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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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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楚寒衣发现自己企图逃离的地方竟然是皇城时,禁军侍卫已将他的去路完全封死。他实在不该功力未复就仓促离开,否则就算内宫戒备森严,以他的轻功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
四周侍卫兵刃出鞘,杀气森森,他的视线却飘向廊间的一个锦袍人,这一眼望去,他的心也沉了下来。那人身材高大而魁伟,双眉斜飞,目光睥睨间,精光闪现,气势逼人,显然身具极高的武学修为,虽说只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已让他微微感到压迫之力。
禁军统领公孙原静立廊间,上下打量着重围之中的俊逸少年,阴沉的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不屑和厌恶,又带着一丝好奇。以前也有人尝试逃跑,却没一个能跑出殿外十丈,今日这个小白脸不但快出了内宫才被发现,面对层层刀剑竟还能够面不改色,倒真有几分过人之处。
公孙原冷冷道:“你若现下束手就缚,乖乖回去,本座便不再追究今日之事。劝你最好别做无谓的抵抗,免得自个儿受罪。”他一摆手,立刻有两个侍卫持剑上前。
深眸中寒光陡现,众人眼前一花,那两个侍卫狼狈不堪的向后跌去,两柄长剑已到了楚寒衣手中。公孙原面色一凛,佩剑出鞘,冷哼道:“原来是有两分本事,难怪如此托大。不过皇城之中,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就在此时,廊间宫女曼声宣道:“公主殿下驾临。”红衣如火的彤夫人在宫女的簇拥下款款走近,俏脸上怒意腾腾。楚寒衣心中恍然,敢在皇城中如此肆意妄为的年轻女子,当然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独女――安贞公主凤绛唇了。
凤绛唇抚着粉颈上淡淡的淤痕,恨恨道:“你这贱民,竟敢如此冒犯本宫,真是不想活了!”公孙原眉头紧拧,森然道:“公主殿下息怒,这逆贼今日绝难在微臣的剑下逃出生天!”凤绛唇媚然一笑,婉声道:“那便有劳统领大人了。”恣意的眼波飘向楚寒衣,又转回公孙原,语声更柔:“只是,还请公孙统领手下留情,将他生擒便好,本宫自会教他守宫里的规矩!”
楚寒衣闻言俊脸一寒,他能将两个侍卫摔出去,不过是出其不意,凭着巧劲空手夺刃,眼下他丹田空虚,真力不济,就算能逃过公孙原的剑,也绝计无法在禁军侍卫的团团包围下逃出宫去。可是,凤绛唇眼中的得意和公孙原脸上的鄙夷,却激起了他体内深埋的桀骜之气,情势纵然绝望,只要他手中还有剑,就绝不会随他们所愿。
公孙原已看出楚寒衣能夺下双剑,全凭动手迅捷出人意料,实际上内力浅薄不足为惧。他本以为擒下这少年不过是举手之劳,然而发动攻势后,他才发现自己错得是多么厉害。在众人看来,他的招势凌厉,剑影重重,几乎完全罩住了楚寒衣单薄的身影,只有他心里清楚,对手身形飘忽,闪移腾挪间让他招招都落在空处,而不论他的防御多么绵密,对手的双剑总能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入他的剑网,剑尖指点,不离他咽喉胸膛几处要害。
公孙原又惊又怒,这少年名不见经传,怎的剑法竟高到这般地步,招式之间却又丝毫不露师承来历,他身为禁军统领,在内宫侍卫环伺之下,竟奈何不了一个无名少年,让他颜面何存,今后如何服众?此时的他,已然动了真火,公主生擒的令谕完全抛诸脑后,内力贯注剑身,剑风朔朔,痛下杀手。
公孙原剑势一变,楚寒衣立时感觉压力大增,他剧毒初解,真气未复,久斗之下,身法渐失灵动,落败只是迟早的事情。公孙原当然看出他已是强弩之末,冷笑一声,手中长剑寒芒大盛,平挥而出,迎上了楚寒衣的双剑。
三剑一触,楚寒衣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迫得他右手之剑霍然垂落,左手之剑锵然坠地,公孙原的剑就在这一瞬的空隙间,毒蛇般的刺入了楚寒衣的左肋之中,一时血光迸现,浸染白衣。
看到楚寒衣受伤,围观的侍卫们爆出叫好声,凤绛唇却失声惊叫,而在这弹指之间,场中的战局突然又有了极大的变化。
就在肋间中剑的同时,楚寒衣左腿闪电似的飞起,踢向对手右腹的空门。双方距离太近,这一招又是楚寒衣全力施为,公孙原虽然猛然撤剑,却终究不及回防,腹侧“章门穴”被狠狠踢中,跌飞出去,落地时口中狂喷鲜血,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楚寒衣以手掩着剑创,微微喘息着,双眸深似静海,他已不再指望今日能逃出宫去,所以才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斗法,拼着自己中剑,也要重创公孙原。孤傲的目光扫过已昏死过去的公孙原,冷冷停伫在廊间火红的身影上,下颌轻举,一片挑衅之意。
场中一片死寂,四周的侍卫望着浑身浴血倚剑而立的少年,目中都带了敬畏之意,没有一人敢贸然出手。
伤处的剧痛像是一团烈火,在他的身体里恣意蔓延,温热的暖流自指缝间不断溢出,他虽然还在勉力支撑着不倒下去,失血过多却使他眼前阵阵模糊,晕眩之中,凤绛唇颤抖的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你若现在弃剑就缚,本宫便不追究今日之事。”
苍白的薄唇微微翘起,绽开一个讥诮的笑容,他头重脚轻的倒了下去,修长的手指却依然紧紧握着长剑。恍惚间有侍卫的呼喝声,又夹杂着女子的惊叫声,他却全不在意,只是静静仰望灰蒙的天际,几乎是淡泊的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可是侍卫的刀剑终究没有落下,凤绛唇苍白的俏颜出现在他的眼前,满面惊惶痛惜,媚艳的双眸波光盈盈,竟似是有了泪意,颤抖的红唇却依然吐出倔强的话语:“你又何必这般顽抗,本宫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楚寒衣只觉得无限疲倦,浑身的温暖随着伤处涌出的鲜血点滴的流逝,一声轻叹溢出毫无血色的薄唇,他漠然低语:“你能得到的,只有我的尸体罢了。”苍茫的天空渐渐黯淡成漆黑一片,他终于失去了神智,堕入无尽的虚蒙之中。
一点清泪飘落轻尘,凤绛唇轻轻抚着楚寒衣冰冷的面颊,幽幽道:“你错了,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翦水双瞳中闪烁着偏执得几近疯狂的光芒,“我想要的,从来都没有得不到的!”
四更,星月无光。
无忧伏在一根廊梁之上,默默看着一队巡夜侍卫自身下经过,她轻舒一口气,悄无声息的落回廊间,点尘不惊。一袭夜行黑衣,裹着她纤细袅娜的身子,黑色丝帕,掩住了她清艳如月的绝色,隐身暗影之中,若非那双璨若星月的盈盈眸子,她几乎可以与黑夜融为一体。
内宫重重殿阁,占地甚广,守卫又极森严,她已探过半个禁宫,却依然没有找到楚寒衣的囚禁之所。黎明已近,她必须在天色转亮前出宫,一想到楚寒衣还身陷险境,向来冷静自持的她,也不禁心急如焚。贝齿轻轻咬着樱唇,冰玉般的明眸扫过依然深如浓墨的夜色,她心意已定,在天明前要再探一座宫院。
闪身转过一道朱门,无忧踏入一个幽静的院落,身形如轻烟般翩翩而起,隐入院中巨松枝中。院子尽头是一幢精致的矮阁,飞檐下一排绣楹文窗,隐隐透出烛火之光。足尖微点松枝,她灵动的偎近窗边,纤指点破纱窗,静静向阁中望去。
一灯如豆,照着室内简单至极的布置,一桌,一椅,一榻,别无它物。无忧好奇心大盛,此处院落深处内宫,装饰却如此陋蔽,实在诡异。布帘一动,一个玄衣古袖的长发女子缓步而入,黯淡的灯光映得她肤色极其苍白,脸庞曲线柔美,低垂的长睫下,似有银光闪烁。玄衣女子姗姗走到桌前,俯身跪下,垂首低思,她瘦削的背影落在无忧眼中,有说不出的悲伤寂落之意。
无忧这才发现,室中那张方桌实乃一个简陋的神龛,正中摆着一个两尺高的玉像,可本该供奉香火之处,只摆着一钵清水。无忧凝目望去,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红,那雕像是个美丽女子,云发乌黑,上身赤裸莹白,双手在胸前合成兰花之状,腰部以下却是蛇身,碧鳞幽幽。更奇的是这半人半蛇的玉像,竟是一块整玉制成,半白半青,雕作人身蛇尾,一点墨色,化为螓首秀发。
无忧蹙眉暗忖,东衡之人所崇神明,不外乎佛道两教,这半人半蛇的女子,一定是异族的神明了。可是一个拜异神的异族女子,却为何出现在东衡的皇宫之中呢?就在她静静出神之际,玄衣女子却仿佛突然感应到什么,霍然回首,直直望入无忧的眼中。
无忧心中剧震,只觉得那双色泽极淡的银眸仿佛已将她一眼望穿,她极力想转开目光,施展轻功离开,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偏偏还是望定下去。银眸中亮起一道罗刹般的厉芒,无忧胸中又一震,一颗心突然狂跳起来,愈跳愈快,几乎要从口中跃出一般。她的身子似秋风中的枯叶般颤抖起来,纤纤玉指已经嵌入窗棂之中。
就在她即将不支呕血时,银眸中的厉芒忽然黯去,无忧的心跳立刻平和下来,冷汗早已湿透重衣。她虽然不知玄衣女子使用的是什么奇术,但明白只要再有片刻,她便会心脉断裂而死。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玄衣女子改变心意,没有取她性命呢?
此时的玄衣女子,疲倦的丽容已是一片惨白,银灰的眸子流露出哀婉迷惘的神情,怔怔的望着无忧清如月华的明眸。两人一在室内,一在窗外,就这般静静对视着,周围的世界仿佛消融成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的击玉之声幽幽响起,萦绕在皇城飞檐琉瓦之间,久久不灭。无忧猛然一惊,宫中五更玉罄报晓,她转头看到东方天际微微泛白,日出已不远了。她忍住再向室中窥望的念头,身形一展,姿态曼妙灵动,凌风翩然而去。
皇城碧凰宫。
曹凌波慵懒的倚在湘竹靠椅上,一袭浅碧轻纱下,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更是诱人。一个眉目俊秀,容貌娇好有如少女的年轻男子,坐在她脚边的锦礅上,轻轻为她按摩捏拿着小腿。
一阵轻笑声中,红衣似火的凤绛唇挑帘而入,来到椅前舞蹈似的盈盈一拜,娇声道:“儿臣给母后请安。”媚眼一转,瞟了瞟一旁的秀美男子,抿嘴一笑。
那男子名叫朱誉,本是个穷苦书生,入京科考落第,已到了山穷水尽的绝境,就在要投河自尽之际,却被神秘马车掳进宫中。凤绛唇仔细调教他数月后,在曹凌波寿辰时将他献上,美其名曰宫廷乐师,实际就是面首。朱誉容貌俊美,性子顺和,极得曹凌波的欢心,算是碧凰宫中的第一男宠。
曹凌波眼帘微抬,淡然道:“吩咐你要的东西呢?”凤绛唇笑颜如花,自怀中摸出一个玉瓶递了过去,道:“瓶中之药无色无味,初服下并无异状,一月之后则会无疾而终。”
曹凌波轻轻抚着玉瓶,丰满的唇边泛起一丝笑意,悠悠道:“你父皇缠绵病榻,苦不堪言,让他全无痛楚的解脱,咱们也算是对得起他了。”凤绛唇笑容更深,柔声道:“这药是儿臣费尽口舌,好不容易才从鸣珂那儿为父皇求来的呢。”
旁边一直默然不语的朱誉,闻言不禁打了个寒战,手下一震。这一对母女,美若天仙,气度高贵,带着圣女般无邪的笑容,却坦然谈论着杀夫弑父这般大逆不道的恶行,心肠当真是比蛇蝎更毒。
曹凌波觉察朱誉的异样,面上却不露声色,纤手一摆,示意让他退下。彤儿拿来的药,她总要亲自试验过才能放心,望着朱誉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帘外,美目中掠过一点森寒,朱誉已经陪了她近一个月,她反正有些腻了,明儿就用他来试试这药吧。
曹凌波好整以暇的呷了一口香茶,目光转回榻前的凤绛唇身上,缓缓道:“彤儿,听说昨儿你宫里出了事。”凤绛唇微微一怔,立刻笑得更甜,道:“昨儿是个新入宫的想逃,鬼使神差的竟被他差点走出了内宫,不过已被侍卫们制服了。想不到这点小事儿,竟然惊动了母后,那些奴才真是大惊小怪!”
曹凌波柳眉一蹙,坐起身来,微怒道:“你这丫头,还想瞒着哀家!堂堂禁宫统领,竟然都被打成重伤,你这次捉来的人,本事可不小呢!”她顿了顿,纤手轻挥,道:“这样的男人,留着也是麻烦,你让他出宫吧。”
凤绛唇甜媚的笑容荡然无存,被掳来做面首的男子,绝无可能活着出宫,母后的意思,便是要她取了他的性命。她轻咬着唇,摇摇头道:“这个人不能死,请恕儿臣难以从命!母后请宽心,有鸣珂在,同样的事情决不会再发生。”
曹凌波极是讶异,自己这独生女儿一向自负骄傲,世间的男子从未入过她的眼,这一次为了个来历不明的男子,竟然公然违背母后旨意,难道是动了真心?她拉起凤绛唇的手,柔声道:“彤儿,此时不比寻常,莫要任性,莫为了个普通男人坏了我们母女的大计。待母后登上皇位,你做了皇储,母后一定挑整个朝中最杰出的才俊少年给你做驸马。”她轻抚着凤绛唇额角的细发,微微笑道:“母后还记得,你曾经很欣赏那个云自扬,可是姬若兰那女人却将他配给了自己的女儿。日后大事一成,母后自会杀了长乐,替你出气,你若仍然喜欢云自扬,到时他便是你的人了。”
凤绛唇勉强一笑,低声道:“多谢母后,不过女儿不要长乐的男人。”她倚在曹凌波怀中,悠悠道:“母后,你还记不记得,我从前养的那只白虎?”曹凌波微蹙眉心,她当然记得那头老虎,王府十数个家丁被那猛兽咬伤过,有一度,除了凤绛唇和府中武功不错的侍卫以外,无人敢走近豢养白虎的偏院。
凤绛唇仿佛感觉到她皱眉,轻笑道:“母后讨厌野兽,却最宠女儿,总是由着女儿尽兴的玩。”她稍一停顿,又继续道:“那白虎最初被捉进府中时,野性难驯,时时想逃出去。女儿足足花了半年才降住了它,后来只要一见到女儿的鞭子,虎儿便乖得好像一只大猫似的。只可惜,这般难得的宠物过了两年便死了,女儿虽然派人广涉山林,却再也找不到另一只稀罕的白虎来驯服了。”她缓缓坐正身子,眸中兴奋的神采让她美艳的容貌仿佛闪亮得发光,俏媚的樱唇弯出一道迷醉的微笑:“这一次抓到的男人,孤高傲世,要比白虎难驯百倍!母后您说,这般稀罕的人儿,女儿怎么舍得杀掉呢?”