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我只是一团模模糊糊的灵识,在琴内安静的休憩着。
经常有人轻轻抚摸琴身,但是这个人不说话,他只会一遍又一遍地弹奏他的心事。我在琴底随着他的琴音而渐渐变得强大,终于有一天,我冲破了琴身的阻碍,出现在了琴的上方。
那个人很突兀的停下了演奏,抬起头来。
原来那人是一个很威严的天神。
天神十分高兴,他本来就很喜欢我的原身,现在对我也是关切有加,我刚刚从琴中苏醒,对一切都懵懵懂懂,只是能感觉到他确实是在真心实意的为我欢喜。
关心我的人为我高兴,我也觉得很高兴。
我安静的跟在天神身后,他叫侍女打扫宫殿,又喜气洋洋的亲自跑出去一趟,请来了娲神。我从头到尾都很镇定的坐在我的原身旁边,只是当天神出去之后感觉有些孤寂。
侍女们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她们以为我听不到,实际上我耳朵很灵,听到她们在说什么“第一个琴灵”、“祝融大人很高兴”之类的。我虽然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到这是在说我,至于祝融大人……应该就是那个天神吧。
娲神是个很慈和的女神,但是她虽然是神,却和祝融大人不一样,她的下半身不是双腿,而是一条可以灵活摆动的尾巴。
娲神似乎也为祝融大人感到高兴,她说我可以通过命魂牵引之术成为真正的生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依赖于琴身而存在。
我不懂得真正的生命和我现在相比有什么不同。我觉得现在也很好,虽然外面比琴中陌生得多,却也显得更加热闹,更加多彩。我虽然不能离开琴身很远,但我还没有什么非常想去的地方。
不过祝融大人似乎并不这么想,他当即请求娲神为我施展命魂牵引之术,还立刻拿出了一个似乎很是贵重的东西送给了娲神。
原身变成了我的肌肉、骨骼和血液,我成了一个真正的生命。
风从我的指缝间漏过,我惊奇的感觉到一丝丝的凉意。我带着极大的好奇去感受这些原来感受不到的东西。
娲神为了施展命魂牵引之术,受了不小的损耗,她疲惫的对着祝融大人道别,最后又慈爱的看了我一眼,离开了祝融大人的宫殿。
我从娲神身上收回视线,看到祝融大人的眼睛闪闪发亮,他说,以后我就是他的孩子,不要再叫祝融大人了,要改口称他为父亲大人。
我点了点头,不过是称呼不同而已,有什么不一样呢?
祝融大人却因为这一点小事而显得更加高兴了,他喃喃自语了几句,又愉快的告诉我他已经为我取好了名字,以后我就叫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我在心里琢磨了几遍这个名字,虽然不知道好坏,但是由衷的觉得愉快。
我也是有名字的人了,我叫太子长琴。
之后,父亲大人很是耐心的教导我。我逐渐懂得了这世间的道理,明白了当初很多我不明白的东西,也明白了父亲大人这个称呼的含义。
不过父亲大人与我虽然没有血脉上的关系,却给了我一个父亲所拥有的慈爱,还尽可能的给了我一切我可能需要的东西,我很感激他,也很爱他,父亲大人就是我的父亲。
最初随着父亲大人到处走动的时候,我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所以总是寡言少语,宁愿到后来的时候再去问父亲大人也不愿多说话,所以很多神都喜欢捏我的脸,说我很好玩,还说小孩子应该活泼一点。父亲大人也不管,在一旁哈哈大笑。
我知道,他们都是很好的神,也都是很好的朋友。
我渐渐的长大了,最后只比父亲大人矮了一个头,火神殿内的侍女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偷偷捏我的脸,而是又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我从旁边经过的时候就会脸红,还会不停地笑。
我明白,侍女们喜欢我。
但是我还不想找一个陪伴我的人,我喜欢一个人独自抚琴,也喜欢一个人在深山和潜渊中游玩,我觉得一直独身一人也很好。
我几乎将洪崖境都走了一遍,最后来到了榣山。
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宁静,美丽,很适合在此抚琴。
之后我几乎日日都来榣山,还将父亲大人带来过,他也对榣山赞赏有加。但是父亲大人更喜欢火神殿,所以榣山就成了我一个人弹琴的所在。
有一天,我抚完最后一曲,一个黑色的脑袋从我平日喜欢坐着的大石下面的水中冒出来,一双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我。
原来是一只水虺。
“不知阁下现身,有何事吩咐?”我问道。
金眼睛眨了眨,水虺开口道:“我叫悭臾,我想和你做朋友。”
朋友?我觉得这只水虺很有趣,他不依不挠的接着说:“我每天都来听你弹琴,你弹得真好听,我很喜欢你,想和你做朋友。”
这只自称“悭臾”的水虺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是还没长大的男孩子,我禁不住笑了。
我点了点头,道:“好,悭臾,我叫做太子长琴。”
悭臾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然后他高兴地说:“那我以后便叫你长琴吧。”
我又点了点头。
从此我就和悭臾成了好朋友,我在榣山抚琴的时候,他总会在水中静静地听着,还会在我弹完琴之后和我说话。和悭臾说话总是很有趣,他性子坚定,认定了自己会成为通天彻地的应龙便每日刻苦修炼,我很喜欢像他这样的性子。
不知不觉之间几百年过去了,突然有一日父亲大人叫我到火神殿正殿。
父亲大人对着我笑道:“长琴,今日是你一千岁的生辰,为父知你喜爱弹琴,特地亲自制作了一把琴。”
他指了指放在身前那具一直吸引着我的琴,笑道:“此琴名为‘九霄环佩’,亦不是凡品。长琴,今日为父便将它赠于你,望你善加利用。”
我高兴极了,这是我头一次收到生辰礼物,父亲大人果然明白我的心思。
我谢过父亲大人,迫不及待的想要试试这把琴,于是对父亲大人说道:“若是父亲不嫌弃,长琴便即为父亲弹奏一曲助兴。”
父亲大人很高兴的同意了,我把九霄环佩轻轻放到面前的桌案上,一拂而过,琴弦爆出一阵有如溅珠落玉般的清脆声响。
果然,这是一把配得上它的名字的好琴。
我端坐在九霄环佩面前,拿出平生绝学,拂动琴弦。九霄环佩就像和我心意相通一般,每一丝最轻的颤动都分毫不差的表现出来。
一曲终了,父亲大人鼓掌称赞,我对方才一曲也颇为满意,更是喜欢九霄环佩,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它与我注定有缘。
就在此时,突然琴身爆出一团白光,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九霄环佩的上方。
男子眉目俊秀,只是带着点迷茫之意。
难道……这是九霄环佩的琴灵?
我看了看父亲大人,却发现父亲大人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之情,看来确实如此。我也高兴起来,九霄环佩是我的琴,如今它有了自己的琴灵,我就相当于有了一个同族。
我一直很感激父亲大人为我所做的一切,所以我暗下决心,也一定要像父亲大人对我一般对待这个新生的琴灵,他就像是我的孩子啊。
所以当他问到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说:“在下乃是太子长琴,父亲所言甚是有理,你不妨先等待灵力充沛后再拥有生命。”我越看他越觉得喜爱,情不自禁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你我同为琴灵化身,我自当多多照拂你。”
我的同族似乎更加迷茫了,他喃喃问道:“你……照拂我?”
我看他有点犹豫又高兴的样子,心中喜悦,轻轻点头,觉得他虽然是成年男子的样子,但心智恐怕和我当初一般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当下安慰道:“你虽是父亲赠与我的琴,但既然开了灵智,也是值得我平等相待之人。我亦是琴灵化身,明了其中诸多曲折,你既是天地开辟以来第二个琴灵,便是我的同族,虽无血脉之亲,我也当尽到教导之责。更何况……”
我微微一笑,觉得他认真听我说话的样子尤其可爱,忍不住想要逗逗他:“更何况你既是我的琴,以后日日夜夜伴我身边,我当珍重对你。”
我本以为他不会在意,我当初若是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不知道其中含义,只当是别人要对我好。我也是因为他的心智未开,所以才故意说得过分些,没想到他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既然如此,长琴盛情却之不恭。”
他露出了我见到他之后的第一个笑容:“吾名石临风,还望长琴日后多多赐教。”
他,他怎么好像不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