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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八章 上元灯海(下) ...

  •   第八章上元灯海(下)
      除夕后的几日,术竹兰将客栈里的东西统统打点好,只等着皇帝的圣旨一到,就可以快马加鞭地赶回去。
      镜这几日不放心他,一直陪在他身边。大多的时间是待在房间里陪他发呆,坐在窗边遥望远方的帝乡伏青。天光云影,望眼欲穿。
      此时此刻,镜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么的无力,什么话都像是多余的,什么忙也帮不上——除了待在他身旁,缄默不语。
      到了上元节的前一天,皇帝的圣旨来了,命他即刻回朝,领兵支援边境。
      术竹兰等了这么多天终于等到这道命令,却高兴不起来。他接过圣旨,对那使者说:“有劳你长途奔波送过来,只是术某还有些事未处理完,还请你先行一步,术某一处理完便会快马加鞭来追上你们。”
      那人迟疑了一下:“术公子可不要因为不想出征,偷偷逃了。”
      “不会。再怎么逃,这天下终归是皇帝的天下,逃不出去。且术某还得继承祖业,传承荣耀啊!”
      听术竹兰这么说,那人微微点了点头:“那我等先行一步,术公子尽快处理好,我们在京城南门会合。”
      “好。”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事要处理,还在留恋的,是个人。
      至少,也要与他一起在上元节放一盏莲灯。

      送走了使者,镜过来了。看见他搁置在桌上的金黄绸布,神色黯了黯,说:“术竹兰,你要走了吗?”
      “是……你要是愿意,我们可以……”
      “那我们的缘分也尽了。”他打断术竹兰,抛出了这么一句。
      术竹兰不可置信,急道:“我只是奉皇帝之命还朝出征,不是去娶妻生子。你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再说了,镜美人要是愿意,也可以和我一起走!”
      镜撇过身子去:“你应该知道,我绝不可能抛下这里的一切跟你走。”
      术竹兰很是失落,有些嘲弄:“你是离不开这戏班子,离不开这戏子的身份……还是离不开那公琼王爷?”
      “术竹兰,你别自以为是妄自揣测!我……”
      我不是那样的人,只是我的身上,还背负着生与俱来的使命与责任,我得留在这里。可是……这一切,要我怎么跟你说?
      没办法说出事实,没勇气挑明真相,就只有狠下心来:“没错,我就是如你想象的人!”
      术竹兰身体一震,像一头受伤的小兽,眼眶通红:“人常言道:商人有信,贼子有度,戏子无情,镜美人如今就想这么贬低我对你的情意吗?”他上前扣住镜的肩膀,盯入他的眼睛,笑道:“可是,我不相信镜美人的话呢。”
      他的眼神绝望暴戾而又温润似水,镜不敢直视那双眼睛,撇过头去,淡漠道:“术竹兰,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进出娄思城的人这么多,却始终很少有人提及关于里面的一切?因为出了娄思城,过了泛水河,有关于里面的记忆,都会被渐渐淡忘。”
      术竹兰,不论是什么,即使是刻骨铭心的回忆、天地动容的爱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掩埋在记忆的荒漠里,直到再也无人问津。
      术竹兰,你终有一天会忘了我的,可是我不想你忘记。
      这样的话说不出口,所以——
      “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镜说。
      反正姻缘迟早要断,倒不如断在自己手里,彻彻底底。
      哪知术竹兰不为所动,捏着镜的下巴硬使他看着自己,说:“无论镜美人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了。我,术竹兰,或许今后会忘却许多事情,但是今生今世,乃至后世三生,我都不会忘记镜。”他将镜紧紧拥入怀中,在他的耳畔低声说:“因为,我爱你。”
      又是那彻骨的温柔与眷恋,镜挣脱不开。
      他甚至有些绝望地想,一百多年来,没有人能逃脱这个诅咒,术竹兰,你也不会例外……没有关系,你要是不记得我了,我还会记得你。我会把你一直藏在我的心里,哪怕今后只能远远地看着你,那也足够。
      “在走之前,我想知道这片昼夜之地到底隐藏着什么过往……镜,告诉我吧。”术竹兰突然这么幽幽地说了一句,镜浑身一颤,沉默不语。
      “其实到现在,我都没有弄清楚镜美人的身份呢……是不是很无能?”
      镜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些事情的真相,但不是现在。只有自己去寻求的真相,才是可信的。”
      一百多年来有多少人为了所谓真相而葬送性命?非愚,诅咒使然。
      有些事情真的是不应知道,听从上天的安排,有何不好?
      只是他们两个,都不是这样的人。
      逆天命而为,何来结果?

      **********
      上元夜,临荷溪花灯会。
      在客栈里吃了别出新意的五彩元宵,两人沿着一路灯火来到了临荷溪。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地方现在灯月交辉,游人如织,好不热闹。
      溪边矗立着个巨型木架,上头挂了上百盏形色各异的花灯——从雍容牡丹到傲雪红梅,寒霜□□到葱郁翠竹,红眼白兔到仙寿桃子……种类繁多,无奇不有。
      远处燃放起盛大绚丽的烟花,与这边辉煌的盛景相呼应。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有文人墨客在一旁题诗,描述的是眼前熙攘的盛况。
      术竹兰想到伏青的花灯会,亦是盛况空前。曾记得有一年,恰逢小太子十月生辰,皇帝命人做了三万盏通红的花灯,集成一颗参天的花树,通体明红,照耀到伏青的每个角落。
      想到这儿,术竹兰说:“镜美人虽不能与我一同回去,但总该有机会到伏青演出吧?届时若是适逢元宵佳节,我定带镜美人去瞧瞧伏青的花灯树!”
      “花灯树?倒是听说过,但一直无缘亲眼目睹。若真有缘分,我倒是很乐意去看看。”镜说,但他用了“缘分”二字。
      “缘分”是对未来未知与不安的托辞,有缘无缘,见与不见,用起来多少带些无奈。
      然而术竹兰并没意识到这些细节,远远的他就看见了放莲灯的地方,兴奋地说了声“镜美人快看”便二话不说拉起他的手奔了过去。
      娄思城上元节的放莲灯的习俗较伏青相比很是奇特,一是只有相爱之人才能一起放,二是一次得放两盏,一盏上天,一盏入河。
      镜在一旁解释道:“入河的莲灯即是莲状花灯,而上天的莲灯有莲灯是以孔明灯改造而来,四面灯布上画下红莲,加以莲花底座。在灯布上写下姓名与祈愿,放入天空,以祈求上苍的祝福。”
      术竹兰点点头,两人从老板那儿买来两盏莲灯,借了笔墨,踏上了停泊在溪边的小舟。
      浆划开波澜,小舟驶入溪的中央,周围环绕着盏盏莲灯与其他河灯,而上空漂浮着明亮的光点,宛如星辉。
      两人先一同放下了入河的红莲灯,刺目妖冶的颜色渐行渐远,漂流到时光的尽头,那儿没有疾病苦痛与死亡,只有永恒的爱。
      接着,术竹兰在那盏上天的莲灯上,一笔一划写下了那日在夫观寺写下的话——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离不弃,与子偕臧。”
      然后郑重地写上了他的名字“术竹兰”,将笔墨递给镜。
      镜接了过来,却迟迟不动笔。
      “镜美人怎么了?”术竹兰似笑非笑,明知故问。
      这种时候,定是要写上真名实姓,容不得半点虚假。若他为了保全自己而写上“镜”,那就太愧对术竹兰的心意了。那日夫观寺还有方丈在,可作见证,但是如今……
      镜沉默了一会儿,提笔在灯布上术竹兰的名字旁,慎重地写下了“彦敬”二字。
      递还术竹兰时镜简直有种豁出去的感觉——没错,他不忍辜负术竹兰。但是,反正术竹兰明日就要离去,他知道了也无关紧要!他反正会将这些,忘得一干二净!
      “彦敬……彦敬……”术竹兰喃喃念着他的名字,一声一声拨动着他紧绷的心弦——已经多久没有人叫他“彦敬”了?
      而术竹兰此刻内心波澜四起——彦敬?彦,国姓!镜水天青平日里与公琼王爷甚有来往,而公琼王爷又叫彦古琛,亦是国姓,莫非……他们俩与真与皇帝有什么渊源?
      “术竹兰,你要不要放了?岸上还有人等着呢!”镜有些不安地催促道。
      术竹兰收起思绪,笑道:“镜美人都把真实姓名告诉我了,我当然要念叨一下嘛!可是彦敬叫起来好生疏,我还是叫镜美人吧!”
      “……随你。”
      术竹兰笑笑,镜提着莲灯让术竹兰点燃了它,一齐将之放入夜空。
      灯光熠熠,莲灯灿烂。
      愿上苍听到我们的心愿,庇佑白首之愿得以实现。
      夜空朗月,灯市如昼。
      两人在船上紧紧相拥,纵使离分,也要此生相依。

      两人在客栈缠绵了最后一夜,翌日清早,刚入白昼,术竹兰就动身去了码头。
      镜还在梦中熟睡,术竹兰轻吻了他的额头,在枕边留下了他的玉箫,其他的连一纸书信都没有留,便走了。
      不是不留恋,只是害怕离别。若是镜说“后会有期”,那他大概会立刻流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编造着这样的理由。
      上了船,他回望娄思城,这个给予他一生最美好的时光的城池,一定再会回来!
      只是多年之后,时过境未迁,人却变了。

      德恩二十八年二月十六日,术竹兰受以镇军大将军头衔,接受皇帝委托,率精兵两万,铁骑一万,北上支援前线。
      德恩二十八年四月初,北方捷报,术竹兰收复全部失地莫归、零泉、百里三城,朝堂上下无不欢欣。
      德恩二十八年五月一日,帝薨,享年四十岁。太子彦允登基,帝号惠,改年号泽升,范榕循先帝遗诏携文武百官辅佐太子。
      泽升一年六月下旬,北方乱贼全部驱逐,掳敌军三万,充当苦力。边境百姓设宴三天三夜,以表感恩之情。
      泽升一年七月中旬,术竹兰还朝,赐黄金万两,扩建府邸,封骠骑大将军,统领各路兵马。惠帝欲嫁安宁公主与之,因家丧为由而拒。
      ——以上皆摘自《尤兴史之术竹兰列传》

      术竹兰回到府上,除了偶尔上朝就一直闭户不出,连下人也不许打扰。对外只说是研习兵法,钻研武艺。
      实则并非如此。
      泛涯偶有一次进去送茶,却见术竹兰伏在案前睡着了。案前堆着好几本《尤兴王侯传》与《尤兴史之术柯阳列传》泛涯小心翼翼地将茶放好,忽然一阵风吹开了案前的书卷。
      那书卷纸张泛黄,泛涯匆匆瞥了一眼,只见上书:
      “景元四年,摄政王爷彦新治微服民间,与一梨园女子交好,后诞有一子,王爷甚是喜爱,赐名彦敬,字镜考。因正室欺压,遂不入王府入梨园,离亭之乱后不知所踪。”
      泛涯心想:小将军真是奇怪,怎么看起了史书?
      于是把书卷收拾好,将窗子掩上,退出房间。

      窗外风起云涌间,一切都在沉入史册。

      ——《揽尽黄昏第一卷》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八章 上元灯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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