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细观察了临风,发现他的心智确实不是个孩子。
他谈吐有礼,行动有据,所知甚多,实在不像是个初生的琴灵。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他依然是我喜爱的同族,但私下里我还是为没有教导他的机会而感到遗憾。
火神殿中侍女们窃窃私语和脸红的次数又增加了。
我把临风带去榣山,侍女们再这么下去就会耽误了她们自身的修炼。
悭臾看到临风,显得有点不高兴,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倒是临风,第一次听到悭臾说话的时候,他似乎有些惊奇,但也很快就适应了。我想,大概悭臾是觉得临风会分走我的注意,而临风则是因为从未看到过水虺而感到惊讶吧。
悭臾毕竟不是小肚鸡肠的水虺,很快就和临风说说笑笑起来。有时候临风故意逗着悭臾玩,悭臾也会傻乎乎的点头。
我看到我喜欢的两个人都能互相喜欢,觉得心中很是愉悦。
说起来,虽然临风不像一个初生的琴灵,但他确实是,证据之一就是他还不能在我弹琴的时候收束感官。简言之,就是临风会因为我抚弄琴弦而感到不自在。
我难得起了戏弄的心思,故意找到琴身上临风的笑穴,每次临风欺负完了悭臾想要来找我玩的时候,轻轻抚琴就是对付临风的最好的招数。
临风数次笑倒在地之后再也不愿意来招惹我,他笑着说我就是一个“腹黑”。
我不懂得“腹黑”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看到我疑问的样子,临风好像很是高兴,他一边忍笑一边对我解释道:“腹黑,就是说你看上去很是温和纯良,其实心里都是鬼点子。”
我点点头,这么说来,我虽然不能算作是“腹黑”,但我却很欣赏这样的人。
我只是比较好奇,临风是怎么想出这么一个好玩又形象的比喻的,于是我很坦率的问了。
临风显得有些局促,又有些黯然,最后也没有给我答案。
我觉得临风身上一定有一个很大的秘密,但我不愿意逼迫他,和临风在一起的日子轻松又愉快,我觉得既然不知道那个秘密也能相处得很好,那么就没有必要非得知道。
临风好像松了口气。
他高兴起来,采了很多花草,说是要试试能不能酿出一种酒来。据他说,那种酒清冽芳香,根本不是父亲大人收藏的那些酒能够比得上的。
我相信临风。所以我帮着临风采了很多花草,又按照他的要求做了“蒸馏”的器皿。“蒸馏”,又是一个我不知道的词,临风总是能给我惊喜。
经过临风的酿制,特别是经过“蒸馏”,酿出来的酒确实甘美醇厚。那些天,酒香味儿在火神殿内久久不散,父亲大人在临风旁边馋得团团转,一些不善饮酒的侍女脸上都出现了醉酒的红晕。
临风把这种新的酒叫做“百草酿”。
父亲大人早就抢一般的抱着五个酒坛不见了踪影,留下临风和我对着仅剩的一坛酒面面相觑。这么说来,父亲大人刚刚说不定是因为抢得太多不好意思才消失的那么快。
“下次一定不能在火神殿酿酒!”临风斩钉截铁的说。
我也赞同的点点头,父亲大人嗜酒如命,假如因为每日沉醉于百草酿而耽误了公事,岂不是大为不妥?
于是我们两个人心安理得的将之后的百草酿都悄悄藏了起来。后来再也找不到百草酿,父亲大人虽然仍然是一副威严庄重的样子,但我总觉得他眼神里有一丝丝的哀怨。
唔,为了身体健康、工作顺利,父亲大人还是继续哀怨下去吧。
我越来越喜欢同临风呆在一起,很多事情上我们不必开口就能知道对方的心思,这种心有灵犀的感觉让人心中舒适又畅快。
我想长长久久的和临风在一起,天涯海角,到哪里也不分开。纵然这世间有许多生离死别,但临风是我的琴灵,我们必定是在一起的。
我们越来越信任彼此,我也对临风的秘密越来越好奇。原来觉得这个秘密并不是什么妨碍,如今却总是想要一探究竟。
这样是不好的,我知道,但是无论如何有些不甘心。
终于有一次,我和临风、悭臾在一起喝酒,临风醉倒在我怀里,说今夜的月色让他怀念。我恍然大悟,临风的秘密就是他的记忆。
这世间除了开天辟地之时诞生的天神,其他的生灵都并不能永生不死,轮回是一个灵魂的归处和开始,但在轮回之后,所有前世的记忆都会被洗去,新生的灵魂纯洁无暇,犹如一张白纸。
但临风恐怕是一个特例,他虽然转世成琴灵,却仍然有着前世的记忆。
这确实是一个重大的秘密,我抱着临风,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到塌上,默默注视了他许久。
伏羲大人一直对商羊大人窥测未来的能力感兴趣,但是碍于商羊大人强大的力量,终究无法对他做什么。临风则不同。他只是一个还未化成形的琴灵,伏羲大人不必有任何顾忌。
我暗自下了决心。我想带着临风去看商羊大人,询问他这种情形有没有办法解决,商羊大人性格高傲,又同父亲大人是好友,再加上我的请托,是不会将这个秘密透漏给伏羲大人的。
除了我们三人之外,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知道临风的这个秘密。
虽然猜到了临风的秘密,但是临风酒醒之后的坦诚还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本以为他会装作不记得此事,毕竟这是关乎性命的大事,他却毫不犹豫的告诉了我,我心里很是欢喜,也不用再为如何引出他的话来感到烦恼。
我当即领着临风去拜访了商羊大人。很可惜,商羊大人也不知道临风为何能带着记忆转世。我心中有些黯然,却没忘趁着临风低头饮酒的时候对商羊大人传音,请求他保密。
商羊大人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放下心,商羊大人言出必诺,我不必再为此担忧了。
之后的日子仍然很是悠闲,像是流水一般淙淙流淌,平静不起一丝波澜。我每日除了修炼就是和临风一同弹琴、饮酒、逗悭臾,心中安宁愉悦,只愿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
可惜的是,很多东西越想要抓紧在手中,越是会飞快的流逝。
伏羲大人决定率众登天。
父亲大人一定会跟着伏羲大人创建仙界,我也不会离开父亲大人,我和临风要同悭臾告别了。
小小的水虺浮在水面上,依稀还是我当初见到他的样子:黑色的大脑袋,金色的眼睛,就连声音也没有变化。
金眼睛眨呀眨,悭臾说道:“你们也是,保重,再会。”
我和临风携手驾云而上,隐隐听到悭臾固执的大喊:“等着我修成应龙的那一天!”
我和临风都没有说话,一路沉默着回到了火神殿。
应龙的寿命是以万年来计数的,我们和悭臾终究会有相见的一天,那时我和临风就会坐在悭臾的龙角旁边,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
天上的日子陡然繁忙了许多,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包括宫殿的修建,还有职权的划分。
忙忙碌碌三百余日,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我和临风两个人修筑的琴风殿紧挨着父亲大人的火神殿,父亲大人将从前火神殿中的侍女拨给了我们一些,这样我们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家。
琴风殿的大部分构想都是临风提出来的,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决定自己住的地方是什么模样,也是第一次自己修建一个大的宫殿。我对临风的设计很满意,又在边角的地方加上我想出来的装饰,琴风殿就这么完成了。
琴风殿完工那日,我同临风站在殿前欣赏,临风微笑着说道:“总算建成了,这还是我第一次用灵力建宫殿,倒是新奇。”
我笑着点头,临风这些日子虽然忙碌,但是看上去活力十足,比原来那种总是淡然的样子要好得多了。
过了没多久,我们两人下界去寻悭臾,但是榣山早已不再是从前洪崖境中的榣山,悭臾也不知去了何处。我心知自从众神远离人界,这世间多有变化,未料到短短三百年不见,竟然已经是物非人非,麻姑曾言沧海桑田一事,确实让人怅然。
只是不等我多做怀念,伏羲大人便着人来传召我,临风躲回了九霄环佩里——虽然伏羲大人不知他有前世记忆,但终归是要多加小心。
我同父亲大人、共工大人领了命令出来,便毫不迟疑的赶去了不周山。
之后的事,我永生难忘。
那作乱的黑龙,竟是悭臾!而钟鼓又因为我琴音中断,与父亲大人和共工大人战了个天翻地覆,天柱倾塌!众神为之奔走,人间陷入混乱,凡界险些崩溃。
我跪在大殿之上,只觉得万念俱灰。
听到对我的惩罚,我并没有什么意外,也不想为自己求情,只是我一走,临风该怎么办?或许我该把他托付给商羊大人。
我正在心内思量,没想到临风自请下界,只为了我的一线生机!
本来他应该留在天上,虽然没有了娲神,但仍可凭一己之力成仙,如今却要被封印在九霄环佩之中,等待那冥冥之中不可知的机缘。我与他均非能长生不死之人,有可能他在这世间数千年也不会碰到我。
我何德何能,太子长琴何德何能,竟要临风用自己的命运来为我搏上一搏?!
从诛仙台上向下掉落时,我紧紧抱住九霄环佩,临风就在里面,被伏羲大人亲自下了封印,千万年也不能打破,除非我触摸到了琴身。
我只盼这坠落的过程再慢一些,临风的声音却透过九霄环佩传到我的耳边:“长琴,天上地下,与你为伴。”
我流下一滴眼泪,却逐渐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