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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一话 ...

  •   初晨的雾在檐角化成水汽,在青石板上淡淡地抹着光。凉风一扫,一道晕黄的影子便划过完美的弧线晃入眼帘,飘洒随风的身子在光晕里错落开来。起承转折,翩跹不似蝶舞,而是鸿渐,身绞如龙,风舞铅华,潋滟的剑光穿荡在虬枝之间,烁如星辰,亮得娇俏而又一瞬而逝。晨雾霜花被挑起,绞烂在剑光里,碎亮了一片。
      “咻”地一剑划过天际,断落几条青丝。
      那青丝的主人却不甚在意,懒懒地伸手拂去,瞅着眼前那袭黄衫,浅浅地勾了勾嘴角,道:“恭喜主上,武功大进。却不知今儿是为何事如此欢愉?”
      “雪儿你猜。”
      “主上的心思,雪儿哪敢胡乱猜度。不过想必和最近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的玄门惨案有关。”看着那琉璃环佩轻声激荡,那双白玉一样的手拈叶一笑,梁梦雪只觉得心情也好了几分。“失踪多年的萧家大少爷萧隐横空出世,闯清虚、上崆峒、访少林、拜武当,声称知晓当年斐昌镖局灭门的真相,并将于元月十五在擎天阁公诸于世。话自是说的圆满,不过萧家以此来模糊世人焦点,将萧海之死的影响消弭于无形,却也是一招妙棋。”
      “那事啊……”一声轻笑,那黄衫男子抬手便碎了一手残叶,回身收了剑,懒懒地赞赏道。“有人要为那案子出力,我自是欢喜,不过更让我有兴趣的是赵王如此迫不及待地出手,若是哪天得知弄错了对手,不知又是何种模样?”
      “赵王何种模样,雪儿是不知了。鸿书那模样,我可不得不说。”
      “她嫌弃祈了?”嘴角一勾,那抹笑意瞬间如魅似幻。
      “可不是,祈在距离鑫运农庄还有3里路的地儿便昏了去,那丫头扛着他这么一个大男人拖了这么长的路子,哪能不抱怨啊?”
      “何况还要历经艰辛,排除万难,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鑫运农庄?”
      “呵呵,主上还真是连她那语气都学足了去。”
      “她不是说要向小然看齐么,小然可以一尺青锋挑尽萧家七堂八门,那她也该有所表现。”
      “尹姑娘确实出类拔萃,自不负主人青睐。鸿书想追上她,只怕还需再努力个几分。”淡淡地看着一地落叶,那从骨子里透着独特风韵的女子浅笑道。
      “那便继续让她练练。”
      “主上既开了口,雪儿定不负所望。”

      正午的阳光比较刺眼,亮晃晃地在门槛上打出浓重的阴影,拂卷过的风都带着热气,略微添了些许烦闷的气息。“啪”地一声,屋内又传来一声狠厉的巴掌声,连带着几声怒吼,惊得门外那柳眉轻蹙,眼角含忧的妇人终是忍不住拢了拢云鬓,在丫鬟的搀扶下敲开了门扉,盈盈拜入。
      “老爷,小禹年纪还小,不懂事。您也别往心里去,气坏了身子可怎的是好!”柔眸浅浅地扫了一眼红着脸颊闷在一旁的少年,妇人连忙拉着丈夫坐下,将下人温好的茶水递上。
      “都二十好几了还小?哼,他这顽劣不逊的性子就全是你惯出来的!”堂中一身着华袍的中年男子有着一双鹰一般的眼睛,锐利冷峭,见着那妇人忧心忡忡的模样,面上的怒意终是微微一缓,拂袖落座。“你倒是问问这臭小子,刚刚说的是什么话!”
      “我说人话,莫非你这样都没听懂?”
      被罚站在一旁,脸上还微微红肿却依旧桀纣不逊的少年不是萧倾禹又是谁?而堂上正座着的便是他的父母——一支萧方令号令天下的萧鼎天和他的妻子萧芸。
      “也对,你连海叔都想杀,连畜生都不如了,我怎能如此高估你听得懂人话?”萧倾禹嘴角一勾,笑得凄冷诡魅。
      笃虚一行让他痛失亲长,肝肠寸断不说,一出山,便听到各种各样关于萧海之死的谣传,而其中传得最煞有其事的竟然就是什么江湖新秀尹樾然替友报仇,一尺青锋挑尽萧家七堂八门,灭萧海血洗笃虚净地!
      凤涅的三日追杀不提,萧家的五日封山不说,被毁得七零八落的笃虚寺居然立刻就有新主持走马上任,高挂着筹善缘修神座的旗帜,将损毁的原由和萧海之死全权推到樾然身上,却又半分不提前任主持悟戒和悟悔的失踪以及笃虚寺内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虫洞。
      仿佛一切都被安排得妥当,他们都只是被钢丝吊着的木偶,跟着剧本在做戏给这全天下看笑话。
      “我也好,海叔也好,哪个不是你的傀儡?”
      那个护他周全,救他性命的男子便成了江湖八卦里最窝囊的跳梁小丑。和陌风对垒被逼入狱,翻起陈年旧账被判绞刑,狼狈出逃却还是被陌风的友人尹樾然扣杀在离自家门口不到十里地的山头上。萧家派出大军去接应了又如何,连还手余地都没有便被人家千里堵截,十步一杀。
      而最最可笑的还不止这些,正当江湖风言萧家盛极必衰,颓势渐露的时候,萧家立刻甩出另一个重磅消息——斐昌镖局灭门的真相!
      “人死如灯灭,好歹他也与你称兄道弟了这么多年,给他点尊重不过分吧?这都要大做文章,你的心到底什么做的!”
      五年前的玄门惨案震惊世人,当年被拟为疑凶的那名走镖的护卫也一直未曾寻到,如今再掀波澜,自是将所有人注意力全引了过去,与之相比,萧海的死甚至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算不上了,不消片刻,便被人们彻底淡忘。
      那个向来喜欢叱咤风云,狂骄傲天的男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拖出了世人的记忆,带着最后一张可笑的小丑面具饮恨黄沙!
      那是他的海叔,那是为他舍生取义的海叔,他怎可让他连死都成为一纸笑话,都蒙上阴谋和谎言!
      “呵呵呵呵,听听,你听听!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狂傲不尊,任性妄为!”冷冷地黑沉了脸,萧鼎天拍桌而起,横眉冷对。“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数出为父的多少不是!”
      “父亲?呵呵呵,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从来不是萧家的人。”
      “小禹,你说什么胡话!还……还不快跪下和你爹爹道歉!”看到萧倾禹连这般决绝的话语都说了出来,萧芸惊得再也坐不住,冲上去拦着自家儿子,慌乱地看着这对往日淡漠同路人的父子如今对立如敌。
      “母亲……”触及萧芸惊慌失措的眼神,萧倾禹肆虐的怒气顿然消解无踪,只留下淡淡的不舍和依恋。“你知道的,这十年来我是谁我从来没忘,也……没敢忘。对于这个硕大的萧家来说,我不过是一个用来当挡箭牌的替身,总有一天要被正牌主子换回来的。而你……你要的儿子……也从来不是我。”
      他知道的,他并没有同他们以为的那样落河失忆,他清楚地记得童年里每一双厌恶恐惧的眼睛,他清楚地记得亲生母亲癫狂的恶骂和毒打,他也清楚地记得那道纤弱的身影为他挡尽风雨却又怎样无奈地落到万人耻骂的境地。
      所以,不能爱便不爱了,流落到何处又有什么区别?任何人之于他都是陌生人,而他也终是所有人的过客。
      只是当那个痛失爱儿的孤苦女子紧紧地揽着他“嘤嘤”泣泪的时候,当她声声思恋着她的孩子,为他假意的一声“母亲”欢喜展颜的时候……他真的有那么一瞬忘了,忘了自己是谁!
      然而假的便是假的,替身便是替身。
      那金线描边,水纹封底的族谱上,萧芸的名字后面紧紧跟着的永远不会是“萧倾禹”,而只会是“萧隐”两字。
      刚刚萧鼎天把这卷族谱在他面前冰冷地展开的时候,他就知道结果了。因为萧家需要一个冒牌的小少爷来吸引外人的目光,需要一个命硬的孩子去替正主儿挡那些来自各方各面的冷刀暗箭,所以他们才看中了双色瞳的他。但是他们不需要一个天之骄子,不需要一个锋芒外露的冒牌货。所以既然藏了七年的正主好不容易借着萧家声势,玄门惨案的风波走到世人面前,那也就意味着他该退了,该顺应安排,安安静静地消失在世人面前,犹若从没有萧倾禹这么一个人一般。
      看着萧芸泪眼模糊地发颤着,苍白的双手慢慢松开他的衣摆,默默退去。萧倾禹笑得越发温和倾城,只是心里因这女人的哀恸而涌起的凄楚却是难以压下了。
      我靠,我是来砸场子的,不是来煽情的。我的小祖宗,十年前就预料到的结果,现在干嘛还这么痛啊,果然是这几年过得太舒坦了不是?
      放下紧拽着袖口的手,萧倾禹收回凝视着萧芸的温和目光,略微往窗边挪了几步,微笑着叉着手,煞有兴致地看着萧鼎天,问道:“所以萧爷,你的意思在下懂了,我的意思相信你也很明白了,那么我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他不会去挡着萧隐接手萧鼎天的权势是没错,但这不意味着他会老老实实地被他们拘禁在着冰冷无趣的臻珖山庄,而后当一个被供奉的外人了却残生!
      “小禹,别说了!”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萧芸已基本明白了一切,忽的转身朝萧鼎天跪下,几欲垂泪。“老爷,就算小禹不是我们亲生的,这么多年的感情也不是假的。就算他再不懂事,也是我们的孩子啊,妾身求您不要赶他走……小禹他……”
      “你让我顾念父子之情,你且看看他这孽子几时有将我当他父亲!何曾有一刻尊重!这么多年不知进取,不识礼数,不从家训,事事鲁莽而为,冲动无知!本有心留他,但你看看他都干了些什么!如此孽子,留之何用!”
      “留我?哈哈哈,萧鼎天,你能不能不要把什么都挂上点光冕堂皇的理由?”萧倾禹掩面笑开。“我知道,你当然想留我,不留着我关着我,随我潇洒江湖,你那不见世面的白痴要上位还不多了许多麻烦?”
      “放肆!”听到萧倾禹对他一变再变的称谓和越发目中无人的高傲,萧鼎天也不由得觉得怒火渐涌,然而他很快便平静了下来,眼底摄着冰冷嘲讽的光。
      “小禹,你不要再说了!老爷……”
      “你不想隐儿回来了么?” 淡淡一句,虽是问着萧芸,看着的却是萧倾禹。“芸儿,你懂了吧。隐儿和倾禹,你只能选一个。萧家的继承人只能有一个。”
      “隐儿?”几经波折,萧芸整个神经都快崩到极限,忽闻一个自己期盼了多年的愿望得以实现,她反而有些不敢置信,“老爷,您的意思是隐儿可以回来了?”
      那个随他大哥一走七年,匿踪不见的孩子终于又能回到她的身边,让她看一眼抱一抱,那是怎样设想千遍却从未拥有的幸福啊。
      “是,所以你知道你该怎么做了么?”看着萧芸难以置信的眼眸,萧鼎天满意地笑了笑。“当然,若是倾禹肯乖乖听话,我也绝非那般寡情之人。”
      看着萧鼎天斜睨过来的眼神,萧倾禹只觉得有股从未有过的恨意从心底炸开!
      这个男人,竟然狠心至此,连最后一丝羁绊也要借别人的手来断掉!
      若说这臻珖山庄里还有一个人是能让他萧倾禹服软的,便只有这个十年来对他关怀备至体贴入微的母亲——萧芸。所以萧鼎天便看中了这一点,要逼着他受尽抛弃之后,还欲走不能,只能任他摆布!所以他才把这个选择权又抛回了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人的手里,逼着她必须在两个儿子之间做选择!
      一边是思念十年的亲子,一边是无牵无扯的养子。
      结果会有悬念么?
      没有!
      可凭什么他千里迢迢跑回来就是来陪他们演这场笑话?凭什么他就活该跟个跳梁小丑一样受尽众人唾弃避走天涯或者委曲求全避世一生?
      你要我留,那是做梦!
      你要我走得干净,再和萧家无半分牵扯,却也决不让你如愿!
      萧鼎天,这是你逼我不肯放手的!
      “娘,你不用选。”挑衅地扫了萧鼎天一眼,萧倾禹一手掀开一直戴在自己右颊上的雕花面罩掷地而落,露出里面那只蓝色眼瞳,湛蓝如湖水,魅惑天成。“萧鼎天,你听好了,我萧倾禹在此立誓,此生除非我身死,否则萧氏一姓,我永远不会弃下!终我一生,无论正邪,便是要叫这天下人但凡论及名门萧家,便只知萧倾禹,再无他人!你想对我用完就丢?那我就做一个永远不给你翻身机会的替身给你看!萧隐也罢,其他人也罢,有我萧倾禹一天,谁都别想再有出头之日!”
      声未断,人已远去。冷风卷帘而逝,留下一地肆意洒脱的桀纣不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第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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