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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十六话(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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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影依旧,月色拢烟。周围的景色似乎和半个时辰前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若是此时再推开笃虚主塔第一层的门扉,你看见的再不是那空洞诡秘的石室,而是金碧辉煌的玉石大佛,以及琳琅满目的诵经石刻,肃穆庄严。
看着笃虚塔如同自己预料的一样,凭借自身塔柱里机关的转动,又在特定的时间里下沉回地底,将那阴森诡异的阎罗密室隐藏在十八层塔楼压制的地底之下,北堂朔悄悄地松了口气,若非樾然这回动作迅速,一见到他便搂着他从即将关闭的石缝里钻出来,只怕他们两人至少又要被关在那不见天日的地底一天一夜,和那些恶心的虫子作伴。
纵然那些虫子近不了他的身,但是看着它们密密麻麻地啃食着人身血肉,也是挺让他作呕的,而且地底阴寒,他这体质要是真在里面闷上一天一夜,只怕又有得烦了。
“樾然,我没事,你可以放开我了。”感觉揽着自己的那双手臂似乎还僵直着,完全不肯松手,北堂朔有些无奈地伸出手,拍了拍,笑道:“别担心,我身上带有琉璃薰,螽斯很讨厌这个味道,所以并没有靠近我。啊,对了,刚刚为了避免它们的虫鸣把我震晕了过去,我用银针把自己的听力封住了,你先帮我把银针拔出来可好?”
感觉揽着自己的双手因为自己的这句话,又猛颤了一下,北堂朔有些无力,还隐隐有一丝失落。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所以总让人担心,每每涉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只在他这边,仿若他真的那般弱不禁风,永远只能是别人的负累一样。没有人相信过,他即便一个人也可以把事情处理得很好,没有人相信,他就算不会武艺,他也依然有自保的方法。
他,不喜欢被人贴上易碎品这样的标签,却没办法拒绝柴月他们的关切。
有时候真的希望,他们可以放手一些,单纯地相信他。
只是没想到,连那样无条件相信他的一切的樾然,也依然没办法在这件事上理解他,信任他。
原以为,她会是不一样的啊。
感觉颈部传来一阵酸麻,樾然指尖连点他几处要穴,掌间一发力,深埋入颈部要穴的三枚长针“噗”地激射而出,被她擎入手中,月夜初晨的虫鸣鸟语伴随着那一阵刺痛,又清晰地穿到自己耳朵里。
“朔大哥,谢谢你。”耳畔传来一声温柔的致谢,连带着一丝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颈边。“谢谢你,没让我五年前的噩梦延续下去……谢谢……”
带着一声哽咽的道谢,愣是让一向心思百转的北堂朔都不明所以地呆住了。
樾然没有像平时一样撒娇似地抱着他嚎啕大哭什么的,而是默默站在他背后,一只手横梗着搭在他肩膀上,低着头将自己的脑袋埋进自己的衣袖里,似乎想从她眼前这个男子身上再获得些许力量和勇气一般,轻轻地呢喃着。
“樾然,你怎么……”想转身看看她到底怎么了,却被樾然出声制止。
“朔大哥,别动,就这样就好,借樾然靠一会儿就好。”听着后面越发粗重的呼吸和哽咽,北堂朔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她搞迷糊了。
“朔大哥,我可以的。有你在,樾然可以的。你放心,五年前的那些破烂玩意整不垮我的,给我点时间就好……再给我点时间……”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樾然努力想把现在懦弱无能的情绪压下去,可是她真的怕了,现在想起,还后怕得在发抖。
似乎慢慢地了解自己刚刚误会了什么,再联想起樾然一开始不同寻常的反应,北堂朔突然觉得似乎得知了真相,自己反而更难受了,心脏,似乎为了那一瞬的明了狠狠地拧痛了一把。
“对不起……让你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
“没事……”死命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樾然放下手臂,歉然一笑:“朔大哥你已经帮我很多了。你都不记得我欠你的啊,这辈子都还不完了。所以你这辈子都不需要和我说道‘对不起’这三个字哦。”
“啊,我们快去看看薛大哥他们的情况吧,照理说就算被螽斯震晕了也该醒了,难道说被封了穴道?”
看着和往常一般活蹦乱跳的樾然往薛祈他们那边跑过去,北堂朔又有一瞬间地晃神,之前那样无助而疲惫的声音,似乎并不属于眼前这个鲜活的灵魂的,干净明媚,充满朝气。
第一次,北堂朔对于自己遗忘了的那段回忆有了追寻的渴望。
若是还能记得五年前发生的事,他应该就能明白她为什么悲伤,为什么而努力着吧……
萧倾禹醒来之后,一句话也没说转身便下了山,甚至在山道上遇见了等着汇合的冷莫晨、陌风、林慕惜等人也仿若熟视无睹,待得陌风提及“萧海”二字,才让他顿住了离去的脚步。
“你说萧海死了?”忽闻大仇得报,陌风喜不自禁,全然忘了自己的伤,摇着樾然连声询问,在确定了事实的真实性之后,更是放声笑开。
“很好,太好了,咳咳咳……这就叫恶有恶报,活该他死无全尸!”恨恨地咬了咬牙,陌风笑得眼泪几乎都要落下来,几下大巴掌狂往樾然身上拍,笑得合不拢嘴。“樾然,谢谢你,虽然不能手刃仇人,但是萧海一死,终是了了我一段心愿。谢谢你帮我杀了他。”
“哼,凭你也可以大言不惭说杀了萧海?”冰冷的音调里听不出寓意,却一样让人心寒。
萧海之于陌风是仇敌,但是之于他萧倾禹,却是萧家唯一一个真正关心和在乎他的长辈!不因他是萧家的少爷,不因他是萧鼎天的儿子,不因他名义上的血缘关系,而是真正因为喜欢而关爱他的一个人!
那是他的海叔,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海叔!
陌风还没回过神来,便觉得一阵冷风从自己面前扫过,似乎有人推了他一把,耳边传来泪雨的惊呼。
待得定神,便见冷莫晨一刀架在柴月肩上,挡着她举起的弩箭,另一边,薛祈绷直着身子挡在樾然面前,眼神悲楚而怜惜。而薛祈身后,正是刚刚为自己挡了一招飞踢的樾然捂着胸口跌倒在地,
“萧!倾!禹!你发什么疯!”
“为什么不还手?”无视陌风的怒吼,萧倾禹只是冷冷地盯着跌坐在地的樾然。
“因为……咳咳……”一开口便有些血沫从嘴角溢出,看着林慕惜瞬间惊痛的神色,樾然只能抱愧地笑笑,闭嘴不答。
“因为你帮过她,因为你不是十恶不赦的人,”蹲下身子,北堂朔轻拍着樾然的后背,一边帮她顺气,一边头也不回地对萧倾禹说道。“如果这些理由你还觉得不够,那么,我只能说,既然她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想找死。那她就没必要成全你,不是么?”
抬起眼眸,对上萧倾禹狠厉的眼神里潜藏着的哀痛,北堂朔淡淡地说道:
“萧海不是你杀的,你这般任性胡闹,也只会枉费了他舍命救你的一番心意罢了。”
“哼,你又知道些什么!在你们眼里,他就是罪人,你们何曾想过他好的一面,只怕对你们来说他浑身上下全是龌龊不堪!不过,那又怎样?海叔几时在意过别人对他的评价。”冰冷的笑意里似乎夹带了一丝哭腔,然而当萧倾禹转头对上陌风的那刻,依旧是满满的挑衅。“告诉你,萧海是我杀的,是我让他解脱的。你的仇没人帮你报过,而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
“你!”
“啪啪啪”几声掌声突兀地响起,转移了陌风满腔的怒意。只见北堂朔轻笑出声,一改往日温和亲切的神色,淡漠的表情中带着一抹嘲讽和鄙视,道:
“我还想着能让萧海这般骄傲狂肆、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不惜舍命相救的会是怎样的英雄人物,却不想,竟是这般逞强斗狠、幼稚懦弱的人。是,你说萧海是你杀的,没错,至少踢断他肋骨那一脚是你的手笔。但,他背后震断心脉那一掌却绝不是你的杰作。”
看着萧倾禹因为他的话语有些愣怔,北堂朔才放缓了语调,不再咄咄逼人。“在石室里的时候,我去确认过萧海的死因,他是……腹背受重击,胸骨透腔而亡。那时,他并没有被控制住的痕迹,那也就意味着当初他出现在你和薛大哥面前的时候并未受制任何人。我想以萧海的武功,就算伤重,如果当时他真的想躲开,至少出声示警让你迅速撤力也还是做得到的吧?如果他不躲,那么只有一个理由……他不想躲。”
听着北堂朔的一字一句,萧倾禹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震,一股撕裂般的痛楚在胸腔炸开,疼得他几乎呜咽出来。
他记得当初一下到石室,他和薛祈便被关了起来,还没等他回过神,一股猛烈的杀气便从背后袭来,转过身,恰见一个浑身爬满虫子,血泪模糊的怪物挥舞着双手朝他扑过来。于是他想都没想,便出招了,那是残云熏风最后一招,避无可避的杀招——破晓。
蓄力一击,覆水难收。
当他看清那被他踹飞到墙角的人影时,当他看着那个震落了飞虫露出的苍白面容时,当他看着那双曾经关爱地揉着自己脑袋的双手垂下不动时,他只觉得老天爷给他开了一个最讽刺的玩笑。
他杀了萧海,是他杀了他最在乎的海叔!
他立誓要守护的人,竟是死在他手里,还有比更讽刺的么?早就知道天意弄人,却不想它竟是要这样玩死他!
如果真是那么喜欢玩弄我,那你现在又何必让我知道真相,你还嫌我不够愧疚,你还嫌我欠他的不够多么!
“呵呵呵呵,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怎样?能改变什么吗?”伸手遮住自己越渐苍白的脸,萧倾禹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不管原因是什么,萧海终是因我而死。你们……和他没有半分干系,你们永远打败不了他!永远……没有机会!”
恶狠狠地吼完最后一句,固执地维持着那个为他苍然闭目的长辈最后一丝尊严和傲气,萧倾禹猛地脚尖一点,便飘然远去,再不回头。
冷莫晨扫了一眼在场众人,略微点了点头,便也紧随而去。
当那两道人影错落消失在视野之外时,北堂朔才低下头,微蹙着眉宇叹道:“恐怕,臻珖山庄现在也不是那么好回去的了。薛大哥,你若是担心,便也一起去吧。”
一直望着萧倾禹离开的方向踌躇担忧的薛祈闻言一震,一脸询问地回望北堂朔。
“我刚刚突然想起一个江湖传闻,若是那个传闻并非空穴来风的话,那臻珖山庄此时只怕已经易主了。”
看着伤痕累累的樾然、陌风和柴月,以及忧心忡忡、手忙脚乱地在给他们包扎疗伤的林慕惜和泪雨,北堂朔仰起头,看着晨光从东边晕染开来,镶着金边的云朵幻化着各种形态从山巅铺陈开来,渐渐抹去西边那片低迷夜色。
赵桀,此局是你胜了,北堂甘拜下风。
但是,我相信,任你只手遮天、权倾天下,你总有败子无回的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