴锄落地时,“当”的一声四处传开的速度。
疏落几颗星,悄悄挂上暮色中的苍穹。
燕飞飞立掌如刀,静立不动。
韩素心咬牙忍着一阵阵的痛,不敢发出声响惊动了那似乎比十二禽兽更可怕三分的救命恩人。
“女侠,求求你,帮帮忙,夫人要生了!”
小铃的胆子比自己的主母大多了,虽然声音抖得象在哭。
“我不会。”
什么?
“我——我又没有生过——”
这有点尴尬,有点恼怒的语气奇妙的抚平了小铃的恐惧。
她同样有点尴尬,有点恼怒的道:“我,我也没有生过啊!”
“我生过!”
韩素心不顾一切,尖叫出声。
上天罚她,让她落到这步田地。
上天终究有好生之德。
她的第二个孩子并没有让她痛很久。
婴儿的哭声不很亮,却很清脆,很真实。
真实得其他的一切都象一场恍惚的梦。
恍惚中,小铃惊喜的叫着:“夫人,是个漂亮的女孩!”
“是吗?让我看看!”
那惊喜的声音不是她发出的。
是燕飞飞。
“你自己不会过来看?”
手忙脚乱的小铃早已忘了对救命恩人的恐惧,倒是对她的袖手旁观耿耿于怀。
“不会。”
燕飞飞没好气的道:“你以为十二禽兽吹口气就能干掉吗?刚才花蝶的胆子再大点,那一刀劈下来,我就是两半的!不知感恩的小丫头,我能动就不叫你了!让我看看孩子!”
小铃扑哧一笑:“好吧,恩公,给你看啦。”
喜欢小铃这个丫鬟,逃亡时也带着她,就是因为她这爱笑的乐天性格吧?
在这慌乱、震惊、悲伤、恐惧、绝望的一天,真实的除了婴儿的哭声,也就是小铃的笑声了。
眼前的一切,都只是梦。
噩梦。
噩梦中的黑影笼罩向燕飞飞。
以及抱着孩子走向燕飞飞的小铃。
彻骨的阴寒,是来自地狱的吧?
疏疏落落几颗星,片片碎裂,一片就是一片星空。
满天星斗。
夜白如昼。
蓦地天旋地转。
天昏地暗。
终究天还是那片天。
疏疏落落几颗星,悄悄挂在夜色中的苍穹。
小铃死了。
真真实实冰冰凉凉的手,正真真实实冰冰凉凉的拉着她的手。
“我有一个姐姐,嫁到城南苏家,我好想她——”
真真实实冰冰凉凉的遗言,正真真实实冰冰凉凉的徘徊在她耳边。
记忆中温温暖暖的笑声原来才是梦。
她的孩子呢?
她的孩子是真还是梦?
那清脆的、真实的哭声,为什么好象不曾响起过?
她的孩子在一个白衣男子的怀里。
“夫人,对不起!”
那是温暖的、真实的声音。
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先救了飞飞——”
“孩子——只是受伤,夫人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救她的!”
燕飞飞倚着那白衣男子的姿态,一如方才倚着那棵杨树。
只是更柔,更弱。
不必风吹,已摇摇欲倒。
急切说话间,一蓬红艳,晕染了那男子素洁的白衣。
她怎么会怕她的救命恩人呢?
她的救命恩人,燕飞飞,有这么温暖,这么真实的笑容。
“孩子的名字,夫人取好了吗?”
“丽君。”
在今天以前,在她的天地完整如最初时,她一心期待的女儿,有一个世上最美丽的名字。
“孟丽君。”
后赵定襄十一年,亦后楚永嘉三年,后楚平帝集十七万大军,号称三十万,联北狄,结西凉,共伐后赵。
是年三月,后楚大军兵出两湖,狄凉联军,同时举兵回雁关。
于满朝议和声中,后赵帝慕龙城以“征北守南”战略,命两湖驻军死守,拜镇国大将军刘捷为帅,于回雁关外十里坡,一月血战,大破狄凉联军。
是役为后赵建国以来最大胜利,亦为北狄自百四十年前败于燕太祖萨之懋后首次军事失利。
西凉左军元帅阿里不哥、右军元帅莫若休休、大将莫若钦钦、战天仇、苏禄广、赤风不花皆死于该役,西凉自此一蹶不振,再无争雄天下之力。
是年五月,后赵北狄缔结和约。
北疆之困即去,后赵挟新胜之威,势如破竹般解两湖之围,反攻入楚。
定襄十二年冬,后赵军攻入楚都,后楚平帝自刎,后楚亡。
次年,后赵改国号为天赐,改元天授。
自大衍皇朝安平四年至此,一百四十四年分裂局面,终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